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哲学大师谈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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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失去的自我:人们已不知道自己是谁(3)

如何识别自恋者呢?有一类自恋者很容易识别,那就是“自满”倾向充分表现的人。人们看到,当这种人在说些琐细的事的时侯,好像他在说些极重要的事,他常常听不进别人的话,对别人所说的特别不感兴趣。人们也能识别出那种对任何批评都很敏感的自恋者。对批评的敏感可能从他们拒不承认批评的正确性的态度,或表现出的气愤和诅丧的反应行为中反映出来。在许多事例里,自恋的倾向可以隐藏在虚心和谦卑的态度下。而实际上,在许多情况下,一个具有自恋倾向的人很少把谦卑作为“自我羡慕”的对象。无论自恋有多少种不同的表现,缺乏对外在世界的真正兴趣是他们共同具有的形式。

有的时候,通过人的面部表情,也能识别出自恋者。我们经常会看到这样一种激动和微笑的表情,这种表情给别人某种程度的体面、纯洁、信任、孩子般幼稚的印象。自恋,特别是它的最极端的形式,常常表现出一种特别炫耀的目光,对一些人表现出近乎圣洁,而对另一些人则表现出近乎疯狂的样子。许多极端自恋的人在吃饭时总是不停地说呀说,忘记了吃饭,使每个在场吃饭的人也不得不等着他。亲朋好友和菜肴对于他们的“自我”来说是根本不重要的。

自恋者甚至不必把自己整个地作为自恋对象。他的精神常常专注于他的自恋人格的某一方面,例如,他的名誉、聪慧、肉体的威力、才智以及漂亮的外表。有时,他甚至狭隘地专注于他的头发、鼻子这样的细节。有时,他的自恋是指平常人不得意的东西,诸如他的令别人恐惧和因此而预示危险的能力。“他”开始把自己与自己的某一部分等同了起来。我们如果问“他”是谁,他的恰当回答是“他”是他的大脑、他的名誉、他的财产、他的阴茎、他的良心,等等。

在自恋者那里,他所自恋的对象是这些特性的任何一个,这任何一个特性都为他构成了他的自我。那些用财富来代替自我的人严重地威胁着他的尊贵,而对于他的财富的威胁,好像就是对他的生命的威胁。另一方面,以聪明表现自我的人,曾经说过愚蠢的话的事实使他如此痛苦,以致于陷入一种严重的沮丧情绪之中。无论如何,自尊越严重,自恋者越不能接受他这方面失败的现实,就越不能接受他人任何合理的批评意见。他恰恰觉得受到了别人的凌辱,而不能做出公正的评判。

正如弗洛伊德已经指出过的,大概对自己的孩子的自恋是最常见的自恋的例证。许多父母认为,他们的孩子与其它孩子比较,是最漂亮、最聪明的。似乎孩子越小,他们对孩子的自恋偏向就越强。父母对孩子的爱,特别是母亲对自己的婴儿的爱,是强烈的自爱的延伸。成年男女之间的爱情也常常具有自恋的性质。深深地爱着一位女性的男子,一旦她变成了“他的”,他就把自恋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他赞美和崇拜自己所授予她的那些品质。

最著名的例子是希特勒。他是一个极端自恋的人,可能患了严重的精神病,他在使千百万人相信他的自我形象,当真地相信他的第三帝国千年盛世的巨大幻想,甚至把现实转变成这个样子,为他的追随者们证明了他的正确性。另外,在他失败后,由于他不能真正忍受其自恋形象的崩溃,不得不自杀身亡。

另外一些例子是,历史上权迷心窍的领导者,试图通过使世界适合于他们意志的转变而“防治”自恋,这样的人也企图坚决消灭一切批评家,因为他们不能容忍健全理智之声构成的威胁。从卡利古拉和尼禄到希特勒,我们看到,他们需要寻找信仰者,使现实改变适于他们的自恋,消灭所有的批评者。

他们之所以如此强烈地、极度地这样干,恰恰是因为他们试图避免精神病的发生。荒谬的是,正是这样一些领导者身上的精神病因素,使他们获得了成功。给了他们以某种确信和摆脱压抑一般人的疑惑,走出来的自由。更不要说,为了改变世界,统治别人,使别人信奉自己的思想和欺骗的需要,要求有一般人,无论是精神健康还是不健康的人,所没有的天赋和才能。

