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这么说,基本上就是肯定我梦里的事会发生了。我全身打了个寒战。
这时候,我听见门外传来王二的声音:“不用找我了,我自己来了。”
紧接着门口一暗。王二走进来了。
我看见王二身穿黄道袍,手拿桃木剑。腰里别着镇魂铃,怀里揣着黄纸符,俨然一个身怀绝技的老道。不过可惜,他头上拿顶草帽把这种威严给破坏了。
我爸皱皱眉破:“你又发疯了?”
王二两眼望天:“什么发疯,我是要化解这场浩劫。”
我感兴趣的坐起来:“二大伯,你说的是什么浩劫?”
王二大大咧咧坐下来,伸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苹果:“就是你的那个梦。老五说的对,咱们什么也不做,这个梦很有可能变成真的。到时候,咱们王庄可真的就变成人间地狱了。”
木夯问王二:“到底怎么回事?”
王二说:“我今天早上占了只先天演卦,卦象显示……”
我妈打断王二:“你能不能别吹了。”
王二挠挠头:“我猜,这事应该是朱家大侄子弄出来的。打算报复咱们全村人。”
文闯咂舌:“大侄子这么厉害?”
王二的眼神也很狐疑:“我也正奇怪。大侄子不可能这么厉害,不然的话,前两天我就出手了。本以为杀鸡焉用宰牛刀,没想到让他做大了,不过没关系。现在我出手也不晚……”
我爸站起来:“你别闹了成不成?你会捉鬼?你平时坑蒙拐骗给人算卦就够丢人的了。”
王二却不管这个,环顾了一下众人:“我得找几个帮手,跟着我出村走一趟。”
大家都知道,昨天晚上三闷出去之后就失踪了,现在王二居然仍然要出去,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了。
王二声称要找两个帮手出门捉鬼,他没有指出来想找谁,但是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和文闯,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想要的人是谁。
但是我爸妈绝对不会答应的。不答应的原因很简单。他们根本就不相信王二,认为这小子是个江湖骗子。还有就是,出村太危险了,三闷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王二苦口婆心:“文闯去不去你们管不着,但是天下必须要去。”
我爸妈一脸不快:“为什么天下一定要去。他才是十几岁的孩子,能帮上什么忙?王二,天下可是你亲侄子啊,你就忍心?万一出点什么事,咱们王家就断了香火了。”
王二抓耳挠腮:“你们不懂,那个梦……”
我爸估计是火了,站起来就想把王二赶出去。但是有个人从外面进来,把门堵住了。
我们抬头看,是白发苍苍的姚媒婆。
我爸看见姚媒婆也有些诧异:“姚大妈,刚说要去请你呢。”
姚媒婆嘴唇直哆嗦,然后喊了声:“王五。”
我爸见姚媒婆神色不对,也有些诧异:“哎。怎么了?”
姚媒婆却不再说话,扑通一声,给我爸跪下了。
我爸吓了一跳,连忙退开,绕到姚媒婆身旁,一伸手把她扶起来了:“姚大妈,你这是干嘛?”
姚大妈已经老泪纵横了:“我对不起乡亲们呐,要不是我招惹了这个朱家大侄子,咱们村也不会弄成这样。”
我爸把姚媒婆扶到床上坐下:“这要怪就怪那个大侄子,您老人家别太自责,咱们这不是想办法呢吗?”
姚媒婆哭了一阵,忽然又来了一句:“王五,我也对不起你们家。”
我爸更诧异了:“怎么对不起我们家了?”
姚媒婆说:“想要对付朱家大侄子,恐怕你家天下必须得去。”
这下我爸真着急了:“为什么啊?”
姚媒婆满脸后悔:“当时为了破开朱家大侄子的土棺,我让天下在他棺材上撒了一泡尿。他肯定怀恨在心。如果咱们什么也不干,别的乡亲会不会有事我不知道,但是他肯定不会放过天下。倒不如让天下去一趟,引得他现身,没准能把那恶鬼制服,活着回来。”
我爸重重的“唉……”了一声。
姚媒婆是长辈,他不好说什么,但是这一“唉……”已经够了,满含着责备与痛苦。
姚媒婆的眼泪更擦不干了。
王二举着桃木剑信誓旦旦的保证:“放心,我保证这俩孩子没事。”
我爸妈都没有说话,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如果我去的话,危险是明摆着的,但是如果我不去,全村人都要倒霉。按照我梦中所讲,我们会自相残杀,即使死,也死的非常难看。
过了很久,我爸问我:“天下,你想去吗?”
