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国际平和大学校教授林泰显
《道德经》是道家权威经典, 始终被道门中人所看重和推崇, 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及影响。治理国家和保养生命, 是《道德经》着重探讨的两个中心内容。《道德经》本是“人君南面之术”, 意在治国经世。同时, 《道德经》也十分注重对生命的保养。下面, 我们分别从这两个角度就《道德经》的有关“修身理国” 思想加以探讨。
一、“道法自然” 与“长生久视”
———对生命存在的终极关怀人作为一种生物, 虽然是高级生物但也必定会遭受到时空有限性的制约。对生命的终极存在的思考, 始终是贯穿于《道德经》全文的中心内容之一。
关怀生命, 首先就需要解决生死问题。《道德经》云:
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 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 而况于人乎?(23章)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 死之徒十有三; 人之生, 动之死地, 亦十有三。
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盖闻善摄生者, 陆行不遇兕虎, 入军不被甲兵; 兕无所投其角, 虎无所措其爪, 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50章)
《道德经》认为, 保全生命是人的一种根本诉求。个体人生存于人世间, 始终处于诸多危机和威胁的包围之中。保全生命就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善于养生者就应该学会自觉避开各种威胁, 在各种恶劣的条件下实现对生命的保全, 始终维持个体的生命存在。王弼在《老子注》中如此说道: “出生地, 入死地。十有三, 犹云十分有三分。取其生道,全生之极, 十分有三耳; 取死之道, 全生之极, 亦十分有三分。而民生生之厚, 更之无生之地焉。善摄生者, 无以生为生, 故无死地也。器之害者, 莫甚乎戈兵; 兽之害者, 莫甚乎兕虎。而令兵戈无所容其锋刃, 虎兕无所措其爪角, 斯诚不以欲累其身者也, 何死地之有乎!夫蚖蟮以渊为浅, 而凿穴其中; 鹰鹤以山为卑, 而增巢其上。缯缴不能及, 网罟不能到, 可谓处于无死地矣。然而卒以甘饵, 乃入于无生之地, 岂非生生之厚乎?故物苟不以求离其本, 不以欲渝其真, 虽入军而不害, 陆行而不可犯也。赤子之可则而贵, 信矣。”
生命其实可以分为肉体和精神两个层面。《道德经》致力于追求的是这两个层面的和谐统一。那么, 如何将生命的这两个层面达到完整的统一?这成为《道德经》探讨的一个重要问题。《道德经》说: “人法地, 地法天, 天法道, 道法自然。” (25章)这就是说, 人作为天地万物中的一种生物, 应该遵循并效法于自然界中的客观规律, 才能获得对生命的保全和养护。王弼在曾对“道法自然” 一词做过这样的解说: “法, 谓法则也。人不违地,乃得全安, 法地也。地不违天, 乃得全载, 法天也。天不违道, 乃得全覆, 法道也。道不违自然, 乃得其性。法自然者, 在方而法方, 在圆而法圆, 于自然无违也。自然者, 无称之言, 穷极之辞也。用智不及无知, 而形魄不及精象, 精象不及无形, 有仪不及无仪, 故转相法也。道顺自然, 天故资焉。天法于道, 地故则焉。地法于天, 人故象焉。所以为主,其一之者主也。” (同上)《道德经》云: “天之道, 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 下者举之; 有余者损之, 不足者补之。天之道, 损有余而补不足。” (77章)《道德经》主张人体生理应该达到“和谐” 状态。这种状态就是天、地、人形成为一个和谐整体。这就是说, 修身应该遵循一种整体协调的观念, 不能孤立看待自身的炼养。只有保持一种“天道” 精神, 即整体和谐精神, 个体才会各安其任, 才能彼此间相互扶助, 整体也就能相安无事, 达到一种理想状态。这种状态也就是肉体生命和精神生命的统一。那么, 《道德经》是如何处理生命的这两个层面的关系的呢?首先, 《道德经》十分重视保养肉体生命。这主要从《道德经》对一些具体操作功法的发明和强调中体现出来。这里我们就以“抱一” 功法为例剖析如下。
“抱一” 是道家十分重要的养生功法, 据估计早在《道德经》之前就已经有了“抱一” 功夫的某些萌芽, 《道德经》在此基础上吸收和改造了这一功法操作。就现有古籍而言, “抱一” 这一名词也是最早见于《道德经》。《道德经》云:
载营魄抱一, 能无离乎?专气致柔, 能婴儿乎?涤除玄览, 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知乎?天门开阖, 能无雌乎?明白四达, 能无为乎?(10章)
曲则全, 枉则直, 洼则盈, 弊则新, 少则得, 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 为天下式。(22章)
何谓“一” ?笔者认为, “一” 其实就是精、气、神三者的完美统一, 也就是大道的真实质量———“柔弱”。故而, “抱一” 就是说通过加强体内的意念锻炼, 实现固守先天真元之气, 进而进入到和谐统一境界。换句话说, “抱一” 作为具体的修炼功法是为了达到“得一” 的效果。《道德经》分别描述了天地万物获得“一” 之后呈现出来的本真状态:
