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转过了一个小土坡,就看见一堆人聚在不远处。
那里,是麻子的坟。
不知道从谁家找来的破桌子,还缺了一条腿,下面用青砖垫着,勉强站在那里。
上面放着麻子的牌位,同样地一块木头板,用两块砖夹在中间,也只有这样,牌位才能立住。
这个简陋的仪式看的我都想捂住眼睛了。
姚媒婆居然还一本正经的:“落轿……”
然后轿子被扔在地上,扬起来一片土。
姚媒婆把傻西的牌位拿起来,依葫芦画瓢夹在桌子上了。
然后,又在牌位前面焚了纸人纸马,摆了几盘瓜果,意思了一下。
随着姚媒婆喊了一声:“礼毕……”
那些瓜果也被看热闹的毛孩子给分吃了。
然后,人群一哄而散,破桌子破轿子干脆扔在这里不要了。
回来的路上我问姚媒婆:“您老人家办的这事也太不靠谱了。哪有这样的?”
姚媒婆笑眯眯的说:“穷人有穷人的过法,富人有富人的过法。难道看见猪先生天天吃肉,我老婆子也要倾家荡产买猪肉吗?”
我一时语塞,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
这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回家吃饭。
文闯对我说:“下午还是别去上学了。咱们明天一块去,挨打的时候多个人陪着,心里还踏实点。”
我点点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中午回到家,尽量避免与爸妈正面接触,免得问起学校的事说漏了嘴。
他们吃饭的时候我假装拉肚子,在厕所蹲了半小时。等爸妈吃完之后,才拖着两条麻腿一瘸一拐走出来。
下午的时候,我没地方去,在街上乱溜很容易被人撞见。我干脆去了村委会。
一进门,我就闻见一股血腥味。
我边闻边看,看见屋子里放着一个盆,里面是紫黑的血。
我不明所以得看着文闯:“干嘛啊这是?”
文闯说:“黑狗血,辟邪用得。晚上有行动,你来不?”
我点点头:“来。”
这一下午过得很快。傍晚的时候,我算准了放学时间,回家露了个脸,趁我爸不在,找了个借口溜出来。
姚媒婆和文闯已经打算出发了。
我们今天晚上要送傻西和麻子完婚。
姚媒婆对我说:“正经的规矩是两个人合葬。但是他们死的时候连棺材都没有。一挖开里面太恶心,干脆咱们省点事,把他们的阴魂领过去就算了。”
这是今天第二次来乱葬岗。但是月光下的乱葬岗和白天实在是有天壤之别。
这里冷冷清清,静悄悄的,只是不时地有一只猫头鹰叫上一两声。这里的猫头鹰叫声很奇怪,像是一个人在狞笑。声音在空旷的夜里传出去老远,更是瘆人。
我裹了裹衣服。跟着姚媒婆和文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里面走。
很快,我们来到傻西坟前。
姚媒婆也不耽搁,估计她老人家也想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先是在地上烧了些纸钱,然后念叨了几句。随后,拿出来一个纸人。绕着坟头开始乱晃。
我看的津津有味,紧张又刺激。而文闯则来回警视,手里紧握着盛狗血的桶和水瓢,一旦有什么不对劲,就要来上一下子。
渐渐地,我忽然听到姚媒婆开始沉重的喘气。
她虽然年迈,但是也只是绕着坟头转了七八圈而已,根本没道理喘成这样。
我悄悄问她:“姚奶奶,你没事吧。”
姚媒婆摇摇头,抬头对我说:“奶奶没事。”
然而,她抬头的一瞬间,我借着火光看见了姚媒婆的脸,一张苍白的不像活人的脸。除了两颗眼珠是黑色的之外,其余的地方都白的吓人。
我到退了一步:“姚奶奶你?”
姚媒婆不说话,两个眼珠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渐渐地,我发现她的目光开始发散,眼神变得空洞起来。
我看见姚媒婆眼神不大对,心里忐忑。想跑又觉得不合适,正在犹豫的时候,我看见姚媒婆翻了翻眼白,然后身子软软的倒下来。
我就站在姚媒婆旁边,想去扶又有点害怕,但是不扶良心上又过不去。后来我进了城,看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才明白,不只我一个人对倒地的老太太心存恐惧。
我站在那里只是犹豫了半秒钟,不等我做出决定。姚媒婆忽然伸出双手,一下搂住了我的脖子。
我立刻吓得起了一身冷汗,伸手去推姚媒婆的手,想赶快逃开。但是姚媒婆箍的紧紧的,简直要把我的脑袋揪下来的意思。
我全身冒汗,嘴里大叫:“文闯,你奶奶这是要干嘛?”
文闯早就看出来这里不对劲了,甩手把桶扔在地上,飞身跑过来。
这时候,我听见姚媒婆喘着粗气喊:“文闯,干你自己的活,回去。”这声音就在我耳边,热乎乎的塞到我耳朵里,我总觉得全身不舒服。
我扭头看姚媒婆,她正软软的挂在我身上,全靠箍着我的脖子才能勉强站住。
我见她双目紧闭,喘了好一会,这才说:“天下,扶我坐下。”
我巴不得她坐下,连声答应。
姚媒婆闭着眼:“天下,你拿着纸人,接着转圈。”
我张口结舌:“我……我啊?”
