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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看天色还早,两人开车出去吃点饭又在茶楼消磨时间。眼看五六点钟,天色擦黑,阿城站起身笑笑:“我真是糊涂了,还要你呆在车里干嘛,于琳你直接回家休息吧。这事不用你了。明早等我电话。”

于琳重重一顿茶碗:“阿城,我刚才想过了,既然高文失踪有我一份责任,就不能袖手旁观。我跟你一起去。”

阿城眨眨眼:“你可想好了。那地方可不是好玩的。”

“赶紧走吧,那么多废话。”

阿城笑笑,两人出了茶楼,一路杀到火葬场。此时天色黯淡,月光朦胧,整个庞大的建筑群犹如蟾伏在黑暗中的巨大怪兽,上面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极是阴森。

两人开着车缓缓驶了进去。于琳坐在副驾驶位置,紧紧抓着栏杆,心里跳得厉害,不禁想到林滢滢现在正在干嘛呢。

候船大厅里人声鼎沸,座位上几乎都坐满了人。在不起眼的角落,有一男一女正提着背包等候检票。林滢滢把手里的棒棒糖递给乌子衣:“吃吗?”乌子衣笑笑摇摇头,低头看着船票,不知想着什么。女孩舔着糖,乍着嘴说:“不知道于琳怎么样了?”乌子衣说:“你放心吧。我朋友阿城沉稳老练,从来没让我失望过,他办事我放心。于琳一看就是个小丫头,没经过什么事,这次还真难为她了,不过历练一下性子,也不错,人不能太安逸。”

林滢滢突然道:“我很早以前见过你的。”乌子衣“哦”了一声不置可否。林滢滢说:“很多年前,那是在千悲寺,我看到你和你父亲拜佛上香。”

说到父亲,乌子衣不禁挺直了身子,眼色有些迷离,喃喃:“很多年了…”

林滢滢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乌子衣拍拍身边的塑料椅子道:“很多年前,我也曾在这里等船,场景和今天几乎是一模一样。”

林滢滢来了兴趣,眨着眼看他。

“那时,我刚办完皮家村的风水公案,正是一时风光,感觉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时刻。皮家村那些事,你都知道了吧?”

林滢滢说:“高文都跟俺家于琳说了。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汽笛长鸣,一艘大客船徐徐靠岸。大厅里响起广播,通知乘客检票上船。

两人站起身向检票口走去,乌子衣陷入很久前的回忆当中,他似乎很长时间没有倾诉了,说起来语速很快,隐隐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时,我爸正在给一个大老板看风水,没时间抽身。就让我过来。对方是个养殖海鲜这几年才发家的有钱人,家资巨富。他的养殖基地就在我们要去的这个黑葫芦岛上,为了孝敬家里老人,他要举家搬迁,另换地址,我那次过去就是给他选址去的。”

“选阳宅地址,你也知道,难度并不是太大。我当时信心满满,原以为一出马就搞定。可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想到这一次看风水竟然成了我们乌家的滑铁卢。”

林滢滢轻轻咬咬下唇,她隐约感觉这次事故或许就是造成乌子衣这些年一蹶不振的原因。

“你把罗盘封存在海岛上,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女孩问道。

乌子衣苦笑点点头:“是啊,那时候我就决定再也不看风水了,就把乌家祖传的罗盘封在岛上一个海洞里。说实话吧,我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找到,潮汐潮落,那处海洞被完全淹没也不是没有可能。当时我是打算一辈子再也不登岛的,可你也看了,天道无常,我再怎么躲,该来的还是要来。”

两人进了通道,到了码头,一艘巨大的客轮停泊海上,乘客陆陆续续顺着阶梯登船。两人来到一等客舱,这是相邻的两个单间,收拾好以后,相约来到船餐厅吃饭。舷窗外是日暮碧海,已近黄昏,天边是朦胧逝去的一片深紫色,映在海面上如流动着的灯火。

两人吃完快餐,一起来到甲板上,渐渐起了海风,林滢滢被吹得头发飞扬。乌子衣脱下外衣,披在女孩身上,林滢滢笑着说:“谢谢。”乌子衣看她柔媚的眼丝,黑发下浮动着的白皙皮肤,真是美得不可形容,不禁有些痴了。

林滢滢微微红着脸:“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乌子衣这才回过神,抚摸了两下腕子上的水晶手镯,尴尬地笑笑。

“那天,也是在这里,我遇到了这辈子第三的克星。”乌子衣说道。

林滢滢伏在栏杆上笑:“你这克星怎么还有排行榜啊。那谁排第一位?”

