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西北宗教论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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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苏非主义性质的中国伊斯兰哲学(2)

具体造化过程如下:“真主以其原喜,照临于至圣之本原,当是时耻源顿发,正如面君之际,浃背汗流,发于所不及觉,乃灵觉之首端也。爰自其命源之妙,显了灵觉之余光,遂以此造化了列圣之本来;自列圣之本来,造化了贤人之本来;自贤人之本来,造化了良人之本来;自良人之本来,造化了常人之本来;自常人之本来,造化了迷人之本来;自诸人类之本来,造化了一切天仙之本来;自诸天仙之本来,造化了神鬼之本来;又自诸品之余,造化了一切水陆飞行之本来。……然后,又自智源之理,显了理性之余光,造化了一切无灵觉之本来,乃诸天世界及日月星辰、土水火风、草木金石、万物之本来,兹妙明诸品,未及一瞬,无不毕具。所谓造作无时刻难易,正此指耳。其所存者,乃清中之浊,是为太极,亦凭真主仁慈威严之照映,化为水火。水里含尘,火中储气,互相侵犯,火胜于水,水中发沫,轻清者上升,化而为天之形体;重浊者下降,化而为地之形体。是故无极乃天地万物无形之始,太极乃天地万物有形之始。分而言之,为有无;合而言之,无二体。”真一在先天、上界经过一系列性理的、无形的造化过程后,由无极而太极(太极正好进入后天和下界),从而进入下界和后天,创世造人、诞生了一切有形体。具体过程为:由真一——数一——阴阳——(天地)——四大(水土火气=风)——人、万物。伊斯兰哲学史上传统的宇宙形成理论和中国理学唯心主义的宇宙形成理论得到巧妙的结合。

四、以认主学为特征的认识论和人性论

宇宙间一切天地万物及人类,既然都源于真主的造化,他们的形成与发展,也都要以真一为总归宿。真主造化了一切,一切也都要回归到真主的阙下。作为真主被造物的人自然要敬畏真主、认识真主、回归真主,“特明真一”以“全复明德之源,导引归真之路”。

作为真主被造物的人何以认识真主呢?这种认识又何以可能呢?在王岱舆看来,人是由两个元素组合而成的,一个元素是“土”,另一个元素是“真性”或“灵性”。“土”构成人的形体,“真性”或“灵性”构成人的灵魂。“真性”来源于真主造化人时吹的一口灵气,真性即真赐(伊玛尼)。“真赐者即所谓以妈乃也。此乃真主之动静赐之予人者。所以人遂以其所赐方认得真主。”真赐就是人先天固有的信仰心理,它在先天、今生、后世都起重要的作用。真赐是真主先天赐予人的“种子”,人要顺乎这个“种子”去行动,人在现世生存的意义就在于培养这个种子,以达到认识真主的目的,后世的归复也就是这个种子经过培养而发育的结果。有了真赐,人才成其为人,才得以体认真主。人存在的必要性和生存的全部意义就在于体认真主,达到与真主的合一(契合),最终复归于真主。

如何认识真主呢?与真主造物完全相反,王岱舆设计了由体一一数一一真一的认识路线,他认为:“真一单独无偶,固为原主;数一为万物之根本,故称大父。若非真一,岂有数一?”就是说,“真一”乃独一之主宰,“数一”借主宰之“能有”而为万物化生之根本。主要阐述了认识真主的三个层次,即通过万物来认识的万物层次、通过自身来认识的有己层次与通过无我来认识的无己层次。这样,就将宗教神学的宇宙观与宗教神学的认识论合二而一了。为此,导出了另一个重要的概念——“体一”。

“所谓体认之一者,人品”。首先,所谓“体一”,就是“体认之一”,即人。其次,王岱舆将“体一”区分为三个层次:其一,“先天首命谓之真性,体真一之妙”;其二,“后天身命谓之本性,体无极之理”;其三,“阴阳合一谓之形质,体太极之用”。就是说,作为形神兼备、万汇至全的人,具有“真性”、“本性”、“形质”,分别用以体认“真一之妙”、“无极之理”、“太极之用”;再次,“体一”、“数一”、“真一”三者之间的关系是,“以当体之一,方可证数本之一。然后以此数一,始可证单另之一。”即首先以“体一”证“数一”,继而再以“数一”证“真一”。

