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很少接触女孩子的崔护自然不太明白少女的心思,见绛娘长久不语,虽然可以欣赏她桃花丛中默默静立的美丽身影,但心里未免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眼看着太阳已经偏西,崔护只好起身,诚恳地道谢后,恋恋不舍地向少女辞别。少女把他送出院后,独倚在柴门上,默默地目送着崔护渐渐走远。崔护也不时地回过头来张望,只见桃花一般的少女,映着门前艳丽的桃花,一同在春风中摇荡,崔护不由得心中暗叹:真是一副绝美的春景图啊!但绛娘眼中无限的眷恋他却是再也看不清楚了。
有人会问,如果说崔护偶而出门下乡,偶而看到像杜甫说的那样,“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从而心中怦然心动的话,那还多少让人理解。绛娘知书达礼,又随父亲隐居在此,怎么能看到一个讨水喝的路人就也怦然心动呢?
我想,这不难理解,原因至少有三点:第一,首先崔护虽然内向了点儿,但举止文雅,表现得很有涵养,尤其是他还长得很帅。孟棨的《本事诗》和清代康熙时期的《御定渊鉴类函》引明人张君房《丽情集》都说“博陵崔护,姿质甚美。”也就是说他长得很帅,这样一个年青英俊有涵养的男生并不是经常能遇见的,所以绛娘没理由对他没有好感。第二,崔护讨水过程中的表现,虽然显得有些羞涩,有些放不太开,甚至还有些尴尬,但这正体现了崔护是个不擅于做作,是个有真性情的人。甚至很多时候,男孩子有点傻气,会让女孩子觉得他更可爱,更放心。所以,黄蓉条件那么好,放着满天下的英雄看不上,就看上了那个傻乎乎的郭靖。第三,就是我们刚才讲的那段关键的两人共处的无声时光,想春日的午后,静谧的院落,满树的桃花下,一个是斯人独立,一个在背后深情凝视,此情此景,正所谓情景交融,在这种浪漫满园的氛围下,大概一个女子会比一个男子更容易动情。所以崔护不懂女孩子的心情,他以为绛娘不说话是不高兴了,所以只好惶恐地告辞,事实上,他这一走,已经带走了这个女孩子的一颗芳心。
事实后来也证明,绛娘对这一段不知从何而来的感情投入远比崔护要来得深。
崔护回乡后,虽也经常会想起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绛娘,但学业的压力使他渐渐地也就淡忘这事儿。这也可以见出崔护复读准备迎考,那是真下了功夫的。第二年,崔护再次赴长安赶考,这一次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考中了进士。在古代考中了进士就可以当官了,而得官职赴官任之前,士子往往会在这时候成亲或订亲,这叫“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是古人认为的人生最大的两件幸事。这时候,崔护就想到了去年在城南郊偶遇的绛娘。高考压力释放之后,崔护首先想到的就是绛娘,说明他对绛娘还是心有所属的。
于是,因为那段“城南旧事”,他又于一个春天的午后去寻访绛娘。
好不容易找到桃花谷里的那户小小的院落,崔护还是像去年那样,边叩门边说“小生赏春路过,可否讨口水喝?”可是过了好长一会儿,门也没有像去年一样吱呀一声被推开来。崔护在门口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来,只见院里的桃树将无数盛开的桃花伸到院墙外边来。想起去年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崔护不由得深深地感慨。于是他一冲动,就在门上题了一首诗。这就是那首“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了。
话说崔护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心里总也放不下。脑子里总象是有个声音在问“她究竟哪里去了呢?是外出,还是搬走了呢?甚至还是嫁人了呢?”他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对绛娘难以忘怀,尤其是她人面桃花中的倩影时常萦绕在心头,以至于茶饭不思。
数日之后,他再度往城南寻访,这回他熟练地找到了茅舍,可还没走近,远远地就听到茅舍中传出了阵阵哭声,崔护心中一紧,连忙加快脚步赶到茅舍前高声询问。这回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泪眼模糊中,上下打量着崔护就问:“你是崔护吧?” 面对老汉一口道出自己的姓名,崔护有些惊讶,他点头称是:“晚生正是崔护。”老汉一听,悲从中来,哭着说:“你杀了我的女儿啊!”崔护惊诧莫名,急忙询问:“敢问老丈原委!”老汉涕泪横流,哽咽地述说道:“爱女绛娘,年方十八,知书达礼,待字闺中,自从去年清明见了你,日夜牵肠挂肚,只说你若有情,必定再度来访。她等过了一天又一天,春去秋来,总不见你的踪影,她朝思暮想,恍然若失。时过一年,本已将绝望,前几天到亲戚家小住,归来见到门上你所题的诗,痛恨自己错失良机,以为今生不能再见到你,因此不食不语,愁肠百结,一病而终。老朽只有这个女儿相依为命,之所以迟迟不嫁,是想找一佳婿,好让我们父女有所依靠。现在绛娘却先我而去了,难道不是你杀了她吗?”