姚媒婆点点头:“转到你转不动为止。”
我心想:“虽然我前两天大病了一场,但是现在也好的差不多了。拿着个纸人转圈,还不得转到天亮?我以为几分钟就搞定,还要回去吃饭呢。”
但是看到姚媒婆在地上坐着,喘的不成样子,我只好叹了口气,把纸人捡起来。
没想到,拿起纸人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东西很沉,足足有十来斤重。我怀疑这根本就不是纸人,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东西。但是在别人的坟头上,实在不好意思把纸人捅开看看。
我只好两手举着它。开始一圈一圈绕着坟头乱转。走了几圈,我开始感觉到,纸人正在慢慢的变重。
很快,我也开始喘了。我想了想,不可能,没道理我身子骨这么弱。肯定是被阴气闹的。
我抽空看了一眼姚媒婆,她已经调匀了气息,脸上的血色也在慢慢恢复。我咬着牙问:“成了吗?”
姚媒婆摇摇头:“还差点。”然后我看她颤颤巍巍站起来,转身走了。
我急得要死,我这时候两只胳膊已经又麻又酸,每走一步都要累的喘一会,姚媒婆这时候又是要去哪儿啊。
再转了几圈之后,我渐渐的感觉到头晕眼花,身子发虚。
两腿走在地上,感觉乱葬岗很软,像是踩在棉花跺上。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人一把扶住了我,紧接着,我手里的纸人被人拿走了。
我感觉身上顿时一轻,像是压在身上的大山被移走了一样。我睁开眼,看见姚媒婆把那破轿子弄回来了。然后她冲我点点头:“咱们两个抬着走。这个纸人里都是包裹着的傻西的阴魂,转圈就是要把傻西的阴魂全部聚拢在纸人里,纸人还会更重的,没有轿子咱们俩都吃不消。”
我们把纸人放在轿子上,抬着走,重量就减轻了一半。虽然很累,但是终于坚持到姚媒婆点头:“行了。”
然后,我们开始马不停蹄得向麻子的坟头走。
文闯提着狗血桶左右警戒,像是在等谁似得。
姚媒婆在前,我在后,轿子走的吱扭吱扭。我开始有点担心,没等到地方这轿子先得烂掉。
好在,远远地我已经看见麻子的坟头。
我心中大喜,只盼着赶快回家休息。就这么一分神的工夫,我忽然觉得脚下一绊。身子站立不稳,向前踉跄了两步。虽然我最后努力稳住身形,站了起来。但是把前面的姚媒婆带倒了。轿子一歪,上面的纸人纸马上翻滚落地,嘭的一声闷响。
我心里奇怪:“怎么这个动静?”
再看那纸人的时候,前胸已经开裂了,然后里面漏出一股白气来。马上,周围的温度就低了好几度。
姚媒婆叹了口气:“来不及啦,只好凑合一下了。”
然后,我看见她拿出来一块大白布,手脚麻利得把那纸人裹了起来。嘴里念念叨叨:“白天办喜事,晚上办丧事,两个苦命人,以后要和和气气。”
然后,姚媒婆取出火柴来。把白布点着了。
火烧的一点都不旺,冒着蓝幽幽的火苗。
过了一会,火光下出现了两个影子,其中一个呆站着,另一个冲我们磕头。
姚媒婆摆摆手:“算啦,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我忽然突发奇想,问了一句:“麻子,害你们的人是谁?”
周围响起麻子阴冷的声音:“算啦,人家有权有势,我也不指望报仇。”
我挠挠头:“我就是想知道是谁这么坏,万一以后遇见了躲着点。”
麻子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然后听见他郑重其事的说:“害我们的人,是流氓。”
我错愕,这不是废话吗?于是我再问:“是哪个流氓啊?”
麻子说:“就是桐柏的那个流氓。”
随后两个人影越来越淡,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随即,地上的火熄灭了,只剩下一堆纸灰。风一吹,也就散了。
我挠挠头:“麻子这小子当鬼当傻了吧。谁不知道是桐柏的流氓啊。难道还有外县的流氓跑一百里地来强奸傻西?还不够油钱呢。”
姚媒婆心事重重的劝我:“天下,在乱葬岗呢,别乱说。”
我满不在乎的指指文闯手里的桶:“咱们有黑……”
文闯连忙向我使了个眼色。我聪明的闭上了嘴。然后悄悄问他:“这黑狗血,对付谁的?”
文闯声音极小:“大侄子。”
我悚然一惊,看来姚媒婆大晚上出来不仅仅是为了给傻西送魂啊。
这时候,我看了看姚媒婆,她脸色很不好,看来,没有逮到大侄子,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毕竟,从今天白天的情况来看,虽然村民谁也没有埋怨,但是绝对都很发愁。
眼看已经到村口了。走过那块建设小康社会的影背墙,我长吁了一口气,看来,今晚上没有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