乌子衣一脸严肃,毫无说笑之色:“当时,我和你一样伏在栏杆上看海景,身后脚步声响,旁边突然站定了一个人。我很烦陌生人突然打扰自己的清静,转过头看他,那是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比较老实,长得也很平庸。他掏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根‘抽烟不,兄弟?’我摇摇头,继续看海景。他也伏在我旁边,问道‘你也是去黑葫芦岛?’我笑笑‘这艘船是直达的,就在市内和岛之间穿行,我不去还能去哪?’他笑笑‘我是第一次坐这个船,还真不太清楚。’我随口问道‘你是干嘛的?’因为从他衣着谈吐,根本揣测不出职业。他吐出个烟圈‘你看我像干嘛的?’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往海水里弹弹烟灰‘我是个风水师。’”

林滢滢惊讶道:“他也是看风水的?”

乌子衣点点头:“当时我就来了兴趣问道‘你也是看风水的?’他歪过头看我‘怎么说‘也’字,难道你也是?’我们相视一笑,到别有情趣。”

林滢滢大摇其头:“你还觉得好玩?!恐怕没那么简单。这个人有意跟你套磁呢。”

乌子衣苦笑:“当时我要有你这机灵劲,恐怕后来的事情就不会这么发展了。”

“他请我到餐厅吃饭,这人出手很阔气,长得虽然不起眼,但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大开大合,很有一番魅力。他跟我侃风水,许多见闻我都不知道。可以看得出这人确实学识广博,见多识广,而且谈吐中毫无烟火之气。”

“什么叫烟火气?”

“所谓烟火气,就是市井痞气。许多人在社会上混长了,就会迷失自我,说话办事一股老油条味道。这个人倒是率真得紧。我特别喜欢和这样的豪客打交道,而类似皮家村皮厂长那样的人,则是很反感的。我们越谈越投机,说到妙处哈哈大笑。我就问他怎么称呼。他当时做了个很奇怪的举动,他俯下身,用手扶起前额的头发给我看。”乌子衣说到这有意停顿一下,颇有挑战性地看着林滢滢。

林滢滢知道他在考自己,沉吟一下道:“他前面的头发有古怪…难道他是个和尚?”

“呵呵…”乌子衣笑吟吟看她:“你这女孩有点意思。他的头发里确实藏着六个浅浅的香疤,我当时大吃一惊,没想到他以前做过和尚。他说,我以前出过家,师父赐个法号,叫做无相。我点点头说‘无名无相,也是色即是空的意思。’他说,小兄弟你倒是和我师父能聊到一起。可惜啊,我六根不净,无法进入禅门修习最高境界,半途还俗,后来学了风水这门手艺养家糊口,干的也还不错,没给师父他老人家丢脸。他又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乌子衣。他一拍大腿道,难道是形势乌家?我很吃惊,这人还真不简单,马上就能说准我们家的风水门派。他长叹一声,冒昧问一句,你老爷子名讳可是上乌下云?我点点头,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乌云先生是他的救命恩人,当年落魄时,曾得过家父的救济。他这么一说,我们关系自然就进了一层。”

“无相这个人非常聪明,不但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而且有股子世事洞明的机灵劲。很多事我刚开了个头,他就能很准确地把握内在核心,而且说出的道理让人眼前一亮,入木三分。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确实是个很愉悦的事情。我们天南海北地瞎侃,说到动情处一起或喜或悲,我当时真想认了这个大哥。等船快到岸时,就聊到了此行的目的。他跟我说,他这次登岛是给叫李洪峰的一个卖海鲜的财主看阳宅风水,我当时一呆赶紧说道,我这次来也是给他看风水的。”

林滢滢疑道:“这个倒腾海鲜的居然请了两个风水师?”

“无相的门派说来很有意思,你知不知道断梁派?”