“昔之得一者: 天得一以清, 地得一以宁, 神得一以灵, 谷得一以盈, 万物得一以生, 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 其致之。” (39章)这就是说, “一” 作为初始者, 虽然是最柔弱的, 但却保持“无为”、“不争” 的风格。它能够让天得以清静, 让地得以安宁, 让“神” 得以灵验, 让谷物得以充盈, 让万物得以保持旺盛的生机和活力。“万物得一以生”, 这一句充分展现了“一” 对于人体养生领域的重要作用和深远影响。换句话说, “抱一” 反映了大道落实到生命体的一种本真状态, 是大道在生命发展历程中的具体展现和灵活运用。“抱一”
功法作为道家养生功法的重要组成部分, 无论是从内容还是到形式上, 都称得上是极好地体现了道家的“修身” 理念。这一养生功法, 逐渐地为后世的历代道家、道教人物所重视。
随着理论和实践的不断演变、发展, “抱一” 功法最终发展成为相对完善的“守一” 法,进而成为道家意守功最核心的方法之一。
二、“治身乃正所以治国也”
———“治国” 是“修身” 之扩展
《道德经》十分强调对个体生命的养护, 但是, 人作为个体只能是在群体之中才能得到存活。就是说, “修身” 需要一个外部政治大环境的辅助。《道德经》注意到人与人、国与国、人与社会的对抗, 没有意识到人与自然(物)、自然与社会、道与物的对立, 他的目光始终对准社会。《道德经》通过运用“天人合一” 的思维模式, 将其对生命原理的认识和体悟, 外化和延展到对国家、社会的治理方面上来。这一点, 也正是对道家“身国一理”
思想的鲜明体现和灵活运用。《道德经》云: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侯王若能守之, 万物将自; 化而欲作, 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 无名之朴, 夫亦将无欲; 不欲以静, 天下将自定。(37章)
又云:
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莅天下, 其鬼不神; 非其鬼不神, 其神不伤人; 非其神不伤人, 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 故德交归焉。(60章)
近代学者蒙文通先生曾说过: “治身乃正所以治国也。” 这句话对于道家“修身理国”
而言, 无疑是极为深刻而又十分中肯的。“治身” 与“治国” 作为道家思想的两大关注中心, 二者并不是彼此割裂的, 而是具有贯通于二者本质的血肉联系。撇开“治身” 难以言“治国”, 抛开“治国” 则难以行“治身”。换句话说, “修身” 是以“治国” 为前提条件和基本保障, 而“治国” 则是人体生命保养思想的具体运用。这一点, 在《道德经》中表现地尤为明显。
“无为而无不为”, 是《道德经》始终予以倡导的重要指导思想。“无为而治” 即“无为而无不为”, 运用于政治层面上是很高明的, 封建统治者在实施统治的过程中, 将这一思想贯彻于具体之实践操作之中就能够得心应手, 运用自如。《道德经》针对当时社会政治中“天下多忌讳, 而民弥贫; 人多利器, 国家滋昏; 人多伎巧, 奇物滋起;
法令滋彰, 盗贼多有” 的现实, 予以坚决地批判和无情地揭露, 极力主张无为而治, 强调消除欲望名利智巧, 抓住自然无为这个根本, 实现社会政治的稳定平安。《道德经》明确地将“自然无为” 原则作为治理国家、安邦济世的行政方略。《道德经》云: “圣人欲不欲, 不贵难得之货; 学不学, 复众人之所过, 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64章》) 主张圣人要具备无为这一鲜明的品格特征才能治理好国家: “圣人处无为之事, 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为始, 生而不有, 为而不恃, 功成而弗居” (《2章》)。这是“无为” 所表现的教化众人的一面, 指圣人引导民众清除关于外在事物的知识, 消除主观意志, 从而进入无知无欲的愚昧状态。《道德经》坚持“无为而治” 的政治立场, 主张“清静无为”、“顺应自然” 的基本宗旨。《道德经》强调君主在政治统治时要遵循自然之道———“知常”, 实行“无为而治”, 遵循自然之道, 按客观规律行事, 行无为之治, 由无为而治达到统治者有为的要求, 即把无为与有为统一起来, 实现“无为而无不为” 的政治目标。故而说“无为而无不为” 之论可以视为是一种高明的政治学原理。
《道德经》认为, “治身” 和“治国” 是形而上的大道落实到形而下领域的两个反映。
“治身” 是“治国” 的前提, 只有精通人体养生的道理才能更好地治理国家。因此, 比较而言, “治身” 理应为先, 当被始终摆在首要位置。“治国” 其实就是要为“治身” 服务,其直接的目标就是要达到天下一派太平, 人民安居乐业, 但终极层面的根本目标还是为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创造一个稳定、祥和的政治环境。由此出发, 《道德经》设想一个“小国寡民” 的理想社会: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 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 虽有甲兵, 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 美其服, 安其居, 乐其俗,邻国相望, 鸡犬之声相闻, 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8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