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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大年三十的这天晚上,李跃进、刘建国和何斌,几个人在自己家里吃过团圆饭,便向冯建军养父家里走去。冯建军的养父回乡下的亲戚家过年去了。冯建军把他们邀到了他养父这套一室一厅的房里,准备在这间房子里消灭掉这个美好的夜晚。这是他们四个人的传统节目,从他们读高中,在家里有了一定的自由支配权(支配自己)起,每年的三十晚上,他们都是在一起度过的。其中有两个三十晚上,何斌缺席。去年的三十晚上何斌是在常德他岳父家度过的。另外就是1982年的三十晚上,何斌无故缺席。这天晚上,李跃进和刘建国在家吃完团圆饭,筷子一丢,,就一屁眼的劲来了。他们这么积极地来,主要是陪冯建军。后者没有地方可团圆,养父去了乡下亲戚家。彭嫦娥带着明明回自己娘家团圆去了(即使她不带明明回娘家,他也不会和她吃团圆饭);张小英和他目前的关系,还是那种不明不白的关系,说是妻子又没结婚;说是恋爱,他又是个有妻室的人。己经离休了的张主任,当然不喜欢他这种身份不明的人进屋。他当然就只能在家里等他的朋友了。

“何斌还没来?”刘建国瞪着两只眼睛说。

“没来。”

“他说他肯定会比我们来头。”刘建国高声大叫道,往沙发上一坐,“傍晚,我还在门口碰见了他,这个杂种尽口里的。”

李跃进打子个响屁:“今天晚上,我们搞些什么活动?”

“你怎么一来就打屁?”刘建国对他有意见,“叫么在外面把屁打了再进来。”

“响屁不臭,臭屁不响。”李跃进笑笑,“屁是人身之气,还有什么在外面打和屋里打的?你这话说得有味。”

冯建军递上烟给他们:“你们两个就跟一对冤家,见面就比嘴巴劲。”

“那是他跟我比,他什么都想超过我。”李跃进说,“老子前世欠了他的债。”

三个人坐在客厅里说了气话,何斌走来了,穿着一件新买的黑呢子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浅灰色长围巾。“到底是大学生,”李跃进转移战斗目标说,很欣赏后者地瞧着,“这走进来的不是‘五四’青年,又是哪个啰!”

过去的电影里,“五四青年”的脖子上都是搭着一条长围巾,仿佛那条围巾是知识的象征。“显示自己比我们有知识啰?”刘建国开他的玩笑说,“知识分子鳖。”

“莫拿我们何斌哥开玩笑,”冯建军说,递上支美国烟给何斌,“坐坐。买了一件新呢子大衣?”他恭维何斌说,“穿了蛮合身,好看。”

“好看鬼。”何斌解释说,“这是在武汉买的,可能比长沙便宜些。”

“调回来没有?”李跃进问他。

“没有,调不动。”

“你这号脑壳,还要什么工作!”刘建国很大气地一挥手,“现在好多大学生都跑广州、深圳捞钱去了。你叫么也到广州去混混?”刘建国新近在外面见了一点世面,这要归功于一个比他年纪大的同事。那个人在黄泥街开了一个书店,做一些盗版或黄色书刊生意,一下子就发了。那时候书刊市场很乱,长沙黄泥街成了全国最大的个体户书市,什么违法乱纪的书刊杂志都纷纷出笼了。刘建国的这个同事,把刘建国拉到了他的麾下,为他卖命,刘建国只干了两个月,口袋里就不再是布贴布了,有几沓人民币夹在中间。前两天,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沓人民币展示给李跃进看,“看见吗?”他对李跃进说,“人民币大大的。过两天,老子请你到湘湖宾馆去搞个姑娘玩,那里尽是的,好漂亮一个”。

李跃进羡慕得要死,他关心的还不是人民币,而是他敞口说的搞姑娘的事。“我正好想换一下口味,龙艳艳和我睡觉的时候同猪样的,睡着不动。没点日的。”

“等过了年,我请你去搞个好的玩。”刘建国许诺说,拍拍他的肩膀,“只要花一百块钱。老子前几天,连着和几个女人睡觉,搞得我卵精神都没有了。”

现在李跃进心里就牵挂着这件事情。“建国鳖,”他插话说,“你前两天跟我说的话,要兑现啊。我是作古正经记着你的话的。”

“小菜啰,保证兑现。”刘建国大气地一笑,“放心好了。”

何斌瞧了眼只不过是三个月不见,就牛气十足的刘建国,不免就心生醋意地问道:“你现在在外面搞什么事?跟发了大财样的?”

“大财还没发。这里真正有钱的是军宝。”他摸了下自己的西装说,“不过我估计我今年会要发财了,这不是吹牛皮,到时候你们看得到。”

“我问你搞什么事?”何斌要他回答这个问题,“我只要你说现在发什么财?”

“做书生意,跟我的一个朋友一起做。”他骄傲地把脸扬到了天花板上。

“做书生意赚钱吗?”何斌问。

“钱跟水样的往你身上流。”刘建国说,“好多书老板,只做了一年书生意,就是几十万了,赚得不听见,人民币用麻袋装,崽骗你!”

