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南命令:“马上出发!一条沟、一条沟地搜!”
敌人奔龙泉来了。“昆仑纵队”又收拾行装,从龙泉向西转移。万团长命令完成阻击任务回来的赵排长,带领一个骑兵班上山,再一次阻击和迷惑敌人。
时近黄昏,风起云涌。丹子姑娘率领游击队从另一边奔上山来。她和赵排长又意外地在山顶上相遇了。但是,因为情况紧急,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几分钟。
“丹子,你们插到敌人背后去,死死地拖住敌人,时间越长越好!”赵排长说着,拿出丹子的毛巾,揩着脸上的汗。
“他是有意给我看的么?”丹子率领游击队向南奔去的时候,脑子里又冒出了使她脸红的一闪念。
赵排长从望远镜里,看见敌人大队人马正向龙泉拥来。他说:“同志们,情况非常紧急,我们既要以一当百,更要机动灵活。为了拖延时间,我们要和敌人在山上周旋,不停地转圈子,不断地放冷枪。”
山下的敌人,发现山上骑兵“很多”,一个劲地用机枪扫射。骑兵班在山梁上盘旋奔驰,东放一枪,西放一枪。
丹子带领的游击队,又在敌人后边开起火来。
郭师长问:“军座,这是怎么回事?”
“你说呢?”柳军长以反问代替了回答。
“昆仑纵队”一上山,天就黑了。
隔壁山上,敌人烧起了无数的火堆,不时闪着手电筒的亮光,甚至敌人马叫声都能听得见。
毛主席领着队伍悄悄地走着,只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午夜,雷声隆隆,风雨交如,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人们只能一个挨一个地走着。王大夫一滑滚下山坡。驮电台的骡子失了前蹄,也滚下沟去。
队伍停下了。人们一个个往后传:“不能走了。”然后,又一个个往前传:“为什么不能走了?”前边又传下:“有沟,没有路,人和电台都摔下沟了。”
周副主席在黑暗中摸着一个一个站立的人,走到前边来问:“摔下去几个人?电台怎么样?”人们七嘴八舌:“王大夫摔下去了。”“驮电台的骡子滚到沟里去了。”周副主席当机立断:“把绑腿接起来,扔下去!”人们纷纷解下绑腿,一条条接起来。
“你们把头拉紧,听我的信号!”李参谋说罢,抱着一团绑腿滑下山坡。老炊事员、小冯等也跟着滑了下去。他们在山沟里摸黑找到了收发报机,又奋力把它往山上搬。周副主席等人使劲地在山上拉着绑腿。
李参谋留在沟里喊着:“王大夫!王大夫!”
黑暗中响起王大夫的声音:“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她摔倒在一个坑里,挣扎着坐了起来。
收发报机拉上山了。周副主席问:“不会摔坏吧?”
小冯答道:“难说。骡子摔死了。”
周副主席说:“用我的马驮!”
山沟里,李参谋扶起王大夫,问她:“还能走吗?”
“能!”王大夫刚一迈脚,“哎哟!”一声又坐了下来。
李参谋鼓励她:“咬咬牙,上!”
她站起身,拉着绑腿往上爬。李参谋在后边推着她。周副主席等又用力拉绑腿,把王大夫从山沟里拉上了山。周副主席问:“摔伤了没有?”
王大夫咬着牙:“没有。”
队伍走了不一会儿,忽然又停下了。前边传来:“向导迷了路。原地休息!”周副主席又匆匆往前赶去。
毛主席坐在背包上休息。战士们拉着马,围成一堵墙似的,给他挡着风雨。小罗把雨衣给他。他摆摆手:“不要。你看谁冷,就给谁披上吧!”
