书城古言江山如画,红颜堪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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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他目光流连在孩子粉嫩的面颊上,心中微苦。多么可爱的孩子,多么漂亮的孩子,尘儿临走竟也未来看他一眼。她是怕看了,就无法义无反顾的离开吧……

归海莫烬苦笑,见铭儿轻轻挣着双手,忙俯身去安抚,动作出奇的轻柔。孩子嘤咛一声,渐渐又沉睡了过去。

他轻声喃道:“孩子,你娘亲心里也不好受……她在伤害我们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你莫要怪她……”

脚步声传来,归海莫烬身体微僵,高锡已是躬身而入,也不敢说话犹豫着站在了侧柱旁。

“可是夫人走了?”

“回皇上的话,正是。”

殿中片刻静默,半响归海莫烬才又问道:“可都安排好了?”

“皇上放心,慕将军已带着轻衣卫暗中护卫,此去宁泉的路上也都做了安排。”高锡说罢,半响听不到声音,心中狐疑,微微抬头。

但见,归海莫烬正伸手将孩子挣开的棉被压好,神情专注,高锡心头一酸,叹息一声。见归海莫烬起身向外走,他忙躬身跟上。

“准备下,去雁落牢。”

冬季的雁落牢隐在一片光秃的山间越发显得苍凉萧肃,临近东面的院落此刻兵勇持戟而立,守卫森严。

归海莫烬一身龙袍大步而入,一路兵勇纷纷跪地,面有惶恐。

这雁落关押的可都是犯了重罪的皇亲大臣,这里虽是严禁使用私刑,可那只是皇朝对犯人往日功勋最后的肯定,并不代表开恩,或是尚有翻身的可能。

相反,进了这雁落牢能活着出去的少之又少,就算能走着出去,想要和进来时一般风光,那是没有的事。

所以,兵勇对犯人语出不敬,或是苛责为难的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如今皇帝亲临雁洛牢,这可是打开朝头一遭。

兵勇们紧张的同时,也都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心中思索着有没有哪日话语不恭得罪了院中的犯人。现下皇帝亲临,院中关押的又是堂堂王爷,怕是这雁落牢要出一个特例了。

雁落牢的提刑司马大人大气不敢喘地打开牢门,归海莫烬跨步而入。

牢房很大,整理的很干净,虽是简陋,可一应用品却也齐全。光线自牢狱高高开着的三面小窗落下,照的一室明净,若不是院中的兵勇,倒让人恍以为进了民居小院。

归海莫啸一袭淡绯长衫靠着棉被半依在床榻上,头枕着右臂,左手一卷书册压在面上,听到响声却也没有动作,似是睡着了。那样子,那姿态,随意舒懒,哪里似身处囹圄之人?

归海莫烬缓步而入,在牢房正中站定,面若平湖望定归海莫啸。

屋中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站一躺,空气中莫名流淌着几分凌厉。归海莫烬眸中墨色愈深,目光也越见犀利,双拳握紧又松开,面容已是恢复平和,终是开口淡笑道。

“七弟好兴致。”

归海莫啸左手滑下,盖在面上的书卷拉下,露出白玉般的面容。形容清减了些,目光流转间却依旧夺人眼目。他撇了一眼牢房外依稀可见的华盖龙幡,再看向房中归海莫烬。

但见他负手独立,身形峻峭,玄袍之上九龙腾云,气势迫人,王者风范卓然而出。归海莫啸唇角挑起,轻嘲道。

“取我性命何劳四哥亲自前来,小弟还真是受宠若惊。”

归海莫烬眸中寒光隐现,悠忽不见,朗声而笑:“七弟何出此言,朕此来是亲自迎七弟出去的,七弟在此辛苦,朕今夜在宫中设宴为七弟洗尘。”

归海莫啸神情不变,淡淡挑眉:“小弟现下一身落魄,当不得四哥如此厚情。”

归海莫烬淡笑一声,面上波澜不惊,他如今一袭龙袍,可归海莫啸口口声声只称四哥,其中意味自是昭然若揭。

“七弟这话可是说错了,朕初登大宝,新朝仪始,诸事繁杂,要依仗七弟的地方可是不少,七弟不在,近来刑部、工部可是出了不少纰漏,七弟可不能在这里偷闲了。”

他说着上前几步,拉了归海莫啸的手,笑容温和。归海莫啸双唇微抿,抬头盯向他,两人锁定对方眼睛,目光交撞的刹那,柔和的阳光微微凝滞,空气为之一凝。

归海莫啸眸中深敛了寒意,道道直逼眼前龙袍加身之人。他和面前人在朝堂上交锋多次,他的舅舅被弹劾直至流放,其中内幕他岂会有不知之理,他的母妃又因为清妃之事险些葬身玉殒府。如今对他多有疼惜的父皇竟又传位此人,竟连国葬都未允他参加,各中滋味只有夜深人静时他独自品味。

他知道归海莫烬定会将他安然放出,如今新朝方立,五哥已是命丧黄泉,如若他这个肇王再出个意外,不管出于什么缘由,怕是都难堵这天下悠悠众口。只是他没有想到,归海莫烬竟要将朝权一并交还他。

眼见归海莫烬唇角的笑意愈深,归海莫啸脸上也忽而掠开薄笑一缕:“如今四哥刚刚即位,国基不稳,四哥不怕莫啸趁机兴风作浪?”

