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至于,只是你小心才好。要是不喜欢那边的工作,我可以介绍新的机会给你。”
“谢谢,暂时不用。你呢,大卫,你怎么打算?”
“我打算自己做了。打工打了大半辈子了,我干够了。上次的事情,我真是……”
苏筱雨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
“是。我很惭愧。”
“不说这个了,你打算干什么行业?”
“投资公司,我很多朋友有钱没地方投,我打算帮他们花钱。”
“真的,这么好的事情?”
“刚开始筹备,有很多细节要考虑。我不叫你来,是因为我请不起你。”
“别这么说,有需要帮忙的时候你说一声就是了。”
“我会的。谢谢你,苏筱雨,只有离开公司你才知道谁是自己真正的朋友,是不是?”
“没错,这个我深有体会。”
“不过,也有你我这样在离开公司以后才成为朋友的朋友啊。”大卫端起咖啡杯和苏筱雨的杯子碰了一碰,“多么不容易。”
这一场咖啡喝了三个小时,苏筱雨和大卫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他们觉得彼此好像是相知甚久的老朋友了。
回到家中,苏筱雨想了很多。对于程伟业的事情,她的确有些惊讶。但仔细想来也并无大碍。那是他的事情,而苏筱雨做人做事的原则是:工作嘛,尽职尽责尽心尽力就好了;人呢,能简单友好相处最好,不能,就离得远一些。程伟业是她的同事她的老板而已,她并无太多的期望。选择宝丰,更多的原因是想换一个宽广的平台充实自己的阅历。
未来,她已经选择了,她要做的不是犹豫和后悔,而是面对和承担。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有什么呢。她很快释怀了。
十五
转眼就到了上班的日子。
想到又要开始朝九晚五的生活,苏筱雨不禁生出一种紧张。临睡前她把第二天的职业装准备好,然后早早去睡,可惜并不如愿,翻来覆去到一两点才朦胧过去。清晨在熟悉的手机闹铃中,苏筱雨努力睁开眼睛。她知道,她又要上路了。
第一天上班的她故意穿得很体面。她有些年没换过工作了。对于新环境的挑战她感觉有些陌生,她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面对。
程伟业适时的打来电话,问苏筱雨适不适应。他在上海总部,而苏筱雨是在北京负责华北区的副总。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有一个曾经熟悉的同事,无论如何都会让人觉得温暖踏实。
新的工作很快铺天盖地的涌将上来,苏筱雨以为自己会有一段熟悉工作过程的时间,可是没有,她还没来得及认清新同事,就已经开始上手工作了。这的确是个小公司,没有系统的入职培训,没有人等你熟悉情况,装了电脑电话给你,你就开始工作吧。
第一周,苏筱雨天天加班到九点。她累得完全没有力气思考,只凭直觉和经验做事。周末的时候,她一口气睡到中午才醒来。她有点恍惚,她才发现,原来之前她过得是天堂般的日子,新工作不仅没有让她觉得新鲜,反而超乎寻常的忙碌让她感到一丝迷失。也许,也许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苏筱雨想错了。三个月之后,工作上她的确有了得心应手的感觉,但是人际关系办公室政治让她开始陷入郁闷。原因很简单。这里的人都是原来副总的人,而苏筱雨,很明显,是程伟业请来的人。当然要算作是程伟业的人。
表面上,他们买她的帐,毕竟是一个副总的头衔。私底下,他们采取消极怠工不合作政策。很多时候,苏筱雨交待下去的事情,每个态度都很好的接收,但是苏筱雨不催三遍,就见不到结果。更有甚者,那个在公司工作了快二十年的经理项鹏飞,倚仗自己资历老,和老总熟,总是没事找事的跟苏筱雨对着干。
苏筱雨不是没炒过人的。对于项鹏飞这样的人,她一忍再忍,并不是没有炒他的勇气,而是在心底里对他存有恻隐之心。他是那种可有可无的螺丝钉,缺了他公司不会有任何损失,而他如果离开公司,就很难找到这样高薪的栖身之地了。都快五十的人了,英文不行,电脑不行,干活不多,牢骚满腹。他明明没有能力,偏还就有无限的妄想,看见苏筱雨那么年轻就做了副总,他满心的不平衡。他心想,凭什么,你一个小丫头来了就管着我,我可是跟老总打江山的人呢。我走过的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很多公司,就是被这样的人拖累着,炒了他公司觉得于心不忍,不炒他,真是一粒老鼠屎坏掉一锅粥。