体一包括“知认”、“见认”、“续认”三品,“知认之谓明彻,见认之谓亲切,续认之谓契合是也。”明彻、亲切、契合是个人体认真主的三个阶段。“所谓知认者,仿效圣贤之参证,推详正教之真经,譬之睹物思情,故此由诸缘而体认真主。”“兹乃自万得一”,“学而后能知,知而后能信”。就是通过模仿圣贤的参详与证悟,以及研读伊斯兰教经典,来体认真主。由“知”而“认”,就是由主观之“知”接触“外缘”而体认真主。通过观察被造物的美妙和谐,来体认造物者的存在和独一。通过观察和思考宇宙万物,来获得有关造物者的知识,然后由对于造物者的知识而获得对于造物者的信仰。“所谓见认者,超脱诸缘,亲自经历,由己身而体认真主。”人“体象太极阴阳,包罗天地之机,贯彻有无之妙,中蕴性命知能,灵明活泼,视听闻言,莫不至精,关乎宇宙。似此至大元机,除斯真主,熟能自有?”“兹乃自二得一”。通过反思人自身来体认真主,这是对“知认”阶段的超越。这样精美的造化惟有真主,方可承当。人们就能够意识到“原有”与“新生”之区别、造物者与被造物之区别,进而由思悟此二(即造物者与被造物、原有与新生)而认识到独一真主的存在。“到此田地,始及作为之动静。”惟有真主能命有无、生死、贵贱、安危、得失。“所谓续认者,克尽偏私自见,复全明德之源,由无己而体认真主。”必须扫除私见,完全恢复明德之源,由无我而体认真主。首先,必须区分“幻我”与“真我”、“先天之我”与“后天之我”。“形色之我,乃人我分别之我,是为幻我”;“作证之我,乃真主寄托之我,是为真我”。其次,“兹乃自一而一”,“必须己有全熔,始得妙明,顿显本然动静,自此方明。”必须忘我、无我,方能体认真一之妙、显现真主本然之动静。“至此极品,不即不离,略无自用,莫不以主,是为契合”。达到与真主不即不离,视听言动,莫不凭主,这就叫做“契合”。就是真我与真主的契合,真主寄托于人的真赐,又回到真主那里去,实现与真主的同一。

通过知认、见认、续认三种方式或三个阶段,最终达到了认识真主回归真主的目的,实现了人的终极意义。其中,知认是较低级的认主方式,仅仅领悟到了真主的存在。见认是高级的认主方式,不仅认识到了真主的存在,而且缩短了与真主之间的距离。续认是高级的认主方式,此时“我”已与真主混为一体了。这样,王岱舆通过理性思维的方式构建了其以认主学为基础的神秘主义的先验认识论。

人性论是中国传统哲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自古以来,一直有性善、性恶之辩。如孟子的性善论、庄子的性自然论、荀子的性恶论、韩非的性好利论、董仲舒的人副天数与王者承天意化民之性、韩愈的性三品说、二程(程颢、程颐)的天理之性气质之性、朱熹的天命之性气质之性、陆九渊的心学性善论、王阳明的性即良知,人心就是人性,吾心良知既是天理又是人与生俱来的天赋本性等。王岱舆通过比较各家学说,尤其是通过对二程人性论的分析和批判,基于伊斯兰先验主义的认识论,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人性论学说。

王岱舆首先指出儒家之所以在人性论上见解各异,究其原因是对性命的根本源头认识不透彻,对儒学大原(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没有明彻。接着,指出自宋以来,理学人性论主张“性_气异”说的内在逻辑矛盾。这种理论认为人的本性是一致的,只是在流动运行之中,其表现刚柔昏明,各不相同。王岱舆质疑道:“有三人同遭祸乱,一尽忠,一从贼,一迁就苟延,善善恶恶,可见其性不一也。岂有玉石不分,乘其乱世,而皆为叛逆者哉!”又进一步指出儒学在天命观上的缺陷,即“天命何以使能成性,其率性者又是何人”,这个过程不明确,不清晰。而伊斯兰教认为“性不同,气亦有异,清而不淆,浑而有别,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是为真知”。人的本性不同,各人的气质也不一样。凭什么这样说呢?他说:“先天为命,后天为性,命乃种子,性乃果子,命非性不离于性,性非命不离于命。非命则无性,非性则不全矣。”与生俱来的是生命,有了生命才有人的本性,命是种子,性是果实,生命与本性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生命不是本性又不离本性,本性不是生命却离不开生命。要严格区分命和性,生命和本性是各类事物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它们都是由一个本原(真一)生发出来的。

