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种需要不停行走才能找到方向的人。之前曾看过一本书,它这么形容旅行者:“旅人不同于常人,他们是被社会筛选出来的,思想和精神均有异常的人。但他们却在荒野相遇,在街市邂逅,一抬眼,就能彼此沟通。”或许我一直都希望能与世界有更多的交流,所以才常常感到不得不出发。
上次的旅行给我带来很多回忆,也攒下很多户外生存经验,这次出发我带上的行李差不多有50 斤重,大到帐篷睡袋,小到药品手纸,一应俱全。在丽江摆摊挣到的钱全花到了装备上,我带着剩下的700多块钱和心爱的尤克里里,再次出发!
农民旅行家
走的时候是丽江的下午,喧闹依旧。我缓慢地走着,面向远方的路,心里装着身后的丽江,我的内心充满纯粹的愉悦,步伐迈得坚定有力。
夕阳差不多贴近地平面的时候,我到了拉市海,开始在村落中挨家挨户敲门,准备扎营住宿。敲了五六户人家,要么没人开门,要么直接拒绝。我试着敲了最后一扇大铁门,应声而出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我赶紧向他详细说明来意,他和家人商量后同意让我在他家的院子里扎营。
天黑透了,这户人家的院子颇大,四下黑漆漆的,只有客厅透出一点光亮。在大哥的帮助下,我在院中一块用来晒稻谷的空旷地上支起了帐篷。他家有5 口人,除了大哥夫妻俩,还有一个老阿妈,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儿,一个3 岁的小男孩。我应邀到客厅坐了会儿,看见屋内只有发黄的灯泡和破旧的沙发座椅。大哥从壁橱的柜子里拿出一袋自己炒的红色冬瓜子让我品尝。我征得同意后拿着相机在他家东拍西拍,大哥显得很感兴趣,在他3 岁的小儿子耳朵上夹了一支香烟让我拍,他笑得很开心,为自己的创意举动感到高兴。
女孩很腼腆,一头乌黑的长辫,目不转睛地听我讲在各地的旅行见闻。我估计她完全没看出来,其实我们年纪差不多大,只是我显得老气横秋罢了。她依偎在老阿妈身边嗑瓜子吃。大哥问了我很多问题,我听不太懂他们的方言,只好猜测着回答他。说着说着,他找出一本大大的相册和我探讨起来。他说每年农忙结束后,不管挣了多少钱,他都要带着一家子,跟他兄弟一起开农用小卡车出去旅旅游。大哥抽出几张他们在老君山、越南、西双版纳等地拍摄的照片,和我聊起他的旅游经历。他看着这一摞照片,眼神显得格外骄傲。而除去这双熠熠生辉的眼睛,他也不过是一个朴实的纳西族农民,脸上布满深壑的皱纹。
大哥印证了我以前的想法:再穷也要去旅行!而且旅行是没有局限性的,谁都可以走许许多多的地方,体验不一样的生活。我以前的性格比较孤僻。但在旅途中,却慢慢学会了与人打交道,而且习惯主动去融入当地人的生活。我很难解释自己的变化,但这种变化让我欣喜,也让我更享受旅途中的一切。
一夜安眠。次日清晨我轻轻地从客厅取出充好电的相机,生怕打扰了他们一家。没想到大嫂比我起得还早,我婉拒了她准备好的早餐,只讨了一杯热水,道过感谢后就匆匆上路了。没问他们的姓名,但是如果再回到那里,我一定会很快认出他们家的门。
不是我的香格里拉
我沿着公路往香格里拉方向走,远方的天空夹杂着鱼肚白和深蓝色,空气略带寒意,我捧着热水杯暖手,听Pink Floyd 的歌,迈着大步。
柏油马路走起来比较轻松,一大早又很清静,我就没着急搭车。偶尔路过的车辆不是工程车就是长途大巴,大巴上的游客们揉着惺忪睡眼,摇摇晃晃地坐在旅游车里,赶集似的去往今天的旅游景点,不知怎的,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一大早就被屠夫赶去集市的绵羊。