担任向导的区委书记老高,伏在山梁上,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极力想透过雨幕找到一条向西去的路。可是,难哪,难哪!风狂骤雨,一片黑暗,方向不辨。远处传来一阵枪声。任弼时安慰他说:“老高,别着急,再想想看。”老高心急如焚,突然一道闪电,使他看见不远处一座小庙。他豁然开朗,暗自欢喜:“好呀!‘天下庙门朝南开’嘛!”但他什么话也没说,趁着又一道闪电,一个箭步上前,向小庙奔去。万团长跟在他身后,喊着:“当心,别摔了!”老高果然脚一滑滚下坡,连翻了几个跟头。他不顾疼痛,借着闪电的亮光,奔跑着。他摸到庙门口,判明了方向,连声喊着:“往这边走!往这边走!”他又领着队伍,顶风冒雨,向西走去。越来越近的枪声使人感到,敌人好像就在身后边追来一般。
天亮了。敌人经过一夜风雨,个个跌得像泥猴似的。龙泉村就在山下,但郭师长却不敢下山,生怕中了我军的埋伏。约莫过了半小时,一队匪兵才胡乱地放着枪,战战兢兢地进到村里。
郭师长和柳军长各自站在报话机前通话——
“柳军长!我已经到了龙泉!”
“郭师长,你发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发现!”
“共军的骑兵呢?”
“往西南方向逃窜。”
“是往保安那边去了吗?”
“是的,军座。如果真是毛泽东,那么,他很可能在向彭德怀主力靠拢。”
这时候,彭德怀司令员正在几百里外的甘肃东部,因为和中央失去联系而万分焦急呢。桌上放着中央社发的一条新闻,说在卧牛城附近“发现了毛泽东的踪迹”,“国军正跟踪搜捕”,云云。彭总刚走到陕北大地图面前,黄参谋走了进来,愁眉苦脸地说:“和总部电台还是联系不上。”他的话音刚落,丁旅长又一头闯了进来:“彭总,党中央、毛主席处在危险之中,马上出发去援救他们吧!”
彭总站在地图面前,沉思地:“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呢?向东走、过黄河?不可能,很可能往西去,那就要受到胡宗南、马鸿逵的两面夹攻,甚至四面包围,太危险,太危险了!”
丁旅长恳求着:“彭总,我马上带一个旅……”
彭总说:“离他们太远,来不及了。”
丁旅长满有把握地:“骑兵两天就到。”
彭总果断地下达命令:“黄参谋,马上发个电报,要三边和绥德的地方部队、游击队全部出动,务必保证中央的安全!丁旅长,你带一个骑兵团,立即出发!”
“是!”
“你的任务是,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我们这个方向来。这样,就可以减轻他们的压力。”丁旅长刚要走,彭总又叮嘱:“动作要快!”
这时候,满腹怨恨而又无处发泄的郭师长,正在龙泉村的院子里转来转去。
张处长缓步走来:“师座,我们在四面山上仔细搜过了,什么也没有搜到。”
郭师长指着他的鼻子,气鼓鼓地:“都是你!毛泽东就在这一带,这一带!在哪儿?”
报话机里响起的柳军长的声音:“郭师长!胡先生命令我们,向地灵湾方向搜索前进!”
这时候,“昆仑纵队”刚刚到达地灵湾。毛主席正伏在老乡家的锅台上,起草给刘伯承、邓小平的电报呢。
$千钧一发
次日中午,郭师长站在南山顶上,用望远镜看着北山。
任弼时隐蔽在北山岩石后面,用望远镜看着南山。
万团长奔来报告:“敌人先头部队已经到了孙家岔。”
任弼时指着前边:“就在对面山下?”
万团长点点头,接着问:“敌人如果上山来,怎么办?”
“死守阵地,阻击两小时,掩护大队转移。”任弼时说着,又拿起望远镜,只见敌人蜂拥而来。
山这边,正在进行紧急动员——
老炊事员说:“敌人敢来,我就用切菜刀和他拼!”
小冯接上来:“电台是我们的生命!人在电台在!”
小叶表示:“我们新华社的同志没有枪,每人只有一根打狗棍。但是,我们决心用自己的生命,誓死保卫党中央!”
烈日当空。光秃秃的黄土高原上,没有一点树荫可以蔽日。各大队隐蔽在一条条狭窄的山沟里,在火辣辣的阳光下边暴晒着。人们用两根棍子支着衣服挡住头,或坐或躺,汗如雨下。
“白薯都快烤熟啦!”小叶的话引起人们的一阵大笑。她却没有笑容,困惑不解地说:“上次,大雨下边等命令,等了三个小时。这回,太阳下边等命令,也快等了三个小时,为什么还不出发呢?”
