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江山如画,红颜堪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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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觅尘观望着院中的精致,感觉雪花纷纷扬扬,心思浮动,举步微缓。

这两个月来她虽是日日到这慕王府来,可却只见过归海莫湛一次,如今眼见书房在望,雪幕下透着明烛光亮,似梦似幻,她竟有些迟疑了起来。

归海莫湛的贴身侍卫袁绯将觅尘带到书院端木轩的月门处便停了下来,笑着抬手。

“沐公子请。”

觅尘本就心中七上八下,现下见他这般竟似要让自己独自进去,她更是心头一跳,脚下也停在了当场。

袁绯乃是归海莫湛的心腹,觅尘和亲南翼,他还曾奉命跟着南下,对归海莫湛和觅尘的事可谓知之甚深。他心中清楚自己王爷的心思,又了然这沐公子便是清尘郡主。

自打清尘郡主来府中为侧夫人治病,王爷便暗自吩咐了,沐公子在府中行动自由,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尤其是这臻书院,何时她来不管他在忙什么都不许他们阻拦。

每次王爷回府,只要是见府门前停着那辆红木马车,便定然在臻书院靠近笑雪院的阁道徘徊一阵,回到臻书院也总是站在院中兀自出神,袁绯心知王爷日日盼着郡主能来看看他,可这都两个多月过去了,郡主竟从未来过。

现如今她可算是来了,他眼见觅尘竟在书院门口停顿,他心中不免生急,忙笑着道:“王爷的书轩不经允许我们是不能进去的,沐公子快进去吧,一会儿这粥可就凉了。”

觅尘暗道不经准许不让进,那为何偏偏她就能进去了?可转念一想,自己是受了柳姐姐之托来送粥的,想来是看在柳姐姐的面子上才放行的吧。

她望了一眼兀自冒着热气的粥,暗自一咬唇,迈起大步便跨进了端木轩,一步步向那明灯闪烁的书房走去。

身后袁绯大大地吐出一口气,眼前升腾起一片白雾,他却面有笑意地用手挥了挥,转身迈着轻松的大步向远处而去。

待觅尘接近书房却是一愣,屋中竟传来谈话声,显然房中并非只有归海莫湛一个人。

她脚步一顿,暗道看来归海莫湛治下定是不严,刚才那叫什么袁绯的竟没有告诉她书房还有他人。她正不知要不要进去,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历朝历代整顿吏治,反腐败反朋党都是一项艰巨又长期的任务。我邹氏在海天是世家大族,早年圣祖皇帝立国之时邹家便多有朝中股肱之臣,多年来邹家在朝廷上更是占据了一席之地,朝上那么多老臣拥戴你,跟这个可是息息相关。贵族在战争时期出了不少力留了不少血,如今太平盛世他们享用些特权也是无可厚非。可你怎么就想不通呢,非要整吏治,除旧制,弄得大臣们个个惶惶不安,整个朝野鸡犬不宁的。你做事向来深思熟虑,怎么这次这般倔强,定要一意孤行。你可知这么做得罪了多少大臣?人家封你个铁面王爷的称呼那可不是赞赏啊!莫湛啊,你……你让舅公怎么说你才好。”

那声音虽是苍老却字字清晰地传到了觅尘耳中,她心知是右相邹杰臣。他是归海莫湛的嫡亲舅舅,在朝堂上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般跟归海莫湛说话本是无可厚非。

可觅尘听他声声责备,想到归海莫湛这近一年来所做的事,再想到柳姐姐说的话。言及他近日的疲惫不堪,日渐消瘦,不免心一触,一股深深的难过和心疼涌上心头,脚一沉,竟再也挪动不了分毫。

书房中有一瞬间的沉默,接着便听那个苍老的声音又道。

“你看看,自从你整饬吏治以后得罪了多少人,招来的又岂止是一片骂声。上至亲王贵族,下到各级官吏个个都在反对实施新政,拥护旧制,可你怎么就听不进劝呢。如今肇王在朝廷上可是势如破竹,勃若旭日,整日忙着四处拉拢人脉。可你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有苑曦,竟跟着你胡闹。你母妃说你已经一个月没去看她了,是为月叶的事?她已经及笄一年多了,大婚不能再拖,你母妃近日为这事经夜不眠。舅公真不知你整日到底在忙些什么!”

