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民工张三
2923800000002

第2章

3.

张三就扛着铺盖卷走了,冷风迎面吹来,轻而易举地就穿透了他那件破旧的棉袄,冻得他一个劲地哆嗦。他心里盘算着咋才能逃票,盘算来盘算去,天就黑了,他本来就不认得路,这样一来就更瞎了,不知怎么的就进了一条胡同子。

这胡同子可真黑,黑的张三就象个瞎子一样,那风还在“呜呜”的吹,把他的鼻涕冻僵在胡子上,就像是屋檐底下的冰溜子。

张三心里头骂着,这风咋还刮个没够,不光前头刮,连后头也刮。刚想完这些,他就一个跟头朝前边栽了下去。

张三醒来的时候,天都差不多亮了,他也没弄明白是咋回事,就是觉得脑袋后面发木,伸手一摸,鼓的有拳头大,他知道,全是昨晚上那没边的“黑咕隆冬”害的,要不谁会费劲打他的闷棍?想到这里,他发现自己的铺盖卷不见了,心想,他妈的,这贼肯定比我还穷,连床被子都抢。

张三挣扎着坐起来,他身子下面刺啦一声,那是他的棉袄冻在冰里了,那块布还粘在上面,所以他的身上就有一处露出了棉花,白花花的,这颜色像啥来的,对了,像那女人的奶子。

张三这个时候想起了那女人的奶子,但这并不能给他快乐,他踉跄着靠在墙边,脑袋里边不停地旋转着,就像这转着圈的旋风,它们通过那块白花花的棉花,更加轻易的冲进他的身体,摄取着他本来就不太富裕的温度,他的肚子在寒风的抚摸下,开始咕咕地叫起来了,他看见路边的冰里路边的冰里冻着半块白薯,刚要走过去,就被一只匆忙的大脚碾的粉碎。他恨恨的骂着,叫啥,老子没钱喂你。

张三心想,他都没钱喂自己的肚子,还拿啥喂孩儿?那啥看老婆?他们跟了别人,倒能过个好日子。这样的话,他还回家干啥?连家都回不去,他还活着干啥?这么一想,张三就真觉着活着没啥意思了,他来了三年多,不光没挣着钱,家还没了,城里人看不起他,连同乡们都成天说:“你还能干个啥?”“是呀,我还能干个啥?”张三想着,啥也干不了还不如死了算了,就死了吧。

4.

张三要寻死了,他心思着咋能找个痛快点的死法。他不想钻车轱辘,那样得不着个全尸,上吊也不行,满街都是人,连个地方也没有,他边走边想,就看着了河底下的冰窟窿,那是冬泳的人们凿开的,张三站在边上,看着水面上冒着寒气,这时候,管理员过来了,他瞪着牛铃似的大眼珠子骂道:“干啥?找死呀!滚蛋。”说着,还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张三想,妈的,这几年尽让人哟五喝六的,连寻死还受这气。老子都要死了,还怕你这干啥?他就吆喝道:“喊啥!老子就是找死来的。”

那家伙一下子和气了,他笑着说:“大冷天你跳啥河呀,一时半会也死不了,还冻得够呛,要是万一让人救上来,你那罪可就白受了,要死呀,你摸高压电,那玩意痛快,一下子就成灰了,连后事都省了。”张三说:“真的,我咋没想起来呢,早先还看到有人寻那个死法,是痛快。”说着,就抬头找了起来。

那家伙一看张三是来真的,也害怕了,说:“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啊。”张三说:“你放心,老子作鬼不来找你,你有钱不,让咱也当个饱死鬼。”那家伙乖乖的掏出来十块钱,张三本来是随便说说,没想到灵验了,就接过来,大步流星地走了。边走边乐,老天有眼,让他们也怕了老子一回。

张三来到早点铺,他喝了三碗豆腐脑,两张油饼,三个肉火烧,还有刚出锅的下水,肘子和一瓶二锅头。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饱,他想,别说村长,就是乡长个老东西也不敢想十块钱的早饭,十块钱。

张三吃饱喝足了,身上也暖喝了,胡子上挂的也不是啥冰溜子了,变成了稀溜溜亮晶晶的玩意,他顺手摸了一把,热乎乎的。张三想,还是活着好,活着吧。

张三又不死了,他想,不死了就去要钱,我连命都不要了,还怕要不来钱?

