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们像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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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星期天上午,彭嫦娥的大姐姐走进了冯建军家。她戴副近视眼镜,一张宽脸黑黑的,脸上没有笑容。她长得比彭嫦娥丑些,牙齿还有点“暴”,眼睛也不是画眉眼,而是单眼皮眼睛。“你是冯建军吧?”她用一种大姐姐的口气对他说话,边认真打量了他几眼,“我是彭嫦娥的姐姐,我爸爸妈妈请你上午去一趟我家。”

冯建军脸一红,他那时候很喜欢红脸,“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我爸爸妈妈会在屋里等你。”她说。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她的背影一下就消失在炎热的太阳下了。

冯建军心里怦怦跳着,为此脸上肉直颤,眼睛都有充血的感觉。这不是由于接到了未来岳父岳母的召见通知而产生的那种由衷的激动,而是一种与敌人交锋的兴奋心态!就好像我们与某个仇人相遇时的那种情形,所不同的是这一对仇人在阅历和年龄上都悬殊很大,不是站在同一条线上。他是代替自己的养父去迎战,就如我们阅读到的古代小说里的壮士提着剑去会杀父仇人。当然他手上没提剑,也没打算去刺杀对方。但他很兴奋,而且脸上有胜利者的激动。他穿了件平常觉得穿在身上很好看的鱼白色短袖衬衣,穿上黑直统裤,把“辣椒”皮鞋擦亮,对着镜子整理了一气头发,练习了几种面对未来的岳父说话时的表情,觉得还是用一种冷淡和高傲的表情为好。接着他舒筋展骨地走出了门。

七月的太阳用它火热的舌头舔着长沙市的大街小巷。天异常热,还没走几步路他就开始出汗了。他先到街口的饮食店吃了一碗牛肉面和两个糖包子,为的是能精满气足地同他未来的岳父交锋。他甚至做好了吵架或者斗殴的准备。九点多钟,他走到了彭嫦娥家的门前,站了几秒钟,咚咚咚敲起了门。门迅速被彭嫦娥的母亲拉开了,她脸上的表情是那种极冷淡的表情。“彭婶婶。”他不由自主地叫了声。

他第一眼就瞧见了彭股长坐在一张木沙发上看报,戴副老花眼镜,手里夹根烟,烟雾在报纸前面缭绕。“彭伯伯。”他走进去后主动叫了声。他的嘴巴很不听使唤。他的大脑也不像他来的路上那么装满勇气和斗志;脸上的表情也不是他在镜子前面花了二十分钟训练出来的那种冷淡,而是一种谦虚和讨好的表情。

彭伯伯放下报纸,扭过脸来,摘下老花眼镜,脸上是那种审视和厌恶他的表情。这种表情在他脸上持续了几十秒钟或是一分钟(他觉得很长且难受),他没有回答他的招呼地回过头去,冲里面的房间喊了声:“彭嫦娥,你出来一下。又折过头来严肃地瞪着他,脸上仍是那种大人厌恶小孩的表情。

冯建军禁不住他的目光盯视,忙站起身,想递支烟缓和这种“严阵以待”的架式,脸上挤牛奶样地挤出了很多讨好的笑容。“彭伯伯,请抽烟。”他说。

彭伯伯摆了下手。意思是不抽他的烟,而且对他小小年纪就抽烟明显很讨厌。冯建军刚刚回到原位上坐下,便看见了三天不见的彭嫦娥。她的脸上红红肿肿的,眼睛也很浮肿,而且右脸上有半个紫色的巴掌印。那一刻,他脸上有一种陡然增长出来的快意,倒不是她挨了父亲的打,他高兴,而是这证明女儿的怀孕一定把父亲气疯了头。是的,他本来就是为了气这个藐视他的人的!这个人曾经害他那本性老实的养父吓得浑身直抖,而且现在还在牢房里呆着!“彭嫦娥,你好。”他盯着她,说话口气变得自然了。

“当着爸爸妈妈的面,你们说说你们两人怎么办!”彭伯伯厉声说,“你们屁眼大就干出了这号丑事情,这像话?你们干的事情,让我这个做父亲的把老脸往哪里放?!”他严厉地吐口痰,又说:“你们现在不能再来往了,要一刀两断!这也是我请你今天来的原因!”他非常讨厌地瞪着这个使他女儿怀上了身孕的青年。“你们现在还小!”