为什么人的本性各不相同呢?王岱舆认为这是因为人的本性外露出来,表现为善良和邪恶。“善乃性命之发用”。“善为本用,若视听闻言,不能增减,不能授人;恶乃作用,若写画技艺之类,人己兼该,互相训习。”善良是人天赋的善心,不能增添,不能减少,也不能给予别人;邪恶乃是后天产生的作用,别人具有自己也可拥有,通过训练学习就会获得。王岱舆将人分为圣、贤、愚三等,“圣人乃醒而不寐者;贤人乃寤寐之间者;愚人者乃酣睡不寤者。”圣人是永久清醒而不会昏睡的人,贤人是有时觉醒有时昏睡的人,愚钝的人是沉睡不知觉醒的人。圣人是主的差使,指引人类走出迷途,返回正道,所以“直达本原,重登天国。”“贤者唤之好醒,愚人呼之不应”。贤人听到召唤便自觉醒,平庸愚钝之人大声呼唤也无济于事。只有明白了真主造化人的生命和本性及人在后天的所作所为产生的不同后果,才能谈论人的本性是善、是恶的问题。王岱舆又进一步明确:“物各有类,同类者性同,异类者性异。”同一种类的本性相同,不同种类的本性不同。而只有人的本性“能生长,而且知觉更能推理也”。人不仅能认识事物而且能预见事物的未来,“见其始遂达其终,因其外遂彻其显”。这是人的生命和本性的价值之所在。

人在被化育之初,天赋的本心是善良而无邪念的,而具体的性情因各自的行为不同而处在善恶之间。性情是人的天赋本性的显露,如果不受外界的影响和侵袭,就“自然听命于理,无不善也”;假若固执地坚持自己的偏见私欲,自然走不上正路,所作所为都是邪恶的。后天的所作所为与先天的本原没有关系,人的性情与天赋的本性无关。“人之性,能行善恶,非性本有恶也。……但恶非实物,如瓮中止水,久而生变,岂其源乎?”就像瓮中的滞水,时间久了就会变质,跟它的本原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后天的习染造成的。善良也有两种表现:本善和习善。“性之善为本善,行之善为习善。”天赋的善良是本性的善良,行为的善良是后天的善良。“本善者乃真主化生性命之原德,而人不与焉。夫人之善,乃自习功行之积德也。”本善是真主化育生成人类生命与本性时原本的恩赐,人生成后就不再赐予了。人在世间行为的善良,乃是人们自己习染积累的功绩和德行。

但必须知道,生命来自一个根源,但它的性情却有两种区分:真性和禀性。“真性者出于命原,实先天之至理,倘能发露,忠贞不二,一心向主,弃天下如敝屣,视富贵如浮云;禀性者出于身体,本于四大,譬如劣马,利害相关,在人用取。任其性,胡走乱奔;驯其性,冲锋破敌。有之则妄诞,无之则缺略,岂偏执哉。”真性来自本原,是与生俱来的行为准则,开启显露出来,就会一心向主,忠贞不二,弃却人间种种享用;禀性就是性格,产生于人的身体,根源是土、水、火、风四大元素。应该蓄养之,而不能放任,是利是害,全在自己。有了禀性,容易做荒唐事,没有禀性又显人性不全。“是以命种各承一粒,其中含蓄,自有不同。桃核生桃,李核生李,万类不同,皆由自取耳。”生命的种子在各种生物中都只有一粒,有什么种就有什么果,桃生桃,李生李,所有生物之所以千姿百态,是由于先天的种不同的缘故。命种相牵,“各有先天故土,始于何所,终于何处,幻象虽溶,理存不朽”。“前定、自由,先天已定之机,及至此间,各吐一番红紫,各正性命者,证其种子也;各吐红紫者,证其花果也。欲识先天真种子,眼前各自发根芽。”生命的过程是真主预定的,过程只是在证明种子的内涵,究竟是什么,认清先天的种子究竟是什么,应该蓄养自己的性情,用信仰来统率,埋头于主道,为自己最终的归途做准备。

王岱舆在论述“性”、“命”关系的同时,也探讨了“心”、“性”之间的关系。王岱舆认为,“心”与“性”也是既同一又有区别的。他提出了“三心七品”的主张。“三心”即动物本能的“兽心”、人类良心的“人心”、归于正道的“真心”。这三种心又分为七个品级,即:滋生欲望的“欲品”、聪明能干的“智品”、性情温驯的“仁品”、真知灼见的“真品”、欢悦吉祥的“喜品”、精深莫测的“玄品”、崇高纯正的“至品”。普通人只有欲、智、仁这三个品级,惟有归顺真主的人才能七品全部具备。王岱舆所说的心是包括在“性”内,而且是在“禀性”的范围内,三者的次第是:命——性——心。人有“三心七品”之分,是就人的禀性而言,是人在认识途中和在宗教修炼过程中,所经历的不同品级。人当始由“兽心”,经过“人心”,达到“真心”,从而复见“真性”,即复见“真赐”,最后达到真赐与真主合一的境界。这个过程就是复命归真的过程。王岱舆并且认为,下愚者是纵欲的,上智者是行仁义的,只有“正大者”(真正虔诚的伊斯兰信徒)才能体认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