“因为白薯还没有烤熟呢!”王大夫幽默地答道。人们又哈哈大笑起来。
这充满着乐观和自信的笑声,突然被断断续续的枪声所打断。
山那边,敌人在进行火力侦察。郭师长正率领敌军向我中央警卫团防守的北山逼进。这座山,是保卫党中央、毛主席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因为翻过山就是毛主席所在的地灵湾了。守卫这座山的只有一个警卫连,一百来人,而敌人直奔地灵湾来的却是一个师,一万多人。此外,柳军长还带领两三万敌军,在后边跟着来了。
山上,万团长看见敌人越来越近,发出了命令:“准备战斗!”警卫连的战士们举枪瞄准,严阵以待。经万团长再三劝说,任弼时才离开前沿阵地,慢慢地走下山去。他虽然名义上不再是“昆仑纵队”司令,但实际上还是履行着司令的职责。各大队事无巨细,他都要操心,都要过问。他对情况的了解是这样细致、深入,甚至连哪个大队有多少人生病,哪匹马要钉马掌,他都一清二楚。他对同志严肃而又亲切,对工作热心而又认真。再大的压力他也顶得住,再大的委屈他也受得了,对党和人民的事业始终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所以,人们亲切地称呼他为“人民的骆驼”。“骆驼”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着。万团长不时回头望着他的背影,担心他这位高血压的病人摔倒,担心敌人大军万一上了山怎么办。他一会儿望着山那边步步逼近的敌人,一会儿又望着山这边隐蔽着的“昆仑纵队”,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山这边,毛主席却泰然自若,在一个土窑洞里听着广播:“……在广大人民普遍觉悟的基础上,蒋介石政府的政治危机、经济危机和军事危机正在猛烈发展。蒋介石的全部进犯军中,已有90个旅被人民解放军歼灭。蒋介石的反动统治,正如于斌主教所形容的,不但是一辆破车,并且已经抛锚了。”听到这里,毛主席不禁笑了起来。
山那边,郭师长带领敌军继续向北山蜂拥而来。
山这边,毛主席还在听着广播:“人民是一定要胜利,人民已经有了决心一往无前地实现这个胜利,而且在不远的将来就会实现这个胜利!”接着,收音机里响起另一位女播音员的声音:“刚才播送的是新华社社论《破车不能再开》。现在请听音乐《正月十五闹秧歌》。”
毛主席关了收音机,走出窑洞,看见内卫排的战士们在擦抢。他问:“怎么,你们准备打吗?”
人们七嘴八舌地:“是呀。敌人在山那边,我们在山这边。眼看敌人就要来了。咱们快走吧!”
毛主席说:“不,现在不能走,也不能打。一走,一打,就要暴露目标。我们要利用陕北的有利地形,神不知,鬼不觉,隐蔽在这条小山沟里。”
卫士们围着他说:“万一敌人上山呢?”“那时候走就来不及啦!”还是趁早走吧!”
毛主席问道:“敌人真的来了,你们怕不怕?”
人们齐声回答:“不怕!”
“对,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们有枪,我们也有枪嘛!”望着周副主席走来,毛主席又说:“我估计,太阳落山以前,敌人可能要退。副主席,你看是不是这样?”
“嗯,很有可能!”周副主席答道。
毛主席叮嘱:“小罗,我要睡觉。敌人如果上山,马上叫我。”说着,他走进窑洞,在一堆干草上躺了下来。
人们围着周副主席问长问短:“为什么主席估计敌人会退呢?”“还是要从最坏处着想,准备敌人上山来吧!”
曾经坚持主张中央留在陕北而和老炊事员争论的小冯,这时候却激动地说:“副主席!我想不通,党中央、毛主席为什么非要留在陕北呢?”
老炊事员接着说:“过河到山西去,还不是一样吗?”
“不,这可不一样。”周副主席说着,坐在黄土包上,问道,“你们谁见过大海吗?”
小叶举起手来:“我见过。”
周副主席又问:“海上卷起风暴是个什么样子?”
小叶有声有色地说:“啊,那可不得了。浪头就像一座大山压下来,吓死人哪!”
“这时候,最要紧的,是掌舵的要守住岗位,坚定、沉着,那么,他就会给全船的人带来希望和力量,鼓舞人们去战胜风暴。”周副主席沉浸在回忆之中,“党中央、毛主席在陕北掌了十几年的舵,壮大了红军,打败了日寇。今天,反革命风暴又来了。在这个紧要关头,指挥中心不可随便挪动,中国革命的帅旗必须高举在陕北!这一着,政治意义大得很呀!可以说,它抵得上千军万马!”
