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万团长开口,老木匠就说:“老万呀,我也蛮想不通,延安是块宝地,为啥要白白送给胡儿子?为啥呢?咱又不是打不过他们嘛!”
“老木匠,咱们打个比方说吧。你背了一个大包袱,里边装的尽是金银财宝。半路上,你忽然遇见了强盗。嗯,就是我吧,你说咋办?”万团长说着,摆开了架势,“你是背着包袱跟我打呢?还是放下包袱?”
老木匠也站起身来:“当然放下包袱呗!”
万团长说:“对,放下包袱,甩开手脚,先把强盗抓住、打死,最后也就保住了金银财宝!”
老木匠皱着眉头想了想:“嗯,这话在理,在理呀!”
万团长说:“毛主席打这个比方说服了我们。”
“啊,原来,你们也想不通呀!”老木匠笑了。
万团长望着宝塔山,深情地说:“开始,好多干部、战士也跟你一样,舍不得……”
南边传来一阵枪炮声。人们侧耳静听,好像激烈的战斗就在宝塔山上进行似的。老木匠望望山下,担起心来了:“老万呀,劝毛主席赶快走吧!”
“毛主席讲了,只要延安还有一个老百姓,他就不走!”看见老木匠低头不语,万团长又说,“延安已经成了一座空城,乡亲们全部疏散走了,可你……”
老木匠终于被他激将起来,往起一站:“好,我走!”
万团长一听,连忙招手,丹子和姓子奔了过来。老木匠跟着他们俩向山顶爬去,但走走停停,几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望着延安……
万团长一到山下,就看到从前线回来的彭总。
彭总翻身下马,劈头就问:“主席怎么还不走?昨天晚上我打了电话……”
“听说了。可主席……”万团长神情焦虑。
彭总边走边说:“快走,快走!敌人已经到了十里铺,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
万团长问:“主席不肯走,怎么办?”
彭总停下来,沉吟着:“老万呀,主席一向不顾自己的安危。必要的时候,你们抬也要把他抬走!”
万团长又采用激将法:“彭总,现在是不是‘必要的时候’呢?你能把他抬走吗?”
太阳快落山了,毛主席还在防空洞里,和西北野战的指挥员们热烈交谈着。他说:“要向干部、战士反复讲清楚,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蒋介石要延安,好嘛!我们奉送几个窑洞,把这个包袱给他背上。可是,将来,他得把南京、上海、北平、天津、西安、武汉、广州等等,包括延安在内,统统还给我们!拿一个延安换整个中国,你们还不乐意呀?”全场爆发了一阵笑声。这时,周副主席和彭总走了进来。李参谋跟着把一幅大地图摊在桌上。周副主席说:“前线形势变化很快。延安保卫战的计划,已经不符合当前的实际,必须立即加以改变。根据主席设想的第二个方案,我们拟定了撤出延安以后的作战部署……”
天近黄昏。汽车开到路上,人们整装待发。
毛主席把指挥员们一直送到延河畔,边走边说:“胡宗南现在尾巴翘上了天。可是,自古以来,骄兵必败。曹操83万大军下江南,那是骄傲得很呢。周瑜才五万人马,赤壁一战,曹操被杀得大败而逃,最后只剩下了几百人。”他停下来,朝着奔腾不息的延河望了望,说道:“西北野战军虽然只有两万多人,敌人有20几万。但是,你们有陕甘宁边区150万人民。中央相信,最后胜利一定是你们的!”
送走了指挥员们,毛主席又在延河边踱起步来。
周副主席暗示地:“大家都来劝吧。”
老炊事员小声说:“岸英,劝劝你爸爸去。”
毛岸英摇摇头:“还是你们去吧!”
小龙走到河边,敬了个礼:“报告主席!”他干咳了一声,求援似的望着老炊事员,然后又鼓起勇气说:“骑兵连的全体战士,派我来当代表,请求主席马上离开延安!”
毛主席笑道:“一连代表走了,来了二连代表,现在又来了骑兵连的代表……”
“还有我呢!”老炊事员打断了他。
毛主席回过头来:“啊,你代表谁呀?”
“代表给你做饭的我……自个儿!”老炊事员说着,咧开嘴笑了。
“看样子,今天我是非走不可啰!不走,饭也没得吃啦!”毛主席笑着说。
彭总催促道:“主席,赶快走吧!”