我爸做事想来果断,从来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这是第一次。
但是我连想都没想,就回答:“去。”
我之所以这么自信。一来是见识过王二的镇鬼符。二来是有过几次见鬼的经历。三来是出于好奇。
我妈站起来:“不行。”
我爸叹了口气:“让他去吧,等在这里也是个死。”
我妈哭了:“让天下去,我是一万个不放心,而且还是跟着这个王二,整天贼眉鼠眼,坑蒙拐骗,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他干过一件正经事。”
王二听见我妈这么说他,居然脸不红心不跳,两眼望天,轻轻笑了笑:“我坑蒙拐骗?我要是坑蒙拐骗怎么抓住王大胆的?怎么给天下学校看风水修那个镇妖塔的?怎么知道今天这事是朱家大侄子惹出来的?”
我听得感兴趣:“我们学校的镇妖塔?”
王二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老五,是男子汉不?紧要关头,屁大点事听老婆的?”
我爸跺跺脚:“去,让天下去。”
我妈重重的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眼泪一串一串流下来。
王二没有丝毫耽搁,其实也耽搁不得了。面粉厂存着大家一年的粮食,现在全烧了。不出一星期,村里就得乱。
我和文闯跟着王二在街上大踏步的走。
后面跟着送行的亲人,看起来很是悲壮。
王二经过猪先生家门口的时候,停住了,仰天喊了一嗓子:“猪先生,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没?”
猪先生在里面应道:“好了。”
然后,猪先生猪太太从家里捧出来两只猪头。
王二让我和文闯接了:“拿着,用这个拜祭下死人。”
随后,我们三个马不停蹄走向村外。木夯想跟着,但是被猪先生拉回去了。
那道影背墙静静的立在那里,上面斑驳的标语还在。但是如今它成了生死界。我忐忑不安得看着它。
王二回头看了看众人,吩咐道:“一会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信,更不要冲出来。然后,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我妈,又冲我爸使了个眼色。”
之后,王二掉头就走,没有丝毫的停留,道袍飘飘,轻轻松松的就迈了过去。
我连忙跟上,听见我妈在身后喊:“天下,小心点。”
这时候,我两脚已经在界外了。我回头想答应一声,却看见身后根本没有村子。
身后是一片荒冢。上面长满了蒿草,冷冷地伫立在那里。这片荒冢比乱葬岗的规模还要大,一眼看过去望不到尽头。而且叠的很高,我们就在它的阴影之下,好像它随时会压下来,把我们埋住一样。
村子呢?我的家人呢?我们为什么从坟地走出来?我们已经死了吗?
我心里一惊,越想越害怕,两手不由自主的乱抖,端着的猪头摇摇欲坠就要掉下来。
幸好王二发现了我的异样,伸手一把托住。
然后,他吸了吸鼻子,叹道:“好大的怨气。”
我哆哆嗦嗦:“二大伯,这是怎么回事?”
王二轻描淡写:“障眼法而已,怕什么。”然后,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罗盘。
罗盘本应该指向南方,但是现在指针乱转,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不断地拨弄它。
我看的紧张无比,嗓子发干,咽了口吐沫。
王二的表情显然很诧异:“朱家大侄子有这么厉害?”
这时候,我忽然感觉到脚下一阵震动,地面鼓了起来。
我不由自主,一边躲开一边东张西望。
身后的荒冢像是活了一样,一层层的倒塌下来。泥土挟裹着棺材,里面半腐烂的尸体露出来。
然后,我耳边传来了一阵笑声。是那种喉咙烂掉一半才能发出来的笑,它就贴着我的耳边,我惊慌的转身,身后只有文闯和王二,他们两个也是一脸的惊恐。
王二忽然伸手把我端着的猪头打掉:“扔了这破玩意儿,跑!”
然后我们三个人开始玩命的逃跑。身后的笑声一直跟着我们,我们不敢停下来,互相搀扶着,在没有道路的荒野上磕磕绊绊。
百忙之中,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不少棺材里的尸体被翻了出来,躺在地上的,挂在树上的。七零八落,而且大多已经不完整了。
我们现在距离那片荒冢已经有一段距离了。于是一屁股坐下来。
三个活人看着几具残缺的尸体。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力气了,谁也不肯干这种事。
幸好,这些死尸静悄悄的很安静。我们才有喘口气的机会。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那些死尸,总有些异样的感觉,但是到底是什么感觉,却又说不上来。
我气喘吁吁问王二:“二大伯,我爸妈是不是在坟里边埋着呢。”
王二摆摆手:“别瞎想,这都是障眼法,幻觉,没有的事。”
我还在疑惑的想:“如果是障眼法,咱们刚才还跑个什么劲?”
我正要再问,文闯忽然神色古怪的冲我使了个颜色。
我心里悚然一惊。闭口不言,然后偷偷看着文闯。
文闯警惕的看了王二一眼,然后指了指他的裤裆。
我不明所以:“这小子搞什么鬼?”然后偏头望过去。
只见地上的土已经被文闯挖走了,露出下面埋着的石头来。
那是一块石碑,上面有几个繁体的字,我能辨认出来,上面写着:“合葬……”然后,第一个名字就是“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