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幻象大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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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两人面对面,不知说什么好,她的悲伤我的茫然都在眼里,鼻涕泪水,胃里翻上来的生水,使她不像个人样。她惊魂甫定,一会哇地一声扑进了我的怀里,哭得天黑地暗。

水面漂物看不清了,四面的人也不见了,我脱下衬衣为她洗净脸,让她躺下休息。

洪水在下落,整个房顶都快露出来了。

想到白天发生的一切,从内心里我被击垮了,远处又传来房屋倒塌的响声,这声音敲打我的死亡鬼灵。她抱着我的腰头枕在我的脚上,每一个响动,都让她紧张地挟紧我的腰。

夜刚来临,就是伸手不见五指,这使我怀疑星神和月神,是否都知道了这场灾情或参预了这个天大的阴谋。她们是在用黑暗表示节哀吗?还是嫌这灾难不够深重。

在这孤岛似的屋顶上,水患就在身边,我的心跳无法降下来,这颗心已受伤了,每一次跳动都加重了它的悸痛。

可以想象它在流血,溢出胸膛浸染着五脏六肺,我只能通过我的身体贴在她的身体上,来减轻我的痛苦,她似乎比我更需要这种接触。我刚摸到她的腰,她就紧紧地与我合抱在一起,像是一只蚌壳的两边合起来完整无缺。

整个夜空就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海洋,我和她沉睡在海底,深深的水草在微风里摇动着轻柔的腰肢,要想穿过这些水草爬到她的身边,将是一个遥远的路程。在意识到这点后,才意识到肌肠在翻滚。

她一直没有睡着,在这险恶的处境里,多一份睡意就多一份大意,多一份危险。

几个小时过后,她的身体由冰凉到虚热,凉下来再发烧。出了一身大汗后,她坐起身,要撑起身子,我担心她掉进水里,探着脚溜到下面,洗净衣服。

湿上水当毛巾给她,自己也洗个身子。

她快洗完时,递给我的是她的衣服。“你的我晾开了。”她那微弱的声音一飘就没了。

我帮她洗了衣服,她晾在了身后,我在中间留下一块瓦的空档又躺下了。到了下半夜两人又拥在了一起,我的手不觉得又摸上了她的胯,她马上就搂住了我的腰。

黎明在向我们靠近,水响趋于平静,它带着舒缓的节奏,从我们心灵的伤口上渡过。她那张朦朦的脸终于现出了清晰的线索,眼鼻唇、耳朵都是完完整整的,尖尖的下巴也没弄坏一点。圆圆的肩膀,手臂小巧玲珑。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忘不掉亲友家人,更忘不掉互相支撑起孤独的心,让两颗孤苦的心靠在一起,在两个人共同的默许里靠拢。时间一秒秒地过去,我垂下眼帘望着她那一对硕大的胀胞了乳汁的乳房。乳头上溢出的奶水在我胸前留下了沾液,刺激起我空空的肠胃,不由得舔舔嘴唇。

饥渴同样骚扰着她,所以她了解我此时的心情,搂紧我,脸面反复摩擦着我的脸。在我有力的触摸下,她获得了触摸的满足,抬起头往上移动了一下身体,擦去奶头上的粘连物,来回搓揉几下,托起我的头,将干净的奶头喂进我的口里,为我整理头发。

甘甜的乳汁像琼浆玉液,像山涧的清泉,注入我的生命。四周的事物都恢复了本来面目,她穿上衣,让我吸了左面奶子的最后几口。

水继续下落,东升的太阳像一只饥虎张开了血盆大口,用火的魔爪,拔掉人的每一根毫毛。洪水冲起几十年的沉渣杂物,土腥气水腥气弥撒在空气中,让人联想到大地母亲被洪水猛兽扒开的腹腔,吃剩的残渣漂出了水面,浸泡出一股怪味。

几具尸体从面前漂过以后,一具浮尸漂到了屋顶的后面,打了几个转再也没走。大约现在到了死人浮水的时间了,上面还有几个尸体已漂下来。

爱勤环顾四周恨不能插翅飞天。我搂住她,蒙上她的眼,“别怕,很快就有船来。”

当漂来一个大肚子的尸体时,我用木板把它翻了过来。见是个女的,衣服的颜色看起来很熟,但不认识,泡肿的脸丑恶无比,又去拨开漩涡里的男尸,让他们随水流漂走。

无论死活秀玲在下游的可能性比较大,前面屋顶上的及树上的人,都在四下巴望救生的船,上游仍有房屋倒塌,步步逼近生命。眼前的水肯定不能喝,我们饥渴难忍,她不停地蠕动腮帮昏昏欲睡。