忽地一下,一辆锃亮的银色小轿车从我身边滑过,在前面20 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一个女人摇下车窗,“喂,小伙子,要搭车吗?赶紧上车来!”她探出半个身子奋力地向我招手。我有点纳闷,竟然有车子主动停下来载我,一般只有女性徒步者才能享受这种待遇。我觉得既兴奋又新鲜,赶紧反手扶住沉重的背包跑过去。开车的男人下车去开后备厢,副驾座的女人立马开门出来,帮我把背包放进去。
“小伙子,你的包可真沉!对了,你可别误会啊!”女人发话了,“我俩是从广东自驾过来的,一直想在旅途上搭个背包客,但一路愣是没遇着,你是第一个啊,我们可不想错过这次机会!”那男人也跟着打趣,“是啊,一直没遇到,我们就是抢也得抢一个上车!”我觉得这俩人太有趣了,怎么会有非要给人搭车的想法?“唉,我们也不年轻了,没办法做个潇洒的背包客。所以想路上载一位,来感受一下你们年轻人在路上的气息,听听故事!也算是把
梦想寄托在你们年轻人身上!”男人无奈地笑了笑。“可是你们自驾旅行不也是在路上吗?你们——是夫妻?”两人听我这么一问就都笑开了,男人指了指一边的女人,“你看这个人,又傻又老,怎么会是我女朋友呢!她呀,是我姐!她名字里有个凤,你叫她凤姐吧!哈哈!”凤姐也开始反驳,“你看他老大不小了,没个正经,出来玩都没有女朋友陪,死活把我一起拽出来了!你就叫他陈哥吧!”
此时她正掐着男人的脸,“我俩一路从广东自驾过来,原本要去西藏,但突然有些事,我们只能到香格里拉玩一下就回去了,西藏的梦想得等下次了。不过幸好遇见了你,也算了了我们一个小心愿!”
旅行以来搭车无数,但这样愉悦的气氛还是很少能有。凤姐问我:“小伙子,看你也就二十出头吧,怎么一个人出来呢?不害怕吗?要我,可绝对不敢这样!”“我当然也害怕,但这是我选择的生活方式,就必须要去面对。
你不敢选择这样的生活,我也觉得能够理解,毕竟女人这样做,会承载更多的东西和羁绊!”
凤姐表示很认同地点点头,“你说得还挺在理。也许年纪大了想得又更多!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啊,你多大年纪了?”
“我16,旅行一年了。”
“怎么可能!你家里人不反对?”
想想和他们实在投缘,我便详细地讲了争取家里同意的一些事。这一路并没有什么惊人的风景。独克宗古城和丽江如出一辙,我唯一感兴趣的是这里的藏族刀具,卡卓、卡瓦、卡萨,三个产藏刀的大品牌都在这里。相比丽江,这里接待旅行者的驿站也相对古朴。
好心的姐弟俩一定要请我吃火锅。想想自己,旅行这一年几乎吃遍了百家饭。饭后,我们简单地互相道别,姐弟俩便匆匆离去,说是要开车赶往大理。
一个人在香格里拉走着显得特别孤独,可能和季节有关。此时的依拉草原上只有枯草、冰霜和满地打洞的鼠兔,夏季用来晾晒青稞的大木架子也都东倒西歪,残破不堪。在香格里拉,你若是不涉险登山进入森林,旅行的价值将自动降为纯走路。但我又不想再花一笔钱去普达措森林公园。所以一整个下午我都用来转动独克宗那座世界第一大的转经筒,转了许久,最后都不知道自己转了多少圈,权当是给亲人祈福吧。据了解,像我这样不信佛的人转经筒应该转单数。转经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喇嘛,安静地坐在台阶上静静地望着远山。他是不是在想,这悠远的大山外面是个怎样的世界?另一旁的妇女边转经边虔诚地祷告。