人们一边听,一边点头。
土窑里,电话铃响了。守在电话旁边的任弼时急忙拿起话筒:“嗯……嗯……你等等!”任弼时派人把毛主席、周副主席请来,对他们说:“万团长来电话,敌人开始上山了。他请示怎么办?”
毛主席说:“绝对隐蔽,不准走动!”
“不能让敌人发现任何一个目标!”周副主席接上去说。
任弼时又对着话筒:“万团长!你们在山上要绝对隐蔽,不准走动,不能让敌人发现任何一个目标!”
敌人开始盘旋侦察。在阳光下暴晒的人们,赶紧贴着沟壁隐蔽起来。
电话铃像警报似的,又叮铃铃响了。
任弼时拿起话筒:“……嗯,敌人还在往山上爬。”他转身报告毛主席:“敌人小股部队继续向山上运动。”
“小股部队?是不是在进行侦察呢?”周副主席沉思着。
“可能。”毛主席说:“最要紧的是不能暴露目标。”
正值晌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黄土高原就像赤日炎炎的沙漠,山沟里更似蒸笼一般闷热无比。在一阵紧张的沉默之后,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个鬼天气,连一丝风也没有!”接着,又是一片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使人没有一点动的感觉。突然,报警的电话铃又响了!
“……嗯……嗯……”任弼时转身报告:“敌人离我们只有四百米了,万团长问怎么办?”
“不要开枪。”周副主席毫不犹豫地说。
毛主席拿过话筒:“万团长吗?你听着:敌人只要没有发现我们,哪怕到了眼皮子底下也不要开枪!”
话筒刚刚放下,传来了一阵枪声。
任弼时拿起话筒:“万团长!敌人发现了我们?……好像还没有。那就不要开枪!”
周副主席又接过话筒,一字一句地:“现在是千钧一发的时候。万团长,你一定要沉住气,万万不能暴露目标!”
接着,万籁俱寂。空气是如此紧张,仿佛一丁点儿火星就会立刻引起强烈的爆炸。
西南方隐隐响起了枪声。原来,丁旅长率领的骑兵团、三边分区和绥德分区的地方部队、丹子姑娘率领的游击队等,都纷纷在敌人后方开起火来。而赵排长正在路上用石灰画着一个很大的箭头,把行军路线指向西南方。骑兵班的战士们又沿路扔下米袋、水壶、电话线之类,有意制造着“狼狈败退”的假象。
太阳快落山了。张处长指着箭头说:“军座,看来,毛泽东是在向西南方败退,以靠拢彭德怀主力。”
柳军长一听,火冒三丈:“这是你的想象!毛泽东根本就不在这里。胡闹,胡闹!”
报话机响了。郭师长和柳军长在通话——
“军座,我们是‘车到山前没有路’啦!”
“哼,我们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们发现了什么?”
“情况证实了你的判断,共军骑兵部队,或者说,想象中的毛泽东总部,正往西南方向败退。”柳军长说着,狠狠地向张处长瞪了一眼。
郭师长问:“现在怎么办?”
柳军长大声叫道:“胡先生命令我们,往西南方乘胜追击!请注意,你再往前,就到了马家防线。请你掉转马头,立刻向我靠拢!”
“是,军座!”郭师长放下话筒,命令:“停止前进!朝西南方向追击!”这样,已经快要爬到山顶的敌人,突然又像退潮似的涌下山去。
土窑里,电话铃又响了。不过,这次不是报警,而是报喜:“敌人向南方退了!”
毛主席听了大笑:“哈哈,果然不出我等所料!”
紧张的空气引来的,不是枪声和爆炸,而是笑声和欢呼!连续五天的疲劳,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晚上,人们三五成群地在山坡上乘凉,说笑,唱歌。
王大夫想想又后怕起来:“真危险呀!敌人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会发现我们了。”
“为什么这一步他就不走,而掉转马头往西南方向去呢?”小叶百思不解。
老炊事员问道:“主席,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小罗也问:“主席,你怎么就猜到敌人太阳落山之前会退呢?”
小叶央求着:“主席你给我们讲讲嘛。大家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