崔护一听这话,当时心中是一阵酸痛。两个人之间那种一层虽薄如纸却又厚如山的情感障碍一下就被捅开了。这时崔护方知绛娘对自己竟是如此深情。《本事诗》里记载这一段内容是这样说的:
“崔请入哭之,尚俨然在床。崔举其首枕其股哭而祝曰:‘某在斯,某在斯’。须臾,开目,半日复活矣。”
这一段是说崔护踉踉跄跄进屋,也不再管什么礼俗,抱着停在草堂中绛娘的尸身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就只说一句话:“我来了,我在这儿。我来了,我在这儿!”你看,从这种表达内容就可以看出来,崔护心中此前的那种对绛娘的距离感已是荡然无存了。幸好,不只女人的眼泪可以感天动地,崔护的眼泪也同样感动了苍天,我估计绛娘也是一口抑郁之气郁积在胸中,可能也只属于医学上的“假死”现象,被崔护这么抱着一摇一晃,也就顺过气来了。于是,也就“复活”了过来。
那么,致使绛娘“假死”过去的那口抑郁之气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去年春天的那场人面桃花的相会吗?假如从此崔护再也不来,绛娘也会死吗?我想,虽然那样,绛娘也会黯然神伤,但不会抑郁而终的。她父亲也说她“本已近绝望”。在古汉语里这个绝望不是我们说的那个绝望的要死的那个意思,而是绝了那个念头,绝了那种希望的意思。《本事诗》里记载绛娘的死因,是她外出回来后,“入归,见左扉有字,读之,入门而病遂绝。”是说她是读了那首“去年今日此门中”后,随即就死了的。也就是说导致她死亡的后悔因素,是她感觉到她有可能错过了这场美丽的爱情。事实上,如果有理智一些分析的话,既然崔护能在时隔一年之后再来到她的门前,说不定还会再来呀,况且诗里说“人面不知何处去”,也就是说崔护也不确定碰不上绛娘的原因是什么,若他真的对自己有情,他就应该继续寻找,而非找一回就做罢。但是,身在局中的青年男女又怎么会这么想呢?这就像我们在梁祝故事里分析的那样,当梁山伯知道自己有可能与祝英台错过了,那种巨大的懊悔袭上心头,不久就夺去了他年青的生命。那种擦肩而过、失之交臂的巨大痛苦与悲凉的感觉,只有身在情爱中的人才能切身地感受到。这正是绛娘可以见一诗而殒命,又可以闻一呼而苏醒的关键所在。
绛娘能够为了爱而死,又能为了爱而活,这就有了后来《牡丹亭》里杜丽娘那种为爱穿透生死的爱情至上主义的身影。既然连生死都能从属于情爱,最后的结局当然是完美的,《本事诗》记载,绛娘“父大喜,遂以女归之”。有情人,终成了眷属。
通过这个故事,我们可以知道,至少我个人的理解是,在情爱的世界里最深的痛不是杨过与小龙女的两世相隔,而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一世错过,用《大话西游》里那句经典的台词,就是“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所以,假如你的手中还握有爱,请你相信,爱自有天意,不可不信缘!
说到缘分,就要说到命运,人生到底有没有命运呢?我个人是相信有命运的。贝多芬也说“他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因此还做了首《命运交响曲》,这反证了他也是相信有命运的。如果不是命运,就不会因为一片叶子,而让两颗互不相识的灵魂跨越时空的障碍,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请看下回:红叶传情的故事——“命运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