几声轻咳从屋中传出,接着一个清雅的声音传来,正是归海莫湛。

“舅舅,湛儿自是知道清吏治是项苦差事。可历朝历代治理国家,首重吏治。一代政权之兴,一代政权之亡,无不与吏治的清廉与否息息相关。大凡吏治清廉,国家就兴隆,王朝便发展,倘若政治黑暗,国家衰落也就随之而至。父皇主政以来,为政“尚宽”,吏治变得松弛,已出现败坏之象,贪污、贿赂、欺上瞒下,陈渣泛起,且呈漫延之势。综观历代的经验教训,吏治稍纵即坏,坏而不加整治,便会引发国家动荡。如果听任这种局面恶化下去,则必将毁掉几十年励精图治的成果,使现下的盛世局面不复存在。舅公,这些您岂有不懂的道理?您怕湛儿得罪人,可不得罪人,吏治如何能清?咳咳……”

他许是说的情急,重重咳嗽数声,觅尘端着托盘的手竟是微微一颤,却听他又道。

“舅舅,湛儿主管吏部,清吏治乃是湛儿职责所在,湛儿决心已定,这事既然经了我手,便要有始有终,湛儿誓要将此事办个彻底。”

“你……湛儿啊,你岂不闻,人至察,则无徒;水至清,则无鱼。”

“湛儿不知,湛儿只知要造福百姓,就必须整饬好腐败,如果政策不是清清如水,那么鱼龙混杂,百姓如何获益?”

两人一言一语争执不休,觅尘竟定定站在雪地中听得蹙眉,身上落了厚厚的积雪也浑然不知。

她心知海天建国百年,如今已是少有战事,朝廷中人多斗志全无,沉迷酒色与财富。

归海莫湛要整顿吏治,实际上是和贵族们在做较量,而他自己本身便是最大的贵族,邹家势力根植,岂有支持他整饬的道理?

国家要稳定,国库要充盈,百姓要安居乐业,这便势要损伤到大臣贵胄的利益。而这些人终年享乐,最先考虑的永远是自己的利益。他来做这件事,别说是外人,最先要反对的便是他最亲的舅舅。

这本就是一件艰巨的差事,他又得不到家人的支持,想来这些日子定然很难熬。也怪不得柳姐姐说他书房的灯光总是彻夜不熄,人也日渐消瘦。

一阵寒风吹来,呼卷起大片雪花飞入觅尘的衣襟,她浑身一抖,这才回过神来。正欲举步,却被归海莫湛一句话惊立当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舅舅,邹家兴荣多年,也算荣华富贵尽享,难道就不能稍稍做出让步,为百姓谋些福祉?”

觅尘心思斗转,只觉一阵楚痛,心间更是怦怦直跳。眼前滑过许久前在宫中御花园的那一幕,他站在繁花间,反复地念着那两句诗,眸光神彩翩潋,最后坚定地看着她。

他说。

“好一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尘儿,自今日起莫湛定要肃清吏治,严惩贪官。只要查实,定不姑息!”

眼见仿似滑过他坚定的眼眸,难道便是为了她那几句随口说的诗,那道便是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他才这般没命地劳累自己?

觅尘眼眶一红,手中一阵虚力,几欲转身而逃。

可就在这时屋中邹杰臣怒喝道。

“你当舅舅是贪图富贵荣华之人?我已经是半条腿迈进棺材的人了,要那荣华做什么!你也不想想,你如今得罪了这么多人,弄得众叛亲离,肇王现在又步步紧逼,倘若有一日他得登大位,你还有活路吗?”

“湛儿无心高位,舅舅费心了。”

“你!好,好,好。”

接着在觅尘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房帘被大力挥开,邹杰臣怒步而出。看到觅尘却是脚步一顿,历目扫了过来,那目光如同敛了寒冰一般让觅尘心惊。

她心知方才听到的话紧要,倒也不怨老人目光锐利,只是淡淡颔首,微微一笑。

邹杰臣目光一敛,迈步便下了台阶,向院门步去。花白的长须飘飘荡荡,在觅尘身边一晃而过。

觅尘见他身影消失在院中,回头望向书房竟迈不开脚步,正犹豫间却听归海莫湛扬声问道。

“谁在外面?”

她这才轻吸了一口气,迈步上了台阶,掀帘进屋,淡淡一笑。

“是我。”

抬眼间只见归海莫湛坐在案后,面容在明灯下越发显得清隽消瘦,面上还带着那般清雅温润的笑,只是整个人竟似瘦了几圈,显得那双玉石般的双眸越发晶亮有神。

归海莫湛双手微动,片刻才笑着从案后走出:“怎么身上落了这么多雪。”

他一面说着一面接过托盘顺手放在矮几上,伸手便帮觅尘将身上的轻裘解下。见她一直低着头不做声,也不介意,将轻裘上的雪拍落,又给她围上,接着便快步走至炭炉前去将炭火挑得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