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老子处世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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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风雨不能久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老子·十九立》)

“飘风”指能把人飘起来的大风,“飘风不终朝”指大风刮了一夜,刮不到天亮就停了。“骤雨”指暴雨。“骤雨不终日”指再大的暴雨也下不了一天。比喻任何狂风暴雨都会很快过去。

老子的话句句实在,都饱含丰富的人生经验。它向我们传递的不仅是人的后天智慧,还传递着人的先天本能。

我在小时候就像老子一样体验过“飘风不终朝”与“骤雨不终日”的情景。先说“飘风不终朝”。

在我七八岁时,有一年冬天晚上老是刮大风。那时我们全家还住在小瓦房里,大风呼啦啦地吹,屋顶屋角的瓦片不时被刮起来呼啸而去,一会儿就在不知什么地方被风摔得稀烂,黑暗中风声夹杂瓦片破碎声,十分恐怖。我害怕大风把屋顶吹成光骨架,又害怕屋顶被风吹塌,心里面非常担心。我的妈妈让我们三弟兄静静地躺在被窝里,对我说:“睡吧!睡到天亮风就停了。”我还是睡不着。一夜狂风轰鸣,我熬到天亮时忽然发觉:“咦,风真的小了!”不多久就完全停了。再过一会儿,天完全亮了,鸟儿叽叽喳喳,光依然从屋顶的亮瓦上打下来,明晃晃的,小屋像在水里。我急忙跑出去一看,到处的竹子庄稼被吹倒了一大片。

这就是我个人的真切体验,再大的风只吹一夜,这在我当时是非常了不起的天文知识与人生经验。后来读到老子这句“飘风不终朝”,就非常认同,我一下子记住了,成为我最熟悉的格言之一。

至于“骤雨不终日”,我也曾长期亲身经历。在北方长大的朋友可能很少遇见过大暴雨,而大暴雨存我的老家四川,夏天时经常可以遇见。农历六七月时正是谷黄时节,栽秧早一点的地方还可以收割稻子了,这时农民最怕的就是大雨袭击,把快成熟的稻子打倒在水田里,把已经晒在坝子里的稻粒冲得到处都是。农民把这种雨叫“偏东雨”,因为它总是从西南面来,往东北面去。现在我想这种“偏东雨”可能是四川盆地每年夏天被东南亚热湿的季风吹拂形成的。总之,偏东雨说来就来,有经验的人在雨刚来时往往也能警觉,就会大声地喊:“抢偏东雨喽!抢偏东雨喽——”一下子坡上坡下的人都忙乱起来,刚才还秩序井然的劳动场面一下子被偏东雨冲成乱麻。大雨哗啦哗啦地下,打在脸上身上非常疼,也没有风,反正就是大雨在斜斜地冲刷着地面,路上到处是抱头捂脸的人,一片狼狈。那时我还小,觉得这很有趣,常常会因为在这时无端发笑引来大人的几巴掌,于是也跟着紧张起来。说也怪,偏东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会儿就把雨脚移过了山,山对面的天空像我们这边刚才一样乌黑一处,我们这边现在又亮了,常常能在云端看见被人们称作“杠”的彩虹,非常美丽。地面的劳动场又恢复正常,人们上上下下的劳碌着,一片繁忙。

这就是我个人对“骤雨不终日”的亲身体验,连偏东雨都下不了多久,可见大雨一般都会很快过去。当然作为一个南方长大的人,我也曾经历接连几天下大雨成灾、最后涨洪水的情况,但这与老子说的并不冲突。

老子说“飘风不终朝”,不是说世上真的没有刮了晚上刮白天的连续大风,而是说狂风不会太久。

老子说“骤雨不终日”,不是说真的没有接连几天都下的大雨,而是说暴雨会很快过去。

狂风暴雨之所以厉害,就因为它的狂与暴。

狂风暴雨之所以不足畏,也正因为它的狂与暴。

因为凡是狂暴的事物都处在它自身的颠峰状态,自然规律会使它马上就会回落。狂人如希特勒者,暴政如法西斯者之所以不足畏,就在于它们的狂暴是颠峰状态的表现,必然被内外因素抑制住,最终下落。狂暴就是自取灭亡,因为狂暴者把自己的时针拔到了中午12点,当然马上就面临下午与晚上了。

从心理方面看,狂暴者也不能持久,有的人喜欢咆哮不已,在他自己看来可能觉得很威风,其实在别人看来可能完全是软弱的表现——瞧,此人束手无策,恼羞成怒了。

柏拉图惧内是出了名的,非常不幸,这位最哲学的哲学家娶了一位最不哲学的老婆。柏拉图的老婆遇事蛮不讲理,动辄河东狮吼,让人胆寒。有一回柏拉图正在家里与弟子们传授高深的学术,忽然他老婆一阵风跑过来,向他哇哇哇乱叫,双手叉腰,满脸横肉,口中唾沫横飞,点点击中柏拉图智慧的脸。弟子们见师母神威发作,吓得大气不敢出,柏拉图倒是耐心地听着老婆的训示,细心的人还能看见他的嘴边有一丝微笑。老婆骂够了,又一阵风而去。弟子们目瞪口呆,半天没回过神来。有弟子同情地问:“亲爱的老师,您何以不惧?”柏拉图马上把大家拉回到了课堂:“这就是常给你们讲的狂风暴雨不会长久。”

“狂风暴雨不会长久。”既然东西方两位伟大的哲学家老子与柏拉图都如是说,看来我们完全有理由镇定自如。

也许有人要反将我一军:“你也曾说过有大智慧者如狂风暴雨,横扫千军,那么照这样看来,智慧也不能长久了?那么我们还学什么老子的非常道?”

我就会像柏拉图一样微笑着告诉他:“我说智慧像狂风暴雨横扫千军,这只是一种比喻,就像阁下昨天见了女友对人夸耀她如何美丽一样。人类思维的风暴不是暴力,而是润物细无声。但它越是轻柔,越有巨大法力。老子说:‘柔弱胜刚强’,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如果阁下在某个地方听见我说‘柔弱的狂风’,千万不要怀疑我的语法水平,因为是老子教我这么说的。这就是老子的非常道,非常好玩,非常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