张三又坐上了那辆汽车,售票员说:“买票。”张三说:“没钱。”

售票员就愣住了,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张三说:“我昨天下午叫人偷了,晚上叫人抢了,今天早晨差点自杀,我现在连命都不要了,还要票干啥?”

车箱里就安静下来了,过了半天那售票员才回过身来,他拍着张三的肩膀说:“你是这儿最牛比的民工。”

张三下车以后,他想,心情很不错,这一个上午就吼了两个城里人,这还是我张三么?看来,好多事情不要命了也就明白了。于是,他又敲响了工头家的门,那个婆娘问:“谁呀?”

“我。”

“你是谁呀?”她边问边打开了门。

“我是最牛比的民工。”

那婆娘今天穿得整齐,打扮得像个富婆,还没等她开骂,张三就说话了:“我是来睡觉的,我连铺盖都没拿,为啥?我就用你们的被子。”说着,他就走了进去,那婆娘吓得尖叫一声,撒腿就跑了出去。

张三就坐在沙发上,心想,这龟儿子真他妈的有钱,连这沙发的扶手都是镶金边的,正想着,就冲进来一帮人,就着他的头发把他扔了出去,张三吼道:“老子不要命了。”但是,这次这话不灵验了,他上来就挨了两个响亮的耳光,然后,脑袋后头就又刮起了旋风,正好刮在昨天那地方,他都没吭一声就倒下了。

他被人踢醒了,又打昏了,人后又踢醒了,他耳朵边上隐约的听见那婆娘说:“看把你能的,还不带铺盖卷。”正说着,来了一辆警车,那警察看了看张三,然后悄悄对那婆娘说:“都报警了咋还把人打成这样?”

张三看见他掏出一副手铐,心想,娘的,老子都要被打死了,你还要铐我,铐吧,想到这他挣扎着说了一句话:“老子不活了,老子是最牛比的民工。”

5.

工头回来了,他冲婆娘吼道:“你这败家婆娘,谁让你报警的!”说着,手机就响了,他在电话里答应了一通,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又吼了一句:“憨货!”

到了局里,那警察对工头说:“看来这小子是豁出去了,你就把钱给他吧。”

工头说:“那哪行,我给了他,别人也来要,我咋办?”

“你放心,我保证他拿着钱就从这消失。快过年了,我可不想我管片里出点啥事情,你就当给我个面子。”

张三看见那警察把一摞钱放到他跟前,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他边哭边想,我寻死的时候都没哭,看着钱就哭了,我真是要钱不要命。他眼泪哗哗的,扑通一声就跪到了警察的面前,愣把那警察到嘴边上的那句:“别让我再看到你。”给憋了回去,他换了一句:“应该的。”

张三把那摞钱用纸包好了,塞进裤衩里,用屁股使劲夹着,朝车站走去。在车上,售票员对他说:“打票。”

张三乖乖的掏出钱来,人们说:“去去去,往哪边站着去。”他就乖乖地挪过去,他想,我咋又变成了往日里的摸样,我那牛比劲咋没了。哦,我有钱了,还得要命,还得回家把老婆找回来,这才是我张三,我张三本来就不牛比。

在列车上,张三蹲在阴冷晃动着的车节里面,列车员走过来,用鞋尖踢了他一下,说:“让让。”他就立刻站起来,把身子紧贴在车窗上面,他回头看着窗外那些向后倒去的树木,心想,这个城市里又少了一个张三。

发表于《佛山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