我继续走。这里的森林倒是我喜欢的样子,冒尖的嫩芽疯狂地向着太阳方向生长,似乎每一秒它们都又绿了一些。山路顶端洒下暖暖的阳光,我把手举过头顶,用指缝把阳光滤得更温煦。此时我心中在想,这样挣钱养活理想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我一开始对香格里拉知之甚少,第一次了解到还是因为作家詹姆斯希尔顿,他的小说《消失的地平线》给这块原本叫中甸的神秘净土赋予了新的含义,也让后来的探险家旅行者们争相前来探索这片土地。如今,香格里拉名字已经传遍世界,而我意识到,香格里拉其实只是个人心中圣地的代号。格桑花也好,狼毒花也好,你所走过的香格里拉未必就是你心中的“香格里拉”。
相濡以沫,暴走江湖
独克宗古城和丽江的古城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海拔高了一点。第二天我就离开了香格里拉前往梅里,准备去德钦看一眼卡瓦格博——以神奇和美丽被誉为“雪山之神”的梅里雪山主峰。
出了独克宗古城,宽阔的公路边是连绵不绝的山峦,许多山顶存有终年未化的积雪。藏区的天空仍旧阴晴不定,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在雨水把冒牌冲锋衣打透之前,我顺利地搭上一辆前往德钦的车。滇藏线大多是山路,到处弯弯拐拐,总让人对拐过弯去的那片风景充满期待。白马雪山上傲然挺立着大型植被,那一团团的绿色点缀在皑皑白雪之间,浑然天成又相映成趣。路边有几个用木头搭建的绿顶小屋,给修路工人、朝拜者、旅行者提供住宿、吃饭、烤火的地方。
德钦司机是个年轻的藏族小伙,很爱说话。他说起康巴藏区的一些地方仍在实行一妻多夫、兄弟共妻的婚姻制度。他家兄弟四个,共同娶了一个老婆。这让我惊讶极了,我半带开玩笑地说,那你们的老婆得多幸福啊!我问他:“你们兄弟间会不会为了老婆吵架?”
他仔细想了一会儿,笑着摇头。他说家族里划分了时间,每个月都分配好天数,比如头个星期老大会去见老婆,和她相处,其间其他三个兄弟都不会回去。听得我张口结舌,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到了德钦,离飞来寺也就不到半小时的车程了,我打算走过去,沿路看看此间风景。这一路却走了将近两个小时,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听见远处过来一辆摩托车便转身瞥了一眼,这一看就吓了我一跳——摩托上三个人,车在我身后50 多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后座的两人,一个拿着两根钢管,一个拿着一捆手指粗的尼龙绳朝我走来。这是要打劫啊!我该跑还是该反抗?正当我心里发毛打不定主意时,那两人忽然一转身朝旁边的工地走去。原来是俩民工啊!我长舒一口气。
20分钟后我赶到了飞来寺。遗憾的是未能见到梅里十三峰的真容,大雾严实地笼罩了它们,像魔术师用大黑布遮住场景,却在布后偷天换日。此时,能看到的只有景区收费观景台上的那十三座白塔了,分别代表着十三峰。
飞来寺只有一条街大小,客栈酒吧饭馆依次坐落在公路边,日夜陪伴着对面的梅里雪山。临时得知之前在丽江认识的两个女孩恰巧也到了飞来寺,于是我决定和她们碰头。两个女孩带我去了一家极便宜的旅馆,三人合住一间标间。楼下一群年轻人嬉笑打闹着,应该是搭车进藏的大学生,一个个蓬头垢面却都满脸笑颜。下去与他们聊天才发现,七八个人里有广东的有四川的,这么多人一起,什么司机愿意搭?我一时间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搭车旅行不是人越少越好吗?但转念一想,旅行嘛,就是应该怎么开心怎么玩。
