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急电:“敌范汉杰指挥五个师准备向胶东发动进攻。我已开始移动,但天雨难行,道路泥泞,战士们没有鞋子穿,烂脚掉队,病员减员越来越多,粮食、弹药运输困难,船只很少,因此,十天内恐不能南渡黄河进入鲁西南……”
“302”急电:“蒋介石密令胡宗南,日内集中全部兵力包围中央驻地,望火速转移。我已处在危险之中……”
尽管如此紧张,我军最高统帅部,仍然保持着镇定而乐观的情绪,指挥着全国各个战场。
西沉的太阳,像一盏灯笼挂在天边。晚饭后,人们又照例上山去散步。
周副主席说:“我们打了胜仗,蒋介石当然是不会甘心的。”
“他要像疯狗一样,追着咬我们了。”毛主席说罢,停下脚步,“我们必须以最坏的可能做准备啊!”
任弼时说:“半年来,我们几次遇到危险,每次都化险为夷。因此,在干部、战士当中产生了一种麻痹情绪。有人就说,主席料事如神,跟着他能逢凶化吉。”
“哈哈!我又不是什么神仙!子弹也一样会打穿我的脑袋。”毛主席望着天上一片火红的晚霞,怀着真挚的感情说,“没有千千万万的人民群众,没有我英雄的人民解放军,没有那些忠心耿耿为人民流血牺牲的党员和干部,我毛泽东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个钉子啊!”
炊烟袅袅,晨雾弥漫。人们在打扫庭院,收拾行装,又准备转移了。
任弼时说:“李参谋,通知各大队,尽量轻装!”
毛主席把一大叠文件、字纸交给小罗:“统统烧掉!”
小罗点起火,可心里想不通,问道:“李参谋,打了胜仗,怎么还要转移?”
李参谋说:“正因为打了胜仗,才要准备胡宗南狗急跳墙!十个旅一家伙围上来,飞也来不及啰!”
小罗望着自己小本子上毛主席批改的字,怎么也舍不得把本子烧掉,刚要放进火中,立刻又缩回了手。他望望毛主席,只好一咬牙,把本子往火里一扔。本子烧了,他又拿起一大叠纸。毛主席常常用毛笔写大字来抒发情怀。你看,毛主席在一张纸上留下了龙飞凤舞似的大字:“刘邓、陈粟、陈谢——三军配合,山东、陕北——两翼钳制,此战略能否实现?”这张,小罗舍不得烧,放到一边去了。他又拿起一张,看上面写着:“陈赓,陈赓,快快渡河!贺龙,贺龙,快快送粮!”这张,小罗还是舍不得烧,又放到一边去了。他再拿起一张,只见上面写着:“千里跃进,历史壮举,刘邓大军何日可进大别山?‘昆仑纵队’向何处转移?”
吃了早饭,毛主席望着摊在面前的陕北地图说:“这回,我们往哪儿转移呢?”
“过黄河,”任弼时故意顿了一下,摸着胡子说,“当然不必考虑啰!”
毛主席用手指着他,笑道:“哈哈,弼时呀!”
任弼时说:“我和恩来商量了,我们必须离彭老总远远的,让他放手打仗!”
毛主席非常同意:“对,我们不能成为他的包袱。”
周副主席指着地图:“我们先往北走。敌人如果围上来,我们就带七天干粮,向西北方向突围。从这里出长城,进沙漠,然后再绕回来,插到敌人后方去!”
毛主席高兴道:“正合吾意。一步也不离开陕北!”
任弼时幽默地说:“主席呀,我已经横下一条心,在这个问题上,不再跟你争了。你说向东,咱不向西;你说打狗,咱不撵鸡!”
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听罢,放声大笑起来。
当天,各大队召开紧急动员大会。人们纷纷准备干粮袋,整装待发。
万团长对战士们说:“我们要克服麻痹情绪,准备战胜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大的困难和危险!”
下午,大队人马向北出发了,只留下一部电台工作,因为毛主席他们还要到前总去一趟。
一见到西北人民解放军的指挥员们,毛主席就说:“同志们,中央又要离开你们了。”
人们惊愕地:“往哪里去?”“离开陕北?”
毛主席摆了摆手:“不,还在陕北。具体什么地方,要保密。我们仍然像过去一样,用四个半连保卫自己,决不拖你们的后腿。你们只顾打仗,不要管我们。你们打的胜仗越大、越多,我们的安全就越有保障!”
