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江山如画,红颜堪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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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想到觅尘,也不知她是否安睡,再想到她甜美的睡容,一时间心头却是宁静了不少。

默立良久,眼见天色不早,这才跨步下了小桥向自己居住的苍峦宫走去。

戴府上下白幡若海,七日停柩这日已经是最后一夜。亲朋早已来拜祭过,宫中的慧妃娘娘更是在府上住了两晚,只为送行唯一的妹妹。

戴郇翔日日守在灵堂甚少休息,如今已是消瘦地不成样子,眼见明日便能发丧,罗夫人心酸的同时也不免微微松了口气,却怎么也抑制不住泪水涟涟。

雒阳城几日天晴,这夜竟又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雨丝如发,洒在天地间,细雨静谧,连府中的悲伤似乎也在这细雨中被无声覆盖,天地间静悄悄,只有无穷的白色旌铭在雨丝中飘飘荡荡。

待府中人都安寝,觅尘轻轻迈入雨幕中,仰望着雨丝如帘,凄然一笑,眼前终是再不会有人那般灿烂得欢笑着,那个骄阳般的身影终是再不得见了。

衣衫渐湿,觅尘站了许久慢慢向前走去,到了灵堂拐角,只觉心中的痛噬人骨髓,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抵挡,可眼前景象却依旧模糊一片。黯然垂眸,正欲举步,却听灵堂中传出声响。

“起码你们是两情相悦,她走了你还可以守着往日的美好,而我……尘儿的心中从来都没有我。”

觅尘微微一愣,只觉心头剧跳,那声音虽是隐约可分明便是归海莫湛!

她从不知他清雅的声音可以这般沙哑,似含着无限苦楚一般绞痛了她的心。

屏息良久却听大哥黯哑着嗓子道:“我宁愿她不爱了也不要这天人永隔。守着过去的甜美?那种滋味你不会知道了,痛不欲生啊……”

觅尘只觉那声音萧瑟万分,似是风中雪冷,让人听之心碎。

屋中陷入了长久的静谧,四周一片死寂,似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觅尘再也受不了这种窒息的郁结,步履匆匆沿着来路向回走。

刚走到月门,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声响,她回头去看,只见院中剑影如织,雨丝碎裂,四散丛生。乱影纷纷中,两个白影交错在空中飞舞,剑光叠叠,纵横凌乱。

觅尘一惊,低呼一声快步向院中奔,见他二人似是皆用了平生之力,招式如暴风骤雨般,击起漫天雨雾。雨中,两个身影纠缠闪烁,觅尘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们的粗重喘息。

她心知归海莫湛是念大哥郁积于胸,想用这种方法让他发泄,眼见剑光闪闪,招式凌厉,她怕他们伤到彼此可也不敢打搅,只能按捺住心头的担忧紧紧盯着两人。

时间悄然流逝,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停歇,戴郇翔喉咙更加嘶哑,狂怒悲愤之情渐得宣泄,再加上这几日他本就熬心熬神,夜雨浸身,渐感气力耗尽。

归海莫湛见他招式减慢,清喝一声,左足回旋踢出,戴峋翔身形减缓,不及避让,被他踢倒于地,溅起一大片泥水。

归海莫湛也随即飘落于地,剑没泥中,他屈膝在地上坐下仰头淋着细雨,微微闭上了眼眸。

戴峋翔气力散尽,仰面躺倒,感受着细雨洗面,忽然抽搐而笑,笑声中如斯无奈与悲愤。归海莫湛也不说话,只长叹一声,随即望向站在不远处的觅尘。

觅尘被他目光锁着莫名竟是一阵心跳,竟无法承受他目光中的深意,低头转身便大步出了院子。回房拿了药箱,再次回到灵堂两人竟还是那般一躺一坐。

觅尘轻叹一口气上前,见归海莫湛摆手便径直走到戴峋翔身前跪下,见他身上衣衫多处被剑气所伤,眼眶一红,见他闭目不语更是心生悲悯。

眼见雨丝变小便也不再多言劝他二人进屋,只默默为戴郇翔处理着身上伤口。虽是没有大伤,但细小的伤口却也不少,她费了好一阵时间才包扎妥当。

觅尘这才起身,看向昂着头兀自默然的归海莫湛,拿起药箱想起方才他在灵堂中对大哥说的话,觅尘的脚步竟有些虚软。

轻步在他身边站定,昏暗的光线下只见归海莫湛身上白衣竟有多处开裂,点点鲜红如同朵朵梅花盛满了衣衫,不少地方还往外淌着血。

觅尘惊呼一声蹙眉曲膝,手中飞走为他止血包扎。心中不免有些愧疚,方才见他摆手以为他没有伤着,毕竟他功夫是出了名的好,她以为凭大哥无法伤到他。可原来他伤的竟是比大哥还重,想来是大哥心性狂乱没有分寸,竟真伤到了他。

归海莫湛只静静凝视着觅尘,眸中光影浮沉,深敛了雨幕,愈发黑亮澄澈。

见觅尘眉宇紧锁,手中动作飞快,浓密的睫毛忽闪着,偶尔抬起,那眸中的懊恼和怜惜一闪而过,却每每让他失了呼吸。仰头轻浅一笑,感受着她轻柔的动作,只觉天地骤灭,此方只有他和他深爱的女人。

见觅尘包好臂上伤口似是舒了一口气般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归海莫湛低头轻笑:“心疼我?”