2.群体自恋——但愿世界别疯狂

弗洛姆指出,群体自恋不像个体自恋较容易识别。试想,一个人对别的人说:“我或我的家族是世界上最令人羡慕的;唯有我们是清洁、聪慧、善良、体面的;而其它的任何人都是肮脏、愚蠢、不诚实、无责任心的。”

他说这句话时,大多数人都会认为他是拙劣的、精神紊乱的或精神失常的。但是,如果一个狂热的鼓吹者向一大群听众发表演说,代替他和他的家族的是国家或宗教,那么,他会受到与他同国度和信仰的人们的赞扬和爱戴。而另一些国家和宗教,由于受到轻蔑这样的明显原因,对于这个演讲会非常愤恨。但是,在支持者中,每一个人的自恋都得到了膨胀,千百万人都热烈拥护这个以貌似合理的形式而发表的演讲。由于作为一个整体的群体,为了生存,需要赋予自恋以特别高尚的品格认可。

弗洛伊德认为,哥白尼、达尔文和他自己通过一个基本的不可磨灭的事实,动摇了人们的信仰,即认为宇宙和意识具有独一无二的作用,而深深地伤害了人类的自恋。然而,虽然人类的自恋在此种意义上受到创伤,但并没有像它应当表现的那样,大大地减少。他的反应是通过把自恋转移到其它的对象上,发挥其作用,如转移到国家、民族、政治纲领、技术等方面。

关于群体自恋的病理学,最明显和最常见的症状,像个体自恋的症状一样,是缺乏客观和理性的判断。如果人们检验一下贫穷的白人对于黑人的判断,或者纳粹对于犹太人的判断,人们便会很容易地发现他们各自判断的歪曲性。部分的真理组合起来,形成的整体判断却是谎言和虚构的产物。如果政治行为是以自恋的自我赞颂为基础,那么缺乏客观性常常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我们已经目睹了20世纪上半叶国家自恋的两个最突出的例证。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许多年前,声明法兰西军队不需装配多少重炮和大量的机关枪是法国官方的战略方针,法国士兵被认为是富有特别勇敢品德和进攻精神的,仅需要刺刀就可以打败敌人。而实际上成千上万的法国士兵却受到德国的机枪扫射而纷纷倒下,只是德国的战略失误和以后美国人的援助才把法兰西从失败中解救出来。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希特勒这个极端自恋的人,刺激了成千上万德国人的群体自恋,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力量,而过低地估计了美国的力量,以及俄国冬天的气候条件,像另一个自恋的将军拿破仑一样。尽管希特勒聪明过人,他还是没能客观地看清实际形势,因为他过多地考虑了自己主观的胜利和统治的意志,而没有考虑到军备和气候的客观因素。

正像个体自恋需要满足一样,群体自恋也需要得到满足。同样,群体自恋的满足是由群体的优越性的共同思想体系所提供的。在宗教群体中,这种满足是假设我的群体是最相信真正的上帝的唯一群体所实现的。因此,我的上帝是唯一真正的上帝,而所有其它宗教群体都是由误入歧途的不信仰上帝的人们组成的。

但是,即使没有作为人们优越性见证人的上帝的影响,群体自恋也能得出与世俗水平相同的结论。对于纳粹来说也同样适用,对每一个犹太人精神上的迫害,作为雅利安人种优越性的证明。因为一个施虐狂的事实是,他能杀死一个人,从而证明杀人者是优越的。无论如何,如果自我膨胀的群体没有捕捉到十分孤弱的少数人作为满足他们自恋的对象,那么,这种群体自恋将容易导致军事征服,这就是1914年前全部日尔曼精神和整个奴隶主义所走过的道路。

在这两者中,他们各自的国家都认为,自己的国家是比所有其它国家优越的被“上帝选中的国家”,以此证明他们向不接受他们优越性的人们发起进攻是正当的。弗洛姆指出,整个泛日尔曼精神,以及泛斯拉夫主义运动的自恋,虽不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原因,至少说他们的盲目信仰无疑是使战争爆发的原因之一。此外,人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一旦战争爆发,各国政府都试图唤起国家自恋,作为他们成功地进行战争的一个必备的心理条件。