这时候,柳军长正在向指挥官们宣布:“蒋主席下令,向北搜捕毛泽东!”
人们一听,呆了,以为柳军长讲的是梦话呢。可是,柳军长又说:“明天拂晓出发!”
果然,敌人大军向北拥过来了。
“昆仑纵队”在雷雨之后来到河边。毛主席、任弼时等骑着马过河,刚到河中心,只见洪峰呼啸而来。周副主席、王大夫等在岸边惊呼:“山洪来了!快走!快!快!”
万团长、赵排长等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急急鞭打着马,而受惊的马却停下不动了。
洪峰像一头野兽,咆哮着冲了过来。
毛主席大喊:“我会水!你们快去保护弼时!”
洪峰吼叫着越来越近。
万团长、赵排长和几十个警卫战士,硬拉猛推,才把两匹马推到岸边。
洪峰像一堵高墙压了下来。几个战士被巨浪吞没了,但很快又冒出了水面。
毛主席、任弼时安然站在岸上,微笑着。
王大夫还在后怕呢,连声说:“好险呀!好险呀!”
这天中午,向北拥来的胡军忽然停下了。
柳军长大声命令:“向后转!掉头向南!”
军官和士兵们破口大骂,有人公开说:“胡长官朝令夕改,甚至一日三改!”
一阵枪响。有人喊:“不好了!”
胡军乱作一团,开始向南溃退。
柳军长坐在吉普车上,举着手枪拼命地喊:“站住!给我站住!”他朝天放了一枪。人们误认为追兵来了。胡乱地开起火来,顿时枪声大作。胡军像退潮的水一般向南败逃。人撞人,马踏马,争相逃命,死伤无数。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突然的变化呢?原来,8月23日,陈谢大军两个纵队和一个军八万余人,开始由晋南强渡黄河,进入豫西。
“陈谢大军渡河之后,兵分两路,东面威胁洛阳,西边直逼潼关。”李参谋望了望大家,只见人们喜笑颜开。他说,“胡宗南眼看老巢西安难保,立刻下令……”
“逃!向南逃!”小罗接上去说,全场大笑不止。
陈赓大军——插入蒋介石心脏的第二把刀,飞出去了!
8月27日,毛主席以中央军委名义打电报给陈赓、谢富治,告诉他们:陕北胡宗南大军开始南退,我军正跟踪追歼。兰州以东、长城以南、平汉以西、汉水以北广大地区,主动权业已转入我手,望你们放手发展。
就在这一天,正当人们想象着陈赓率领大军骑着战马飞奔向前的时候,又从南方飞来一份急电:刘邓大军于8月26日渡过淮河,8月27日胜利到达大别山区!
胜利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人人眉飞色舞,处处笑声不断。这时,毛主席却格外地镇静,密切注视着敌人的动向,尤其担心刘邓能不能在大别山站住脚跟。8月30日,毛主席打电报给陈毅、粟裕,指出胶东有谭震林、许世友、黎玉等同志指挥,要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陇海路南北,这是目前关系到全局的中心环节。现在,蒋介石亲自指挥耿震、罗广文、张轸、王敬久等各部,向刘邓压迫甚紧,刘邓有不能在大别山立脚之势,务望你们立即渡河,并以全力贯注配合刘邓。同一天,毛主席又打电报给陈赓、谢富治,指出洛阳附近为敌所必争,不应该用主力攻打,西面敌人空虚,攻取则比较容易,故应立即调头西向,以全力抢占陕县至卢氏一线,钳制洛阳之敌,避开强固设防据点,来打敌之弱点,在运动中歼灭敌人。
9月2日,蒋介石得知陈毅、粟裕大军要南渡黄河,中午电令邱清泉集中所有汽车,运送一个旅到息家渡口,以阻止我军南渡。在此紧急情况下,陈毅、粟裕下令,南下大军比原定时间提前一天,于2日晚开始渡黄河。陈毅将军在指挥员会议上,情绪激昂地说:“一夫拼命,万夫莫当。同志们,现在是拼命的时候了!”
陈毅、粟裕率领八个纵队、18万大军,在粉碎敌人对山东的重点进攻之后,以排山倒海之势南渡黄河。敌人的炮火再怎样猛烈,也阻挡不了我军的凌厉攻势。
陈毅将军站在船头,一发发炮弹在河上开花。水柱冲天,如雨纷飞。陈毅用手抹去脸上的水,仰天大笑:“哈哈,真道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嘛!”