毛主席往石头上一坐:“不忙。见到敌人再走不迟。听说,我们有的战士还怕胡宗南的兵,我倒想看看……”
“我替你在延安守着,看看胡宗南的兵是个什么样子,好不好呀?”彭总央求似的说。
万团长劝道:“主席,走吧,敌人要是占了飞机场,我们就不能乘汽车,只好步行上山了。”
毛主席抽了一口烟,悠闲地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嘛!”
周副主席走过来说:“敌人原想派伞兵突袭延安,因为我们有了准备,结果没敢来。延安保卫战打了七天,消灭敌人五千多,在敌强我弱的条件下,这就很不简单了。”接着,他幽默地说:“蒋介石本来要在3月10号之前拿下延安,可今天已经18号了。总得给他留点面子嘛!”
看见毛主席不动声色,彭总上了火气:“主席!昨天,你宣布我当西北野战兵团司令员。现在,我要打仗,这里是我的战区,请你马上离开!”
毛主席微笑地望了他一眼,终于松了口,问道:“万团长,老乡们都走了吗?”
“都走了。”
“那个老木匠呢?”
“也走了。”
老炊事员端着饭菜,笑嘻嘻地:“主席,我看这么着,吃了晚饭就走,好不好!”
“不吃了。”毛主席用手指着彭总,小声对他说:“司令员下了命令,叫马上走呢!”
细心的彭总听见了他的话,随即大声命令:“万团长,立即出发!”
“是!”万团长立正回答,禁不住喜形于色。
一队骑兵顺着延河向南奔去。
毛主席握着彭总的手:“德怀同志,你可要注意安全呢!”
彭总激动地:“主席多保重!”
毛主席走到汽车旁,忽然回过头来,望着山上那一排排窑洞,不由自主地朝山坡走去,好像又不想走了。彭总刚想追上去,周副主席打手势制止了他。人们默默地望着毛主席,望着延河水,无不心潮如浪翻,惜别情依依。毛主席多么舍不得离开延安,哪怕再多待一会儿也好啊!他站在山坡上,挑战似的望着天边的乌云和浓烟,脸上闪过一丝自信的微笑。然后,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汽车。
汽车发动了。毛主席、周副主席、王震将军登上一辆美式中型吉普车,在枪炮声中缓缓而去。两辆汽车跟在后边,毛岸英抱着一杆长枪坐在警卫战士们中间。一队骑兵尾随着担任后卫。
彭总站在延河边,目送着远去的战友,直到那滚滚尘烟被苍茫的暮霭所吞没。
$春寒
乌云遮住了月亮。延河在深沉地叹息。
黑夜,一孔窑洞的灯光显得特别明亮,远看好像一颗星,近看犹如一团火。送走毛主席之后,彭德怀就回到自己的窑洞。他拿着蜡烛,仔细地看着一幅大地图,目光集中在延安东北70里的青化砭。西北我军主力将要埋伏在那里,张开一个大口袋,等待敌人的到来。
窑洞外,树后边,站着一个哨兵。虽是初春,寒气袭人。他枪上的刺刀和他的眼睛,都在漆黑的夜里闪闪发光。他警惕地望着四周,仿佛敌人随时可能出现在眼前。
这时候,敌人的便衣已经像一只只老鼠,在宝塔山上窜来窜去。天还没有亮,进攻延安的国民党军队就迫不及待地出动了。郭师长不停地下令:“加速前进!”可是,队伍越走越慢,最后竟停了下来。两个师的人马挤在一条公路上,为了占领延安抢头功而各不相让。
过路的军官破口大骂:“让开一条道!我们师奉胡长官之命先到延安,你敢挡老子的路?”
挡路的军官吼道:“听着!我们师一直冲在前边,多少兄弟送了性命……”
过路的军官冷冷地一笑:“活该!这一千万赏洋归我们啰!”
挡路的军官气不过,一枪打死了他。双方开起火来,成百的士兵倒地。柳军长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场火拼事件平息。可郭师长的心里还愤愤不平。他说:“为将帅者待下公平,赏罚严明,才能取信于人。眼看延安唾手可得,却命令我们师让路,真是岂有此理!”
队伍开过去不久,前边就传来了猛烈的枪声。郭师长往路旁边一坐,幸灾乐祸地说:“好,让他们去卖命吧!咱们原地休息!”
3月19日下午3点,敌军小心翼翼地进了延安城。
下午4点,参谋总长陈诚拿着电报见蒋介石,眉飞色舞地报告:“委座!延安……延安被我们攻占了!”