归海莫烬又笑,目光深处傲然一凛:“朕若无此胆量便不配黄袍加身。七弟也不必多疑,朕若无容人之心,又怎配君临天下。”

归海莫啸目光轻闪,旋即起身,只淡淡欠身:“明日早朝臣弟再行君臣之礼。”

说罢他竟拂开归海莫烬拉在臂上的手,转身而去,大步出了牢狱。

归海莫烬亦回身,站至狱门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绯袍忽卷,却宛若孤鹤独立,卓然不群。

高锡抬眼撇了下归海莫烬,亦望向那远去的人影,微蹙双眉,略有愤然:“皇上这般对他,他对皇上未免太不敬。”

归海莫烬却是不甚在意,轻轻摆手,面上甚至有几分如释重负,轻笑一声:“归海莫啸此人性偏执、孤傲,倘若真恭敬有佳,朕倒是要提防几分了。”

他说罢目光移向北面,抬手道:“邹杰臣可是关在那里?”

高锡心紧,忙俯首道:“回皇上,正是。”

归海莫烬点头,举步便走,挥手道:“都留着吧,不必跟来。”

邹杰臣关押的牢狱和方才的干净小院判若两个世界,长长的廊道两边是岩砖砌就的大片内牢房,这里关押的多是犯事的官员。天牢的狱房都是单间,灌浆而筑,结实异常。

归海莫烬进向廊道尽头,迈下十几级粗石砌成的台阶,到了底层,朝里迈出数步,来到比较靠内的一间牢房外站定。

监牢只开着个小小的高窗,空气流通不畅,飘着一股阴冷发霉的味道。邹杰臣坐在唯一的一张草塌上,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睛,昏暗的光线下归海莫烬分明看到他苍老的面上闪过恨意、不甘、伤痛、安心……复杂的情绪骤然而落,终恢复冷然。

邹杰臣自草塌上起身,缓缓走向牢门,忽而一笑:“你终于来了,老夫等你很久了。”

归海莫烬微微眯眼,负手望着他。牢狱幽暗昏黄,顶上斜斜小窗户里透进一缕惨淡的阳光,光线中有无数飘浮的灰尘颗粒,邹杰臣的面容映在光影后,令人看了之后,倍加感觉他的笑容阴霾。

“相爷久等了。”

邹杰臣听他这般说,面容微变,旋即又上前几步,急声道:“听你这话……你知道老夫在等你?”

归海莫烬却是挑眉一笑:“相爷何时这般沉不住气了?”

邹杰臣一怔,双眸微眯,却是笑了起来:“看来皇上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归海莫烬淡笑不语。邹杰臣不是鲁莽之人,他既敢在鲁山道设伏,欲取他性命,便定然想好了退路,绝不会让归海莫湛背上弑君篡位的罪名。他思前想后,也只有一个缘由能让邹杰臣如此肆无忌惮,那便是他的身世。邹杰臣定是掌握了什么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他的身世,这才会肆无忌惮。

“相爷有什么话直说无妨,相爷为海天鞠躬尽瘁,劳苦功高,朕向来对您敬重有佳,如今到了这般地步,实非朕愿。”

邹杰臣手抚胡须,点点头,抿唇而笑:“皇上既已想通关节,老夫便也不绕弯子了。老夫手中有一样东西,想必皇上会感兴趣。”

他见归海莫烬神情不变,接着又道:“先帝病重时召见了医圣子,海勐呈上了一封信……一封清妃娘娘临终留给先帝的信。皇上就不好奇信中的内容?”

归海莫烬微微挑眉,负在身后的双手微握,面上却是云淡风轻,道:“相爷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邹杰臣面上浮现满意的笑意,复又凝重了起来,盯紧归海莫烬:“弑君的罪名老夫一力承当,但求皇上莫要牵连苑曦及邹氏九族,我当即便可把这封信的下落告知皇上。这封信只有老夫看过,皇上大可放心,只要皇上答应老夫,老夫现下便自裁于此以安君心。”

归海莫烬目光微闪,神情几变,终恢复清冷,这才舒缓一笑,道:“信,相爷还是留着吧。至于邹氏九族,朕本就无意为难。鲁山一事皆是吴戈一所为,与相爷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