9月12日,新华社发表社论《人民解放军大举反攻》。社论说:经过一年又两个月的内线作战,大量歼灭敌人之后,人民解放军大举反攻了!打倒蒋介石才有和平,打倒蒋介石才有饭吃,打倒蒋介石才有民主,打倒蒋介石才有独立,已经是中国人民的常识了。社论最后号召:“把解放的旗帜插遍全中国!”
听到这样的声音,人民欢欣鼓舞,敌人却胆战心惊。
深秋的南京,一片凄凉景色。午夜,一辆吉普车驶过枯黄的落叶,在国防部门前停下,柳军长、郭师长从车上下来,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大楼。
作战室会议厅空荡荡的,只有两三个人坐在角落里。柳军长坐下之后,闭起一只眼睛,回想起胡宗南在西安下马陵流着泪对他说:“请代我向校长请罪……”将官们纷纷到来,会议厅人声嘈杂,各种议论传入柳军长耳内:“8月因山东屡遭失利,陈诚参谋总长下野。这回该撤谁的职呢?”“记得吧,3月初胡宗南在这里立下了军令状。如今陕北战地一败涂地,看如何对他实行军法制裁吧。”“东北共军夏季攻势吃掉我八万,秋季攻势又吃掉我七万。”“关外就算了,最危险的是大别山呀!”“不怕刘邓南下,就怕共军生根啊!”
突然间,全场起立。蒋介石脸色阴沉地走进会议厅。进攻延安之前他那副得意扬扬的神气,没有了。大厅里,只听见他的皮鞋,咯吱咯吱地响。他用严厉的目光扫视全场,慢声说:“请坐吧。”
人们坐下了,又像3月初那样,目光一齐射向蒋介石身边空着的那个位置。蒋介石看出了这一点,马上解释道:“宗南因操劳过度,病倒了。”
柳军长站起身:“胡先生要我代他向蒋主席请罪。”
惶恐不安的郭师长,深深地把头埋下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蒋介石说着,打了个手势,让柳军长坐下。
柳军长坐定之后,斜眼望着身旁的郭师长。郭师长如释重负,悄悄地用手绢揩着头上的汗。一个个将官脸上,却现出了愤懑之情。
蒋介石避开陕北战争不谈,对其他将官大加斥责。他说:“刘邓为什么能进大别山?陈毅为何到了鲁西南?陈赓在豫西怎么会入无人之境?东北暂且不谈,眼看要被我赶下大海的胶东共军竟然也向我发动了进攻。在河北清风店,我第三军军长罗励戎、副军长杨光钰被俘,损失一万三。现在,石家庄又危在旦夕。这一切,难道还不值得我们反省么?在我党命运处于生死存亡之秋,对那些消极懈怠、玩忽职守的人,必须严加追究,概不宽容!”
蒋介石大发雷霆之后,要大家就当前战局和部署发表意见。可是,全场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讲话。已经夜深了,长江上的汽笛,声震长空,撕人肺腑。蒋介石气得站起身来,用手杖敲着地板:“侍卫长!这个……这个汽笛……”侍卫长奔出会议厅,走到院子里,望着长江上空的满天星斗,听着滚滚而过的汽笛,长叹一声,似乎在说: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阴暗的早晨。窗外,北风呼号,落叶纷飞。蒋介石和宋美龄相对而坐,默默地做着祷告。侍卫长走来报告:“司徒雷登大使很快要来了。”于是,蒋介石坐到镜子面前化妆。宋美龄在他脸上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一边感慨万端地说:“唉!这一年,你老多了……”
不一会儿,侍卫长又来报告:“胡宗南将军和夫人在客厅等候接见。”
宋美龄生气地把手一挥:“让他们回去,改日再见!”
“是,夫人。”侍卫长刚要走,蒋介石把他唤住:“等一等。请他们进来。”
“是。”侍卫长走了出去。
宋美龄冷笑一声:“哼,什么‘常胜将军’,‘三北之王’,‘蒋介石第二’!”
