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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十-万元钱的进口烟,就因为他们肚子饿而变成了人民政府的财物。这些进口烟肯定不会被一把火烧掉(不是毒品),而将被当地政府的某个部门削价卖给国营商店,再由国营商店按市场价格卖给消费者。但这己经不是他们的事情了。

当他们在耒阳县东奔西跑,四处求人,把长沙人的骄傲撕得支离破碎,费尽口舌地诉苦,结果仍然一无所获后,冯建军感到这个事实己经长成了一座大山,横亘在他们与当地政府之间,无法达到那个高度,更无法扭变了。

“老子黑汗水流地干了几年,做贼样地提着胆子,到头来是为人民政府赚了钱。”冯建军满脸凄苦地说,低着头打精神不起了,“过不得想咧。老子真想去杀人了。”“你要杀人,我李跃进陪你去杀。”李跃进深感自己对不住他而讲义气道。

冯建军瞥他一眼,那是一种不信任他这句话的眼神。“你真的敢陪我去杀人?”

“你敢去杀,我还不敢去杀?”李跃进说得很胆气,脸上是那种视死如归的表情,“你冯哥拿得起刀子,我李跃进也拿得起,反正是一世人!”

冯建军将目光从对方那张因讲义气而显得有点激动的脸上移开,心里多少又舒服了点,虽然他一夜之间变成了个一文不名的穷人,毕竟身边还有个不如他但紧贴着他的朋友。朋友是一副跌打损伤药,当你想不开的时候,朋友能让你想开,当你的伤口在滴血时,朋友能让你的伤口愈合。冯建军最过不得想的是,他这几年赚的钱都到人民政府的口袋里去了,而且一点不剩。“我真的想去杀了那个检查站的。”他悲痛道。

“我说了我陪你去杀。”李跃进回答说。

但冯建军只是这样说,他不会去杀人。他的理智还没丧失到要靠杀人才能解除痛苦的程度,虽然他非常过不得想。七万块钱,其中有两万还是益阳伢子的,就这样没了,而没有的原因更让他不舒服,不过是肚子饿想吃饭。这一顿饭真的贵(并未吃成),吃了十一万元! 1987年,人均工资不过是一百多元呢,万元户在当时还很吃香。一万元对于很多人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何况是十一万!

那几天是他一生中最悲伤和想不开的时候。他们住在耒阳县一家肮脏的所谓酒家里,到处是蚊子苍蝇飞来飞去,刺鼻的油烟气味和阴沟及垃圾堆的臭气,从窗外阵阵飘入,然而这一切对于他们三个吃起饭来都不香的人来说,简直就不是一回事了。王向阳解完大手走进来,往床上一倒,对着蚊帐吐口烟,“日他的娘,回去算了”他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这些乡里鳖蠢得要死!你跟他们讲不进油盐的。”

“再说钱又没钱了。”隔了气,王向阳又大声说,“我不想在这里磨阳寿。”

“你还一肚子意见,就是你这杂种。”冯建军骂他一句道,“你要是不喊司机把汽车往回开,卵事都没有。”

“这你不能怪我,李跃进说这个店子看上去不错。”王向阳说。

“我没说这句话。”李跃进不承认道。

“你不承认就没意思了。”王向阳火道。

“我是没说这句话。”李跃进发誓道,“畜牲说了。我说了不是人。”

“你真的就不是人了。”王向阳瞪着李跃进,背出李跃进的原话说:“你说‘我看这个餐馆可能味道好!’你还说:‘好的餐馆才会有人吃饭。,这是你说的话不?”

“畜牲说了这样的话。”李跃进赌咒道,“我说了不是人。”

“你说了是我崽?”

“要得,我说了是你崽。”李跃进坚决地否认说,很正经地看着他。

“你己经做了我的崽了。”王向阳气愤得脸都青了,“你这猪日的。”

“你是猪日的呢。你自己要司机把车开上去吃饭。”李跃进一点也不示弱地盯着他,“本来汽车己开过去几十米了,你这鳖要他掉头。你想怪我吧!”

“那么怪我啰?”王向阳瞪着他。

“反正你莫怪老子。是你要汽车掉头。”李跃进强调说。

“你不说那个店子好,我就不会喊汽车掉头。”王向阳肯定道,目光里面夹着怒火,“你现在把责任完全推卸在老子身上,你太没意思了。”

“我没说那个店子好。”李跃进否认,“老子畜牲说过那个店子好!”

“你愿意当畜牲,那我没办法了。”

冯建军从见到他们的第一面起,两人就翻来覆去如此这般地吵了好几次了,这无非是要把责任推卸到对方身上。冯建军听他们吵,己听得耳朵起了层壳,听得心里六门火直冒。如果是在检查站被拦截了,他心里还舒服点,偏偏却是在选择吃饭的店子上倒的霉!“算了,吵什么鬼?”他骂道,“吵又不解决问题。捅你们的娘!”

王向阳把烟蒂把地上一弹,“我明天回去。”他很失望的样子说,“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呆了。我回去。我现在脑壳是木的!”

这几天他们到处求情,就差哭脸了,但几乎无一不遭到冷待。冯建军感到他们就像罩在玻璃杯里的几只苍蝇,飞来飞去仍是在玻璃杯里打转,这正是那种四处碰壁的感觉。他还觉得他们在那些人眼里,什么都不是,倒有点像动物园里的猴子,被人牵着玩耍。“要回去一起回去。”冯建军说,很沉重的样子抓了抓自己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