苏筱雨看得清楚,她也想相安无事得过且过的,哪知道有些人偏就是蹬鼻子上脸,不管不顾的欺负她。苏筱雨可从来不是忍辱负重的人,工作那么多年,她有自己的原则,她不会对人不好,也不会上赶着对人好,工作中她要求自己做到对事不对人的专业,在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态度的普辉,这个原则一直畅通无阻。但如果别人欺人太甚,她是会反击的。这是她第一任老板教与她的,在理言理,职场上讲的是以理服人。不欺人,不被人欺,这是起码的吧。
项鹏飞打错了算盘。在苏筱雨来的三个月里,他倚老卖老,不仅不帮忙,还不断的制造事端。苏筱雨提议的客户奖励计划,他以过来人的口吻说,我们早就跟公司提过,不过公司有公司的考虑,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不可能实现对客户的奖励……他小看了苏筱雨,苏筱雨根本就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对于一成不变的事情或是某种特定的权威她从来就不会因为常人的敬畏而放弃努力,对事情的专业和执着让她有了当年在普辉的位置,也是因为如此,程伟业才会锲而不舍三番两次的邀请她加盟。对于项鹏飞的态度,她心里不屑,嘴上不说,她安排人手做了市场调查,然后写了一个报告,摆事实讲道理,生生就把项鹏飞所说的多年都没批准的客户奖励计划给争取了下来。宣布项目通过那天,苏筱雨看了一眼坐在旁边面无表情的项鹏飞,成就感油然而生。项鹏飞自然明白自己在这一回合中输给了苏筱雨,虽然恼火,但也并不灰心,日子还长呢,我就不信你玩得过我!表面平静内心彭湃的他恨恨的想。
机会,在一个人时时刻刻留意的情形下是不难寻找的。比如推卸责任这事就是项鹏飞即刻找到的一个对付苏筱雨的好方法。公司里有踢皮球的时候,当然也看怎么踢。项鹏飞虽然干了很多年,可并不是玩游戏的好手。因为他是曾经跟着老总打江山的元老,大家谁谁都让着他些,唯有苏筱雨不买他的帐,虽然表面没有过直接的冲突,但是两个人的chemistry就是不对劲,说话即使和颜悦色心里也是针锋相对的。而这样的游戏苏筱雨是熟悉的,在普辉,那是她上的第一课,她的老板们教会她,任何时候,都应该做一个负责任的人。但只负该负的责任,而不负不该负的责任,要在而且只在有道理有根据适当的时候把球踢给别人。
所以,当项鹏飞把产品销量降低的原因归结于苏筱雨负责的市场部时,她当然毫不客气的把皮球踢了回去,她直接写了邮件给项鹏飞的老板和自己的老板程伟业,一二三四五,清清楚楚举重若轻的把自己的责任给择了出来。老实说这游戏很容易赢,因为根本就是苏筱雨熟悉的套路。程伟业当然站在苏筱雨这边,他跟上的一封邮件让苏筱雨完全立于不败之地。
这一回合项鹏飞又输了。他沮丧极了,但仍然不能服气。而连着几次的事情,让老总也开始怀疑项鹏飞是否已经“廉颇老已,尚能饭否?”。自家的生意,当然是谁好用就用谁,你跟着他打江山没用,你得帮着他不断的赚钱守住江山才行。现在老总对于项鹏飞的印象已经大打折扣,在一次开会的时候,他正儿八经的说,团队精神很重要,不要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争执中。会下吃饭的时候他旁敲侧击的提醒项鹏飞,不要意气用事,注意同事关系。
这些都让项鹏飞怒火中烧,没多久他就病了。到医院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什么,休息了一周,他回到公司,脸色惨淡,完全不似以前意气风发趾高气扬的样子。他发誓要好好干一场,要在业务上树立自己的威信,赢回自己的尊严。于是他脑子一热在制定本季度的销售目标时设立了一个天文数字,他的手下提醒他那是一个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完成的使命),但他一意孤行,才听不进别人的意见。
转眼到了年终,各个地区汇报总结本年度的工作成果,就项鹏飞这边没完成自己制定的目标。他傻了,这是要给出合理的解释的。他哪有像样的理由?说和苏筱雨赌气非要争个第一,还是说自己意气用事头脑发热设定的目标有误?以他这样的资历要他说自己决策失误还莫若说手下的人不够努力呢。于是下属的一干人马成了替罪羊,而他作为领头羊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更糟糕的是,下一年的销售目标还得比照今年的做,就是原封不动,也够他和他的团队喝一壶的,得多努力才够得着啊。说真的,私底下他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没事闲的,跟人较半天劲,最后把自己折了进去。这回他项鹏飞的形象在老总的眼里算是彻底完蛋了。
苏筱雨冷眼旁观,看得清楚,心下竟有些可怜他。那么大岁数的人,何必呢。怪不得他也就做到经理的位置,这样的心胸哪里能干大事!