蒋介石说:“我还是那句话,宗南虽无才,却是忠诚可靠。”
胡宗南和夫人进来了。而他的夫人,正是那位神秘的康小姐。原来,康小姐是蒋介石亲自所派,以中央社记者身份出现的高级特务。她严密监视胡宗南的一举一动,竭力探听他内心的秘密,终于一步一步取得了胡宗南的信任和欢心,最后同他结了婚。
阴险虚伪的胡宗南,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说:“校长,夫人!学生特来请罪……”
蒋介石正要对他安抚一番,司徒雷登大使的汽车已经开进了“美龄宫”。蒋介石只好说:“我们再谈,再谈。”说着,他和宋美龄匆匆走了出去。
蒋介石一走,胡宗南就问他的夫人:“司徒雷登大使来干什么?”
康小姐妩媚地笑道:“那还用说么?美援呗!”
但是,美援挽救不了蒋介石失败的命运。
刘邓、粟裕、陈谢三军协同作战,陕北、胶东两翼钳制敌人,加上晋察冀、东北等战场的有力配合,蒋介石对大别山的“围剿”被彻底粉碎了!胜利的消息传来,我军最高统帅部里一片欢乐的节日气氛。
周副主席说:“这下,刘邓在大别山站住脚了!站住脚了!”
任弼时问:“主席,怎么庆祝?”
毛主席望望周围的同志们,发现大家也像他一样眼睛都熬红了。人们已经五天五夜没有好好睡觉啦。毛主席大声宣布:“同志们!为了庆祝胜利。放假三天——睡觉!”
1947年,难忘的伟大的1947年,快要过去了。陕北高原上,大雪纷飞。在全国大反攻的凯歌声中,党中央举行了12月会议。毛主席在会上做了《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的报告。他那雄壮的声音震撼着大地:“中国人民的革命战争,现在已经到了一个转折点……这是一个历史的转折点。这是蒋介石20年反革命统治由发展到消灭的转折点。这是一百多年以来帝国主义在中国的统治由发展到消灭的转折点。”
毛主席的声音飞向天空和丛林,飞向高山和大海:“只要我们能够掌握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科学,信任群众,紧紧地和群众一道,并领导他们前进,我们是完全能够超越任何障碍与战胜任何困难的,我们的力量是无敌的!”
$尾声
南雁北飞,大地回春。
1948年3月23日,党中央、毛主席转战陕北的最后一天,“昆仑纵队”来到了黄河渡口。
毛主席站在黄河——中华民族的摇篮旁,看着黄河两岸那一派气势磅礴、雄伟壮丽的景色,浮想联翩,心潮激荡。
听吧!群山在欢呼,黄河在歌唱——
啊,巍巍昆仑,
你是中国人民的象征;
狂风暴雨,岿然不动,
顶天立地,东方巨人!
人民是党的母亲,
党是人民的灵魂;
风雨同舟,鱼水难分,
革命大业,无往不胜!
当人们纷纷上船即将离开陕北的时候,几匹马飞奔而来。
第一个跳下马的就是搅得敌人日夜不安的“302”——长期深入敌人心脏、担任胡宗南副官处长的钟鸣。他在延安游击队的帮助下,终于逃出了虎口,回到了党中央的身边。
第二个跳下马的是老木匠,和钟鸣一起出生入死英勇战斗的地下交通员。他抱着娃子,高兴得直叫唤:“娃子呀!娃子呀!”
钟鸣看到娃子,自然又想起了柳军长。这位“独眼将军”已经被我军打死,提前实现了他所说的“两年之内,我要死在陕北”的预言。
黄河岸边,挤满了欢送的人群。老木匠站在他们当中,向河上的三条小船频频招手。
毛主席站在第一条船上,迎着初升的太阳,不时回过头来,向陕北的群山挥手告别。老炊事员、李参谋、小罗等站在他身边。
周副主席站在第二条船上,面对惊涛骇浪,眺望着远方。小叶、赵排长、娃子等站在他身边。
任弼时站在第三条船上,望着黄河岸边的雄峰峻岭,深深地思考着。万团长、钟鸣、王大夫等站在他身边。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航行。跟随着这三条在风口浪尖上起伏的小木船,那高歌猛进的百万雄师啊,犹如奔腾的黄河,一泻千里,势不可当!你看,延安解放了,红旗又在宝塔山上迎风飘扬……
不久,毛主席、周副主席、任弼时率领“昆仑纵队”,在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村,与刘少奇、朱总司令会师了!他们肩并着肩,迎着春天的朝霞,领导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为打败蒋介石、解放全中国,走向新的胜利!
——1981年7月3日初稿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