“不能说‘攻占了’,要说收复了,收复了!”蒋介石说着,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当晚,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彭学沛举行记者招待会,陈诚又赶来发表谈话,大肆吹嘘一番。中央社《号外》像雪花似的满天飞舞,纷纷落地。工人、学生、教授、市民们,看了《号外》之后,有的扔掉、撕碎,有的沉思、叹气。“滞留长安十余载”的陕北地主豪绅们,更是手舞足蹈,狂呼:“宗南万岁!”“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正在举行的国民党三中全会,连夜打电报“嘉勉”胡宗南和黄河堵口人员。在会上,蒋介石正式宣布“国共破裂”,要“同共军作战到底”,又一次扬言“三个月内消灭中共”。延安失守的消息,在国际上引起了震动。美帝国主义头子拍手叫好。外国报刊纷纷以大号标题刊登消息和评论。中国人民的朋友们则忧心忡忡。
霎时间,中国的天空又好像是一片黑暗。无论在蒋管区,还是在解放区,人们最担心的是:党中央、毛主席怎么样了?早在延安保卫战打响以前,各大解放区领导同志就纷纷打电报,请党中央迁移到晋西北、太行等比较安全的地方。那么,现在呢?延安失守了,党中央、毛主席在什么地方?要往哪儿去?这是一个谜——对于敌人和我们自己,都是一个难猜的谜。
国民党特务机关早就派遣大量特工人员,混入陕北解放区,进行暗杀、爆炸,烧军需,造谣言,有的还带着小型电台,收集我军事情报。为此,1947年3月10日,中共西北局发出紧急指示,要求各级党政机关加强治安保卫工作。但是,人们过了十多年的和平生活,对如此残酷和复杂的战争缺乏精神准备。尤其在一部分干部中间,滋长了严重的麻痹思想,存在着作风不纯的现象,使地方工作不能适应战争的环境。3月18日,毛主席、周副主席在撤出延安那天,召集西北野战军前线委员会议领导成员开会,不仅部署了今后的作战计划,而且决定在边区地方干部中间立即进行整风,以坚定战斗的意志,保证战争的胜利。
我军撤出延安以后,地方工作有些混乱,自然给了敌人以可乘之机。国民党大军压境,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在逃难的百姓当中,混进了不少装成老乡的特务。“田鼠”就是其中之一。他本姓田,是陕北本地人,因为他生得矮小,特别机灵,可谓“无缝不钻”,所以给了他“田鼠”这个外号。
一天夜里,田鼠发现远处山上有汽车的灯光,心头突然一亮:“啊,这可非同寻常。莫非是从延安来的?”
一群沿公路往东北方向疏散的老乡,黑夜一听枪声便狂奔起来。背着大刀的丹子,迎面拦住了他们,喊道:“乡亲们,不要乱跑!”
人们停下来,纷纷嚷道:“国民党打来了,还不快跑?”“延安丢了,毛主席过黄河……”“党中央撇下咱们到东三省去啦!”“有人还说毛主席到苏联去了。”“听说胡宗南几十万大军,枪炮子弹全是美国造,可厉害哪!”“咱陕甘宁边区算完啦!”“姑娘,你说我们往哪儿跑?今后可怎么办哪!”有人叹气,有人啼哭,一片恐慌。
丹子说:“乡亲们!这全是谣言,特务、坏蛋造的谣言。毛主席早就说过:‘红军在陕北住下不走了!’你们千万不要上当!我刚从延安来……”
田鼠说着一口地道的陕北话:“喂,同志,你在延安看见咱毛主席了吗?”
丹子一下被他问住了。
田鼠长叹一声:“唉!毛主席跑了,不要咱老百姓啦!”
丹子气得涨红了脸:“你胡说!”
又是一声枪响,人们四散奔逃。
娃子跑来小声说:“姐姐!那几个坏蛋奔这儿来了。”
“快!”丹子拉着弟弟躲到一边。
几个便衣特务在黑暗中蠕动着。田鼠小声责骂他们:“乱开什么枪!”
有人说:“你不是叫咱扰乱人心吗?”
“那也不能开枪暴露自己嘛!”田鼠看见汽车的灯光越来越近,低声命令:“埋地雷,快!”
汽车灯光在山间闪耀。隐隐听到汽车的声音。田鼠一伙在公路上埋好地雷,立即在无边的黑夜中消失了。
丹子和娃子伏在地上,又悄悄地爬到公路边。越往前爬,娃子越害怕,小声地:“姐姐!地雷……我怕。”
“娃子,别怕!跟我来!”丹子向前爬了几下,忽然又按着娃子的头:“别动!前边好像有人……”
黑暗中传来低沉的声音:“口令!”