林滢滢摇摇头。

“我那次也是才听说,断梁派和高文的五音相宅差不多,都是风水门下很冷僻的一个旁支。断梁的祖师爷据说是个木匠,古代木匠盖房修梁还兼看阳宅风水,何时动大梁怎么进家门如何修门槛等等,都需要精而又精。建居阳宅,是供活人住所,司一门之吉凶,非常重要。断梁派祖师爷据说当年是给宋徽宗修皇家园林的,著名的华阳宫,也就是艮岳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等等...等等...”林滢滢突然打断他的话,女孩拧着眉头。

“怎么了?”乌子衣问道,现在他有些佩服这个女孩子了,超脱灵动,十分聪明,她能想到的问题一定很关键。

“我忽然想到什么问题,可隐隐约约又把握不住。”林滢滢轻轻用手抚平眉心。

“嗯。无相的主要风水技能就是观阳宅风水,具体点说,主要看房屋建构,家居摆设,如何布设阳宅风水局,保事主出入平安,大吉大利。他的活儿和我并不矛盾,也可以说各有所长,相形得彰。我们互视一笑,真有种搭档的默契在里面。”

“呜~~”一声长鸣。

客船快速而平稳地驶在波澜平荡的海面上,海水轻轻荡漾,拍打着船身,此时月高星淡,浪花染成了银灰色。

“后来怎么样了?你们去了卖海鲜的那家?”林滢滢说着,突然打了个喷嚏。

乌子衣想伸手拍拍女孩的肩头,这手始终没落下,他笑笑:“算了,天晚了,甲板上这么冷,早点回去吧。后来的事明天再跟你说吧。你要做好准备哟,经历不是很愉快。”

林滢滢调皮地吐吐舌头:“你还来个且听下回分解啊。”

乌子衣歪歪嘴:“我又不是故事大王,造这些悬疑没意思。这段往事有许多细节我都没推想明白,正好有你,帮着分析分析。”

林滢滢说:“我现在就有一个最大的疑问。风水师是很忌讳和同行合作的,这家子请了我,就不能请你,两个风水师同时效力同一事主,除非是师徒,或是都不知情。如果是我知道,这家还请了别人,我肯定是不会去的。看风水就好比行医,除非说我确实无能为力,技不如人,你把其他同行请来无可厚非。而我还没出手,凭什么同时找两个人。这最起码也是不尊重。两个风水师,门派不同,技法相异,真要看出问题来,一人一个说法,听谁的?”

乌子衣调笑道:“我可记得有这样一门著名的公案。唐高宗派司天监李淳风同袁天罡普天下寻陵寝地址,李淳风先行出发,周游三川五岳后,得见一风水奇佳之处,遂埋下一枚铜钱,返回长安。而后袁天罡周游天下,途经陕西,眼前一亮,从头上拔下发簪,插入土中,也回朝覆命。而这簪子竟丝毫不差插在铜钱之中。可见风水无论门派不同,机理相异,但殊途同归,境界都是一样的。”

“那你是李淳风还是袁天罡?”林滢滢反问。

“哈,我可一个都比不上。离老祖宗差得远了。”

“那无相的水平呢?”

乌子衣沉吟:“据我观察,比我强,有限。也没说能到袁李二人的境界。甭说我们了,现如今全中国的风水师扒拉扒拉也没几个能有人家那水平的。”

“那就是了。”林滢滢道:“风水术确实相通,但风水师水平各异。有的强有的弱,有的眼界窄有的胸怀大,出现矛盾是很正常的。一个病人肚子疼,你说是十二指肠他说是胃溃疡,两人来回扯皮,那病人还救不救了?”

“有道理。不过我确实也不知道这个规矩。以前我家老爷子也没提过。”

“这算不得规矩,只能说是潜规则。你不知道,但不代表无相不知道。你不介意,不说明无相也不介意。他为什么当时知道你也是受雇于李洪峰家,而没有丝毫反感呢?”

乌子衣喃喃道:“这个你明天就会清楚了。”

“哼。”林滢滢白了他一眼:“我走了。”女孩脱下他的外衣还了回去,自己回舱了。

乌子衣点了根烟,看着深邃的海,揉揉眉心,长长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