冯建军一点也不感到难为情,相反,身上有一根神经开始粗壮起来了。这根神经告诉他,如果他在他面前表现出顺从的模样,他势必就失去了彭嫦娥。看得出来,他是不会再让女儿到长虹皮鞋厂工作了。这几天,因见不到她,他心里六神无主,现在他不能就这么妥协和后退。“我们是自由恋爱,彭伯伯。”他这么小声叽咕了一句。

彭伯伯立即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自由恋爱也不能是这样自由恋爱!”他厉声说,“你们婚都没结,就搞出了这样的事。我跟你说,你要对我女儿这一世负责!”

“我是负责。”

“你负责就不会干这种事!你是个不负责的青年。你不但糟蹋了我女儿的名声,还破坏了我们这个五好家庭的声誉。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把我女儿的前途毁了。”

“我没有毁彭嫦娥的前途。”冯建军声明说,“我会很好地对她。”他看着这个一脸愤怒的大人,心里反倒胆子大了很多。“我们也没想过要发生这种事,但年轻人总是有些冲动。我承认,我很爱你女儿彭嫦娥,她也爱我……”

他打断他的话,“你们这是胡闹!”他说,声音里明显含着一股很浓烈的火药气味。“这是我不允许的,小冯你要看清这一点。”

“这是恋爱。”冯建军这么嘀咕了一句,那是不服他说的话的意思。

彭股长终于控制不住冲到脸上的火气,“你是个典型的二流子!”他大骂了句,接着他掉过头去怒视着自己的女儿,“嫦娥,你跟爸爸说真话,你是要这个家还是要这个幸福街的二流子?”他说,“要这个家,从今天起同这个二流子一刀两断!要这个二流子,就把户口迁出这个家,我们断绝父女关系,从此你就不要想再踏进这个家半步!”

彭嫦娥一脸绯红,看着冯建军又看着愤怒的父亲。

“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考虑清楚。”父亲严厉地说,一双眼睛直冒红光,“当着爸爸和这个二流子的面表个明确的态!我们不能容许你再跟这个二流子来往!你肚子里的孩子,爸爸会找人处理好,你只要表个态,和他断绝关系,爸爸就还是你爸爸。”

彭嫦娥选择了冯建军。这主要是她已经有了做母亲的想法,这个想法虽然一点也不成熟,但足够诱惑她了。这几天,婴儿在她的肚子里有了点小小的活动,这是很让她觉得新鲜的。另外,这几天她被父亲和母亲骂得狗血淋头,且像对待坏人一样对待她,好像她不是这个家里的一个成员而是外面跑来的一条邋遢狗似的。她早就想摆脱这个家了!“把户口簿给我。”她这么小声地说了句。

“什么?”父亲怒视着她,“你说什么?说大声点?”

父亲以为这样就能吓退她,然而没有。这几天,她对父亲的殴打和谩骂充满了憎恨。“把户口簿给我。”她声音提高了八度,“我把我的户口迁出去。”

父亲气得脸变成了猪肝色,“把户口本给她。”他气愤地冲妻子吼了句,“叫她永远不要再想踏进这个家门!叫她快点滚蛋,让她去生个二流子!”

两人走出那个硝烟弥漫的家时,彭嫦娥左手攥着户口本,右手拎着包,包里装着她情急中胡乱塞进去的几件衣服,看上去她似乎不是被家里赶出来,而是去旅行一样。她母亲在他俩走出H机械厂的大门不远时又追了上来。“嫦娥嫦娥,”母亲气喘喘的样子说,很责备地看着女儿,“你把你爸爸气病了又有什么好处?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我不回去,”女儿说,脸上是一种解脱了什么的轻松表情,“爸爸是那样骂我,打我,我不回去。我再也不进家里这张门了。”

母亲伤心的形容望着女儿,“你爸爸是说气话,你计较这些干什么?”她说,“过几天,等你爸爸气消了,你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