丹子一听,连忙从背上抽出明晃晃的大刀:“别动!再往前走,我要开枪了!”
负责侦察警卫的赵排长,听到是女子的声音,忙问:“你是什么人?”
丹子听声音好像有点熟,但又不敢确定,只是说:“你管不着!”
耀眼的灯光射来,可以清楚地看到,汽车一辆、二辆、三辆……丹子一跃而起,立刻被赵排长挡住。她又惊又喜:“赵排长!是你呀!”
赵排长也叫起来:“丹子!娃子!是你们俩……”
丹子指着公路:“地雷!”
赵排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因为他也化装成老乡,带领一个侦察班,发现了特务的行动。
汽车戛然停住。赵排长奔上前,向万团长报告情况。
毛主席下了车,握着丹子的手说:“谢谢你,丹子!你爷爷呢?”
丹子低下头:“不知道。他要送我们到舅舅家去的。昨天在马头驿,飞机轰炸的时候,跑散了……”
娃子在周副主席的怀里,想起爷爷不见了,急得哇哇直哭。春寒料峭,他浑身都在打颤呢。
地雷很快被排除。万团长走来说:“可以走了。”
但是,丹子和娃子怎么办呢?
毛主席问:“丹子,你舅舅家在哪儿?”
丹子说:“在靖边。”
“靖边……”毛主席想了想,说道:“这样吧。赵排长,你带几个侦察员护送他们去靖边,沿途也了解一下老百姓的情况。”他从万团长手里接过一支步枪:“丹子,这支枪送给你!”
娃子一下扑过去,双手抓住枪:“我要!我要!”
毛岸英笑道:“小家伙,你人还没有枪高呢!”
人们禁不住哈哈大笑,可娃子又急得哭了。周副主席搂着他说:“娃子,我送你一支‘小枪’,你看!”
娃子高兴地拍着手:“自来水笔!哎呀,太好了!”他忽然发现了毛主席,大声叫道:“你……你是毛……”丹子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
汽车开走了,可丹子还站原地发呆呢。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直到她拿起了枪,这才清醒过来。她拼命地拉着枪栓,可怎么也拉不开,急得满头大汗。看见赵排长走来,她问:“这枪……”
赵排长忍不住扑哧一笑:“原来,你连枪也不会放呀!刚才还吓唬我:‘别动!再往前走,我要开枪了!’哈哈哈!”侦察员们也跟着大笑起来。
娃子借着从云缝里透出来的一缕月光,用自来水笔在手心里写了“毛主席”三个字,伸给战士小龙看。
小龙念道:“‘毛主席’!嗯,字写得不错!”
赵排长走来:“娃子,你可要小心呀!”
不等他讲完,娃子就说:“知道!”
“那咱们走吧!”赵排长说罢,领着丹子、娃子等离开大路,朝西北方向走去。丹子背着枪,娃子背着大刀,雄赳赳,气昂昂,好不威武!谁知田鼠领着特务早已埋伏在山上,等着他们呢。响起一阵枪声。丹子腿部受了伤。在几个侦察员掩护下,赵排长背着她脱了险。可是,娃子却被特务抓走了。赵排长他们满山上下到处找,一直找到天亮也没有找到……
田鼠绑走了娃子,马上又攀登绝壁,爬到一个崖窑里,向胡宗南前线指挥部拍发电报:“在汪家沟地区发现共党中央三辆汽车……”
胡宗南得知这一情报之后,立即命令空军出动。
敌机沿着咸榆公路低飞侦察。三辆汽车停在一条沟口,虽然用树枝伪装起来,但车后的红灯却被忽略,在朝霞的照射下闪烁发光。目标暴露了。敌机开始疯狂地扫射。毛主席乘坐的汽车,挡风玻璃被打碎,坐位被打了个大窟窿,后轮胎也瘪了。
周副主席急急走下山坡。
战士们迎面奔来,纷纷嚷道:“副主席,怎么办?”“你看,‘小流氓’飞得好低,把它揍下来!”
毛岸英也说:“打吧!”
“不能打!一打,目标更暴露了。”周副主席命令万团长:“加强警戒,注意隐蔽。告诉老周,立刻把汽车拖到山沟里抢修!”
战士们刚走,扎着两根辫子的姑娘小冯又奔来报告:“副主席!电报发不出去。灯泡在汽车上震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