如果群体自恋受到伤害,那么我们会发现愤怒的反应,像我们已经讨论过的个体自恋对于被伤害的愤怒反应一样。这一事实有许多历史上的例证,群体自恋的象征被贬抑,就常常会引起接近精神失常那样的暴怒,对于旗帜的亵渎、对于神、君主、领导者的污辱;领土的丧失和战争的失败,这些都会引起强烈的集团报复心理,从而导致新的战争的爆发。这种遭到伤害的自恋只有当罪犯被镇压,才能得以治愈,这样自恋的污辱感才能被解除。无论个体还是国家,报复行为都常常是由于自恋的被伤害引起的,治愈伤痛,需要通过消灭罪犯才能实现。

我们必须进一步强调自恋在病理上的最后一个因素。强烈的自恋群体热心于有一个能与他们同心同德的领导者。接着,领导者作为群体的自恋对象受到了群体的拥戴。服从于有威力的领导者的行动,根本上是一种共生和一致的行动,个体的自恋转移到了对领导者的爱戴上,领导者越伟大,追随者就越伟大。

作为有特殊自恋的个体的人,本身最有资格发挥这一功能,被证明为伟大和不可怀疑的领导者的自恋,特别吸引了那些甘愿受制于他的人的自恋。这种近乎疯狂的领导者,直到他失去了客观的判断为止,常常是最成功的领导者,由于每一次失败都激起他的愤怒。因此,他必须保持一种全知全新的形象,但这样更诱发他犯错误,导致自身的毁灭。但是在我们身边总有那么一个有天赋的近乎精神病的人,来满足一个群体自恋的需要。

至此,我们已经讨论了自恋的现象,它的生理学、生物学和社会学的功能,因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假如自恋是良性的,而且还没有超过度的界限,那么自恋就是不可避免的、有价值的。但不管怎样,我们对它的描述是不完善的。人不仅与生物和社会的生存有关,还与价值有关,与作为人的力量的发展有关。

从价值的观点来看,自恋与理性和爱的冲突就变得非常明显了。这方面的观点几乎不需进一步详加阐述。自恋倾向的特质,是它阻止了人们按事物的本来面貌看现实,即阻止人们客观地看待事物。换句话说,自恋禁锢了理性。

自恋对于爱的限制,可能不像它对于理性的限制那样明显,特别是我们重温弗洛伊德关于在所有的爱中,都有一种极强的自恋成份的观点更是如此;一个热恋着一个女人的男人,把她作为自己自恋的对象,这样她就变得非常漂亮和吸引人,因为她是他的一部分。她对于他的“爱”也是同样,因此,我们就有了所谓“伟大的爱情”的那些故事,但是这宁可说是一种感应性精神病而不能说是爱。双方的爱都保留在自恋里,他们并不是真正地深深地互相爱慕,也并不是对对方说的话感兴趣,他们是极敏感的和有疑虑的,最大的可能是他们双方都需要一个新人,来满足他们新鲜的自恋满足。

对于自恋者,他的恋人从来不是真实的名副其实的伴侣,而仅仅是一个与对方自恋的膨胀的自我的幻影。相反,非病理学的爱,并不是以双方的自恋为基础。这样的关系是两个人之间的爱,他们体验着作为各自统一体的共同生活,然而,他们可以敞开胸怀、相互融为一体。为了体验爱,人必须敞开胸怀。

从宗教与伦理的观点来看,如果我们把所有伟大的人道主义者的宗教的主要学说,用这样一句话来概括,即它们的目的是为了克服自恋,那么,自恋现象的意义就非常清楚了。这一原则或许没有比佛教表达的更加激进了。释迦牟尼把佛教教义归结为一点,就是认为,人只有从幻想中觉醒过来,并且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生、老、病、死,以及贪婪的不可能实现的现实,才能从痛苦中解救出来。佛教教义所说的“醒悟的人”,是克服了自恋的人,因而也才是非常清醒的人。

我们还能举出与此略有区别的同一思想,即人只有放弃他的所谓不可破灭的自我的幻想,只有放弃追求贪婪的事物,唯有这样,才能生活于世界之中,并且与世界保持多方面的联系。这种觉醒的过程,在心理学上就是以保持同世界的联系来代替自恋的过程。

在犹太教和基督教的传统中,相同的目的是通过各种各样的克服自恋的思想表达的。《旧约全书》指出,“你要爱你的邻居像爱你自己一样”,这是在要求人们克服自己的自恋,至少也是指出了对待你的邻居要像对待你自己一样重要。但是,《旧约全书》比“爱陌生人”的要求走得更远。这个陌生人,准确地说既不是我们的部落、家庭和国家的成员,也不是我们以自恋所维系的某个群体的一员:他仅仅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