他的声音不似往常的清雅动听,带着丝丝暗哑,语调也不似平日那般让人觉得高洁如若清风白云,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浮和逗弄。觅尘一惊,抓着药箱的手险些松却,只觉心跳也生生漏了两拍。

抬眼间他轻柔而笑,那笑却宛若婴孩,那般灿烂夺人心扉。觅尘脚步微踉地站起身,轻咳一声道:“大哥拜托你了,我去看看佑儿。”

归海莫湛见她转身而去,看她脚步匆匆轻轻勾起了唇角,仰面在地上躺下喃喃道:“尘儿,原来在你心中我归海莫湛并非毫无位置……”

言罢,一阵夜风袭来,风透衣衫,他只觉浑身上下通透了不少,一跃而起向戴郇翔走去。

觅尘走到月门终是不太放心,回头正见归海莫湛将大哥抱了起来大步向灵堂走,她这才放心迈步。

翌日琅山上又多了一座新坟,夕阳西垂将整个琅山染得一片绯红,戴郇翔默然独立着,麻衣一角被山风吹过,飘飘摇摇。

良久他蹲在地上轻轻抚摸着碑刻上冰冷的字,抬头长啸一声,默然半响才起身沿着山路一步步而去。

觅尘见他远去这才步至墓前,静立良久,夕阳下已是泪眼朦胧。她叹息一声将身后背负的琴取下,屈膝在墓前跌坐,将琴放在腿上轻轻一拨,轻轻悠悠的琴音自指尖滑落,如若低诉仿若悲泣,柔情无限似水月清光交织成一张柔柔的网,流泻在山间缠绕至天际。

一行清泪滑下,她轻启双唇。

“山青青,水碧碧。

高山流水韵依依,

一声声,如泣如诉,如悲啼。

叹的是,人生难得一知己。

千古知音,最难觅。

山青青,水碧碧

高山流水韵依依

一声声,如颂如歌,如赞礼

赞的是,红衣拔剑南天起。

我愿做长风,绕战旗。”

觅尘一遍遍地唱着,直到夕阳隐没在山后,直到月影初上,喉咙沙哑才停了下来。又默然吹了一阵夜风,这才缓步向山上的鸣音寺而去。

翌日回到雒阳城戴郇翔便着官袍入宫面圣,回来时却是一身布衣,他竟入宫辞去了官职。接着戴郇翔又跪在辑风院请辞,要带着女儿到弋阳去。戴世矩大怒可亦没有办法,怒骂规劝皆没有留住这唯一的儿子。

五日后,在罗夫人的眼泪中,在相府众人的注视下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了戴府,向着南方滚滚而去。

觅尘身着男装也在送行的行列中,她虽是伤心倒不曾阻拦。她心知这戴府中怕是处处都留着大哥和云诺的回忆,走了倒好。

弋阳边关民风淳朴,天广地阔倒是比这京城更适合疗伤,再加上那里又是云诺长大的地方,大哥在那里想来要比京城好的多。

佑儿虽是尚小,又不足月,可觅尘几日把脉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再加上弋阳有她的外公、外婆也能照顾着她。相比京城戴府,也只有弋阳那般民风开放之地才能让孩子快快乐乐地长大,便如云诺一样。

觅尘相信,佑儿定会成长如她娘亲一般的明媚少女。

那一辆马车缓缓而去,直至消失不见。此时的众人尚不知就是这辆马车在此日离开京城,竟成就了两个镇守南方疆土的知名将领。

永封四年,南翼水军欲从观海渡趁黑摸入海天,以此攻击海天兵力薄弱的礁滩渡,从而进一步占领清明城从背后偷袭海天驻守在南方的大军,不想戴郇翔以八千兵力力挫南翼三万水军,致使其预谋以失败高终。

在之后的两国交战中,戴郇翔更是立功无数,蟒湖滩战役,郊鹿口大捷,关山血战……这些名垂史册的战役成就了又一位海天名将……云远侯戴郇翔。

被百姓津津乐道,唱戏称颂的更有这位云远候的千金戴玥佑,一介女流之身,执掌海天南境八万边防铁骑的奇才将帅。

明胤十四年上万倭军自月儿滩登陆,恰逢云远侯回京述职,年仅十五岁的云远候千金披甲上阵,带领江左营水军出战迎敌,歼敌一万有二,此役后朝廷颁下旨意,封其为缙云公主。其父隐退之后更是准奏其代父镇守南方,南境全军皆归于其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