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此严肃的外交场合里说出如此粗俗搞笑之语,楚国人实在太有才了,简直低级趣味的可爱,有点像小沈阳。
如此邪门儿的外交使臣,齐桓公闻所未闻,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愣在当场。好在管仲反应快,他及时救火道:“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候九伯(即五服之侯,九州之伯),汝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隶。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昭王南征而不复,寡人是问。”
原来早在周初,周王室就赋予了齐国先君姜太公代天子征伐无道诸侯的特权,规定:东至大海,西至黄河,南至楚国的穆棱关(位于今湖北麻城县),北至无隶(即前面提到的孤竹国),全都是齐国“多管闲事儿”的范围。所以,齐桓公是有征伐楚国的“尚方宝剑”的。只要楚国有罪,齐桓公就有权力打。
那么楚国有什么罪呢?首先,不给天子进贡“包矛”。
所谓“包矛”,就是楚国的著名土特产“菁茅”,用于在祭祀中“缩酒”,也就是用成束的茅草来过滤酒中的糟粕,以提高酒精的纯度,使之成为可以飨神的清酒。在今天湖北的某些苗寨,以及受中国文化影响极深的韩国,仍然有这种遗俗存在。
一直以来,周天子举行的大型祭祀活动,都依赖楚国进贡的包矛才能进行。现在楚国自恃强大,已经很久没向王室进贡了,这罪名还不该打么?
管仲给楚国安上的第二条罪名,叫做“昭王南征而不复。”这件事儿发生在周武王的曾孙周昭王时期,当年(约公元前985年),周昭王率领六师南伐荆楚,前后用兵三年,回程时不知怎地船翻了溺死在汉水里,管仲有理由怀疑这是楚国人干的,所以借此兴师问罪。(其实具体凶犯是谁,《左传》《史记》都没有记载,只有不太可靠的史料《帝王世纪》称是当地船夫刁民使坏,像黄药师那样用胶水粘船,结果胶水融化,六师尽殁。)
前面管仲说的都很对,但是最后昭王这一点,就有点牵强了。首先,昭王南征不返,是西周第一大无头公案,到底是交通事故还是蓄意杀人现在谁也搞不清楚,管仲根本就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它跟楚国人有关;再说了,这件案子已经过去好几百年了,属于陈年老黄历,早已过了“刑法追诉期”。他老周家早都不追究了,这会你却来拿它来说事,是不是太晚太扯了一点儿!
其实,管仲应该拿僭称王号、无故侵伐中原诸侯一事来问罪于楚国才对,这样楚使根本没办法反驳,然而管仲最后却退缩却避重就轻了,这真的很奇怪。
我猜,管仲之所以没有这么说,恐怕还是在畏惧强楚的军事实力而寻求妥协。其实至始至终,齐国都没有与荆楚军事联盟拼力一战的勇气,毕竟,在当时人的地理概念中,这就差不多相当于爆发“世界大战”了,他们没法儿不慎之又慎。
在这一点上,齐桓公与管仲真的显得很不爷们儿,还是后来的晋国人够胆略。
当然,如果竖貂事前没有泄露军情,联军的闪击战略得以顺利实施,恐怕历史的发展就不是后来这个样子了,唉,可惜啊,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果然,管仲一露怯,楚使就看出来了,他哈哈大笑道:“贡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给?昭王不复,君其问诸水滨。”
之前没有进贡茅草,那是我们的错,以后补上不就得了,咋呼啥呀!至于昭王那件糊涂官司,你最好去问问河伯水神,他们比较了解情况。几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事儿了,你现在跑来来问我,鬼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掉下去的撒,反正不是我推的!
真是一个有才的楚使啊,仨俩下把底气不足的管仲搞了个灰头土脸。要说论论经济才能治国才能,一百个楚使也比不过管仲,但耍嘴皮子的功夫,管仲就不行了,他被楚使妙语憋得满脸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于是这一场军事交锋前的外交斗争,以楚国大胜而告终。
谈不拢就打!齐桓公寄希望于在战场上找回面子,于是,诸侯大军立刻开拔,进至陉地(今河南漯河市东),陈师列阵,颇显嚣张。楚王却毫不畏惧,立刻派大将屈完(屈原的祖先)迎击,联军转身又退回了召陵。
瞧瞧,又露怯了,看来齐桓公与管仲都不是打仗的料,对付对付山戎等小角色还行,一旦碰上楚国这样的强梁,马上就心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