过了中午还是不见船来,她失去了信心。瞳仁里的希望之光黯然下去,嘴唇发干,脸上生出了一层阴影,抓在我腰上的手松了劲。

突然对面传来一个落水声。原来是树上的一个男人掉下了水,水势已经减缓,所以落水者游了几下被人捞起来。

见了此景,她手上又加足了劲。我托起她的脸为她擦泪痕,可以看出迷茫、渴求、痛苦煎熬着她。

我尽量保持身体与她身体的接触,轻抚她的面部,她闭目很久才找到了生的力量。抬起双手为脸开光,稳定下积极的情绪,想到自己是个成年人,虽然失去了丈夫、孩子,这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不幸,还有许多像自己一样或是更加不幸的人,要活下去,只要人在,一切都会重新找回来。

她揉了揉胀痛的乳房,心底唤起了一种为人母亲的责任感。“你再吃一点吧,它已胀得痛了。”她欲撩起衬衣。

“发水时你和家人在一起吗?”我抹平她的衬衣,轻轻摸着奶水浸出的两块湿痕,听她讲起自己的经过。

发水时她没有和丈夫在一起,她丈夫要顾老太太,她抱着婴儿和包裹先跑出了巷子。也许他还活着,但她不抱有太大的希望。“来,你再吃点,别浪费了,在往外流了。”

“你自己?”我为难地说。

“这你就别管了,你们男人可不能跟女人比。”

天又黑了,天黑后才听到机油船上面的马达声,还有灯光。在下游装上两个人就走了。我吹了两声口哨,没人回应。“他们干吗不到这里来。”她再度紧张起来。

“他们会来的,不会丢下我们不管。”

果然,第二次船就开到了我们面前。

一个中年男人向我们喊话,我扶着她上了船,向中年男人指树的方向,那上面还有人,并追问负责人大约有多少人得救。

“还没统计。估计有十二万人,占总数的三分之一。”

到了树下,上了人,人人都感谢救命恩人。

半夜我们被送上了河堤,树上的三个男人和我俩握手告别。后上船的人也友善地向我们点头哈腰,还当我们是一对夫妻。

堤上黑压压的人群见船送人来了,掌灯围观。

挤出人群我要和她分手去寻人,她怕走丢了,要和我一起走,我明白大家都吓破了胆。

一起行动要慢得多。我们不断地向人打听救人的情况,也不断有人问我们同样的问题。

挤来挤去,平时不觉人多,如今死了三分之二,人还是这么多。

过了防汛指挥部,堤边出现了许多席棚、凉棚、三角棚,弹丸之地无处下足,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腕。

在赈灾供应点的帐篷前,工作人员没多问,发了二块喜饼。食品不多,明天大量的救济物品才能到。

打了一碗茶水,我润了一口嗓子都给了她。

饼子下了肚,精神振作了一些,继续寻人,累了俩人就坐下休息一会。人人都在忙,没人睡觉。

天亮后,我碰到了军装,他对我挺客气。脱下军装送给了我作个纪念,他将和姐姐一起,投靠在外地的亲友,谁也顾不上安慰谁每个人的心都凉了。

走完了近十里的长堤难民群,又往回走。到了指挥部天已大亮,值班的头见了我,发个袖章给我。要我随卫生队,一起去向群众宣传预防瘟疫的知识,不喝不洁净的水,洗用的水都要烧开消毒,动员大家暂时去投靠亲朋好友,等水退了以后再回来参加建设。

我让她在卫生队的帐篷里休息,到晚上再作安排。

下午又遇到一个招待所的同事。他说,有消息说我这样的情况可以去省城找工程局,只要现在是单个人,没拖累的,工程局重作安排,像他这样老婆孩子都在的,留在这等重建。

可我不相信秀玲走了,尽管希望越来越小。

我去航运公司的码头问船期,背后有人拍我的肩,回头一看,妈呀,原来是嫂子和小宝。嫂子抱着我的头失声痛哭,她一直在寻找我们,刚才看到背影觉得有点像。

问起他们的经过才知道,她和小宝在我们分手后碰到了一辆拖拉机。她见别人往车上爬,就把小宝抱上了车,洪水来的时候,她自己被水冲到了堤边,小宝漂在水上,被一个会游泳的人推到了岸边,她一直在找我们还有大哥,都没有音讯,凶多吉少。她听说有人去了省城,就带着小宝来看看。

我背起小宝,嫂子扶着我,离开了码头。

到了卫生队没见着爱勤,嫂子说救济物资运来了,去领点东西吧。在供应点碰到了爱勤和芬芬,她们也是才遇到。三个人可以领到一块小油布,五个人可多领二张芦席。

我们一起去领了东西,在一排妇女的棚子的边围的堤坡上,搭了一个面向河上的篷子。爱勤和嫂子结成姐妹,再加上芬芬是个刚过门的弟媳妇,就算是一家人了。

关于去留的问题,我一人想了许多,没对她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