十六
转眼一年过去了。
苏筱雨在新工作中如鱼得水。
程伟业一直照顾她。苏筱雨也让他很有面子,不仅在工作上帮忙,在每一季度公司汇报会中,苏筱雨也总是表现的专业得体。以至于老总不禁夸奖程伟业,他选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工作中的信任,苏筱雨和程伟业是有基础的。可苏筱雨从来没把他当朋友。很多细节表明,程伟业对她好归好,但还是留了一手。比如,他最近介绍了两个新人放在她身边。人事部门的经理跟苏筱雨关系不错,悄悄告诉她,其中一个是程伟业的亲戚。其实什么人在她身边本无所谓,因她一向是光明磊落的,可是这样的做法,让苏筱雨觉得隐隐的有些不舒服,说也不是,不说便是如梗在喉。
所以苏筱雨渐渐动了离开公司的念头。她是没有安全感的,所以总会犹豫。而林紫欣是最可以商量这样事情的人。
一个周末,两个人一起出来喝茶。
“我又不想干了。”她坐下来便说。
“很好,我又听见这句话了。您有些日子没说过这几个字了呢。”林紫欣并不惊讶。她已经快从心理学的研究生班毕业了。她已经计划好了她的未来。
苏筱雨把程伟业的种种汇报给林紫欣。然后问:“你说他什么意思嘛。”
“你不了解程伟业,其实他比你更没有安全感。你想啊,虽然你们以前是同事,可你和他没有过真正的上下级关系,他想找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人帮他,但你那么个性的一个人他还是有些拿捏不准的,所以才派了自己的人跟着你。再说,只是帮你的助理,又不是管你的老板,充其量他们也只是做观察员,通风报个信而已。没什么的。”
“那我也不习惯。”
“那你得习惯。因为他是观察考验你呢。过了这一关,他会重用你的。信不信由你。”
“是吗?”
“当然。我跟他共事了六年多,我比你了解他。”
“怪不得人家说,秘书是老板的第二个老婆。”苏筱雨笑道。“你快念完了你的心理学了吧,准备将来做什么?”
“做回我的老本行,教育。”
“当老师?”
“不止,我想自己办个学校呢。”
“真的,真的吗?那我给你打工去。”
“好啊。我想过了,这辈子一定要试一下给自己打工的滋味。将来有需要,你真的得帮我啊。”
“当然。那还用说。”
这一场下午茶喝得卓有成效。苏筱雨对于程伟业的做法基本释怀。站在他的角度上觉得可以理解。要说还是林紫欣了解程伟业,他的确是那么一个心思。这个公司虽然小,但是正因为小,不够系统化,所以才有空子可钻。他如今已经发现了可以拿钱的好去处,但做这事之前,无论如何得找一个替罪羊,没事的话,两人利益均分,有事他也能一推六二五。靠薪水是发不了财的,他程伟业有今天的财富,靠得是捷径。把自己的亲戚放在苏筱雨身边,不为别的,就是考验一下苏筱雨到底可不可以百分百的信任。三个月,苏筱雨顺利通过测试。
程伟业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他决定先探探苏筱雨的口风。
很快就有了机会。
那次两人一起搭机去外地开会,飞机上,程伟业和苏筱雨坐在一起,在漫长的旅程中说完了所有的工作话题后,程伟业开始和苏筱雨聊闲天,他问:“苏筱雨,你买了房子没有?”
“没有。现在房子很贵。”
“是啊,北京的房子快赶上香港的房价了。你和父母住?”
“没有,我租房子住。生活习惯不一样,怕影响他们。”
“买了车没有?”
“没有。我总是觉得给人打工,能坐车就坐车,能打车就打车,买车的必要性不大。”
“话虽如此,不过有了车还是会觉得很方便的。”
“那是。”
“你有没有做其他的投资?”
“没有。”
“苏筱雨啊,你太没有物质欲了。”
“圣经讲,上帝会照顾每一个生灵,为什么要那么强的物质欲呢?”
“因为安全感。你有自己房子自己的车,自己坚实的经济基础,你就会有安全感。对于一个女人来讲,这非常重要。因为那样的话你就不会因为男人的钱嫁出去,而更会看重他的人品和魅力。”程伟业说得语重心长,心里忽然明白自己那么想赚钱原来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您这样一说我倒是要好好想想看呢。”苏筱雨果真托着腮帮子开始了思考。她觉得程伟业说得不错。虽然所有人,尤其是女人希望从男人身上或是家庭里获得安全感,但那终究充满着可疑可变的因素。如林紫欣所说,安全感只能自己给,那样才是真正的长久的安全感。那是由金钱而来?还是来自房子和车子?她的经济条件租个房子绰绰有余,可是一买房,就立刻负债累累了。她凭生最不喜欢的就是欠情欠债。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现在的生活无可改变,而程伟业提出的新课题实在是令她觉得太伤脑筋,她思考得累了,顺势睡了过去。
十七
机会来了。
程伟业一直在耐心等待并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好了一切准备。
这一季的市场活动只在北京和上海举行,预算是他头一年做的,五百万。他故意多估出两百万来,一般公关公司三百万的花费肯定是足够的。与此同时他让人在北京注册了一家公司,他打算让苏筱雨跟自己的公司签约,然后再找别的公司把活干了,利益到手之前他得显得跟这家公司没什么关系。万一出事,他是完全没责任的,钱是要赚的,但安全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