“你现在装了几麻袋钱?”何斌嘲讽地问他。

“现在我只是赚了缴用钱。”他说,为了证实他真的缴用好,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万宝路,一包三五烟,让何斌看。“我这一向都是抽美国烟,国产烟我都不呷了。这李跃进可以证明。”

“嗯啰 ,”李跃进说,“这一向他每次碰见我,都是开洋烟给我抽。”

“那你不错。”冯建军说,“我还只有格抽希尔顿。”

希尔顿在当时是卖三块四角钱一包,万宝路是卖六块钱一包,三五是卖七块钱一包。而一般稍好点的国产烟是一块至两块钱一包。抽烟可以看得出一个人消费水平的高低。

“那你这很快会要成大老板了吧?”何斌笑嘻嘻的样子望着他。

“会有这一天的。”刘建国再一次昂起自己的脸,“原来我以为自己这一世混不完,一个转机,人就伸上来了。我看了相,说我会大富大贵。崽骗你们。”

“听那些靠看相吃饭的人说话,还不如听幼儿园的老师讲故事。”何斌不屑地一笑。

几个人聊了气这些话,然后就走了出来,走到街口上一个卖烟花鞭炮的摊子上,刘建国为东,一人拿了一大把冲天炮,刘建国付了款,然后四个人便在街上边走边玩起冲天炮来。此刻是九点多钟,街上都是年轻人和小孩,都是在街上玩鞭炮,只见冲天炮这里飞那里飞,在夜空中频频炸响。四个人走进黄兴路时,在街上玩的年轻人就更多了,热闹得近乎凶猛,冲天炮时不时在耳边或脑壳上方炸响,让你时刻眼花缭乱和胆战心惊,生怕一支冲天炮飞到你眼睛上爆炸。四个人一路玩着冲天炮,起先都是让冲天炮对着天上或树上飞,后来走到黄兴路中间的德园门口时,街对面站着一伙青年,拿着冲天炮对着这边冲,其中有支冲天炮撞到刘建国的肩头,又掉到他皮鞋上炸响了,吓得他一跳。“我日他屋里娘!”他骂了句,瞪着街对面。但是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又一支冲天炮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在他后面炸响了。

“我捣他屋里娘!”他又骂了句,不过勇气却上来了。他点上一支冲天炮,对着那伙人射去,冲天炮呼啸一声,迅速落在那伙人的身下爆炸了。

那边却同时飞来了三支冲天炮,其中有一支在冯建军的胸脯上炸响了,爆炸的火光在他眼前一闪,使他看到了“战争”!“跟他们打仗啰。”冯建军一脸好斗的形容说,“我们一齐把冲天炮对准他们射。”

四个人就很亢奋地与对面那伙青年玩起冲天炮大仗来。“注意保护好自己的眼睛,”何斌在爆炸声的间隙中提醒他们说,“把眼睛闭一半,以免火星飘到眼睛里。”

他们干得很过瘾,对方那一伙人也很英勇善斗,冲天炮就不停地呼啸着,在两伙人中间爆炸。有时候五六支冲天炮一齐飞来,闪过了这一支却被那支撞中,爆炸声自然不绝于耳。他们那边的人比他们多,七个人,几乎是两个对一个。他们当然就显得人手不够,手中的弹药,也似乎比那边的少一些一样。“糟糕糟糕,我手上的冲天炮快完了。”李跃进尖声宣布道,“我要撤退了。”

何斌的手脚总是比他们慢一点,赶紧分了一半给李跃进,“战斗下去啰”何斌对李跃进说,“撤什么撤!你现在要多想想《狼牙山五壮士》。”

四个人自然是躲在人行道旁的法国梧桐树后,非常坚定地与对方开着仗,直到弹尽粮绝,才跑掉。当他们跑离到冲天炮射程以外的地方后,回过头来看那伙人时,那伙青年也在远处盯着他们看。“再去买十块钱冲天炮,又来跟他们战斗不?”李跃进提议说,一脸的快活,为此眼睛在黑夜里都发亮了。“玩就玩个饱。”

“算了算了。”何斌说,“老子的这件新呢子大衣,还不晓得炸烂了没有。”他有些心疼地拍着身上的新呢子大衣说。路灯虽然可说是灯火通明,但仍然看不清衣服上是不是有炸坏的地方。“好几支冲天炮都是在我身上炸的,”何斌又说。

“这有什么,”刘建国不在乎的样子说,“我这件西装可能已经稀烂的了。”

四个人往前走去,一边躲着这里那里飞来的冲天炮,过年就是过年,你总不能走上去指责对方不晓得玩冲天炮。过年的时候都不想吵架。他们在一处卖鞭炮的摊子上,又买了几大把冲天炮,四个人又往前走着,并点燃放着。他们直走到中山路,在那里又与另外一群青年进行冲天炮大仗,结果把那帮青年打得落荒而逃。四个人折回来,又想同德园门前的那帮人再进行战斗时,那些年轻人己经不在那里了。街上仍然很热闹,冲天炮仍然在这里那里呼啸着,爆炸声不绝。几个人还在

街上玩了一气,玩得两条腿都酸了。刘建国望着他们说:“走吧?回家打牌去?”

“把手上的冲天炮放完,再回去。”冯建军说。

于是几个人走到街口,便站在那里,把手中的冲天炮并排摆在台阶上,一支一支地点着,任冲天炮呼啸着四处乱飞。直到手中的冲天炮放完,这才往H机械厂走去,回到家里,已是子夜时辰了。大家站在灯光下检查自己的衣服,看有没有炸烂,结果刘建国的毛料西装表口袋处炸糊了,何斌的呢子大衣的胸脯上也有点糊印子。“老子一套名牌西装,金顶针呢。”刘建国心疼道,“三百多块钱一套,今天晚上一下就玩了三百多元钱。日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