加上我们仨,一群“穷苦”的旅行者碰在一起几乎是“臭味相投”,说白了,我们是一群兜里比脸上干净的人!浩浩荡荡一群人准备分头去找这条街上性价比最高的饭店,四处打听发现这里光米饭就3 元一碗!最后还是在旅店旁边挖出了一个门面很小的餐馆。11 个人要了11碗米饭,两个炒素菜,一锅据老板说全部是野生食材大补特补的野鸡炖蘑菇,三瓶二锅头,酒足饭饱,分摊了饭钱,人均消费15 元,这才让大家都心满意足。
回到住处,我上厕所时发现,厕所的门把是坏的,马桶盖是坏的,就连那放热水的阀门竟也是一拧就掉,这让我懊恼不已。一个女孩非得洗澡,说是进藏许久都没洗过澡,浑身不自在,女孩就是爱干净,不像我等粗人,曾经有过1 个多月不洗澡的纪录。倒霉的是她洗到一半就没了热水,窗外是飘雪的高原,屋内没有一丝暖气,女孩出来拿背包里的脏衣服擦干头发,抖抖索索地裹上厚衣服,钻进被子里,一整晚没有再吱过声。
房内床单已经洗得非常破旧,经纬稀疏得就像蚊帐。电视机只能收到10 个频道,图像还模糊不清。我们索性关了电视,各自躺到床上,开始聊天。两个女孩一个叫阿迪,一个叫小叶。聊天得知她俩是一对情侣,用她们的话说叫“拉拉”。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朋友,好奇心支使我问东问西,她们倒也挺大方地和我说起心路历程来:小叶以前是个肥胖症患者,在周遭同龄人的厌恶中度过了童年,内心留下无限的阴影和自卑。那时候她认识了阿迪,在阿迪的帮助下,她最终减肥成功,于是两人开始了恋爱关系。但这样的爱情不免被所谓的正常人排斥。她们的选择一直不被周围的朋友理解,家里人当然更是极力劝阻,甚至辱骂。但她们想坚持做自己,又因为都想去西藏,于是两个人决定偷偷逃离,一起去远方,同时也希望在旅途中重新审视这段爱情是否可靠。从江浙出发,她们已经旅行快两个月了,途中两人各自的缺点暴露无遗,她们选择去习惯去接受对方,即便途中有许多吵闹、哭泣、抱怨的小插曲,即使两个人都单薄瘦弱,她们依然坚定地守护着爱情。
“同性恋”这个群体,多少会被当作异样来对待。我无法去定义这个群体,但我佩服阿迪小叶这种坚持只做自己的勇气!
晚上9 点,她俩已经睡着,我却像第一次进藏一样失眠了。我决定出去透透气,蹑手蹑脚地穿上棉裤,披上冲锋衣,轻轻把门带上。
夜晚很冷,呼一口气就成一片云。天上只有寥寥几颗星,倒是远山上空能看见一片若隐若现的星辰。我双手插进口袋,在飞来寺的坡道上走着。一家门面不大的木屋灯火通明,里面的人推杯换盏,这在寂静的大山中显得格外的人声鼎沸。一边的墙上挂着幕布,不知放着什么片子。我可怜兮兮地站在屋外寒冷的黑夜里,往里张望暖色的灯光。
木门打开,一个藏族姑娘走出来,“进来坐会儿吧!”她冲着我说,屋内的人循声看见了我,纷纷向我招手,让我进屋。
我一下高兴起来,屋内很暖,火塘正冒着熊熊火舌,热气奋力地抵御着寒冷。我找了一角,默默坐下。阿佳过来问我要不要酒,我怕太贵便婉言拒绝,但她还是给我拿过来一小杯酒,说是不要钱。看着像梅子酒,不喝白不喝啊。我身边坐着两个身材高大的人,看行头应该是刚徒步归来,抓绒帽子还没摘,脏脏的冲锋衣裤包裹着身子,登山鞋上满是泥土,脸庞两抹高原红,嘴唇也是龟裂的。我把酒喝完,也该到回去的点儿了。和阿佳告别后,我戴上帽子和手套,匆匆离去。
睡前,我特意把闹钟调到五点半,希望能看到梅里的第一缕阳光和迷人的日照金山。“嘀嘀嘀,嘀嘀嘀……”似乎我刚合上眼睛,闹钟就响了。一想到圣境,我条件反射似的从床上弹跳起来。
清晨,天际微微泛着鱼肚白,但已经有饭馆开门了,烟囱里往外冒着热气,是个四川面馆。老板是个四川老头,独自在里面忙碌着,他把昨天夜里醒好的面团拿出来拉成一缕一缕,然后切肉、切作料,一个人进进出出。我想吃点东西暖暖胃,于是点了一碗牛肉面。老板看我人高马大,好心给我加足了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