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物欲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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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爵士酒吧

那几天,我天天和力团、史斌泡在一起。白天我总是睡得快中午才起床,晚上我总是很晚才睡觉。我故意这样干,我心想就是要展示出一副堕落的样子,这样心里就畅快了。但事实上我一点也不畅快,我越是这样,心里就越劲感到空虚和无着落。任何事物都是两个面,我越向这个面走就越能感受到那个面的存在。那个面冷冷地问我说:你这是做给谁看?

我不晓得。我只晓得上午睡到十一点钟起床,而一到晚上我就邀力团、史斌和邓副经理上一家名叫黑白爵士酒吧里喝扎啤,或者喝美国百威啤酒,聊天、骂痞话。这是那种只有上帝和年轻人光顾的酒吧。中年人是不会上这种喧闹的酒吧喝啤酒的,在中年人眼里它太吵了,太不讲章法了。什么人都可以站到钢琴前瞎唱一气,唱自己爱唱的歌。酒吧里乱糟糟的,一切桌椅都是极为粗糙的,有的椅子甚至都不是椅子,不过是一筒筒粗壮的树,树皮也没剥掉。马副董应我之邀来过一次就不愿再来了,他说这里太吵,他的心脏受不了。马副董三十六七岁,还算不上中年人,但他却受不了这种乱喊乱叫的场面。我喜欢,史斌和力团也喜欢,那些比我们还年轻的年轻人--这帮未来的社会渣滓或栋梁,霸占着一张张桌子,喝着酒,叫着、嚷着,无所畏惧地跑到麦克风前唱歌。他们都是那种干什么事情都可以义无反顾的年轻人。他们不需要音乐,他们自己就是音乐;他们不需要艺术,他们自己就是艺术。他们在黑白爵士酒吧里把自己发挥得淋漓尽致。有一个披一头长发的年轻人走上去唱《我的太阳》时,对众人说:我就是太阳,太阳就是我。这是多么张狂的话!也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才敢于如此自我标榜。然后他唱道:

啊,多么辉煌,灿烂的太阳……

他那浑厚的歌声和他那自我陶醉的表情,使一大帮年轻男女拼命鼓掌叫好。他们有的只是刚刚迈出校门,有的还寄居在大学的宿舍里。他们需要宣泄,需要快乐。需要自由自在地歌唱,还需要自我标榜。他们要的就是这些,就是体现他们的存在。在年轻人的世界里,他们一心要展现自己的价值。他们把价值看成自我表现,带着表演的性质。他们脸上的那股藐视一切的表情是他们相信世界迟早是他们的。

我和史斌于某一天偶尔闯进这个酒吧,从此就迷上这个酒吧了,天天晚上在这个酒吧里喝着酒,邀请服务小姐跳舞。服务小姐都是一些走出校门打工的女大学生。她们白天读书,晚上到这里来赚钱买书或化妆品。她们脸上充满了纯洁且美好的笑容。她们对每个光顾的年轻人都弯下腰说声“嗨——你好”。她们是一群有文化的疯丫头。她们跟着你一起疯狂,一起为某个人唱歌鼓掌叫好。这就是她们。由于她们的存在,更多的年轻人便都往这里涌。这些女孩子中,有一个女孩子十分漂亮,单单瘦瘦,梳一条马尾巴,戴一副眼镜,脸白白净净。她总是站在门旁,她的身后永远有一面红漆鼓,来一个人她就敲一下鼓,表示有顾客光临,边对你弯下身尖声说:先生你好。

力团说:这个姑娘很漂亮。

史斌也喜欢这个姑娘,她身材很苗条啊。

谁身材很苗条?我晓得他所指但仍这么问。

那个打鼓的,史斌对那个打鼓的女孩一努嘴说:她——

力团怕我没听见,也说:那个打鼓的。

史斌问力团说:你敢请他跳舞吗?

力团尽管是在大城市长大的,尽管读书时很调皮,——一脚把别人的屌屌都踢烂了,但他骨子里仍是个将自卑和自尊胡乱搅和在一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因没多少文化,在文化人面前就不轻举妄动。我不会跳舞。

在湘西县城里长大的身上流淌着土匪血液的史斌却说:老子要请她跳舞。

果然,这个湘西土匪就走上去拉她跳舞,他那一脸胡子和他身上那股难闻的酒味简直把这个女孩吓住了。女孩拒绝他的邀请说:我不晓得跳。

你不晓得跳?史斌霸蛮道,我教你跳。

女孩只好跳舞,但是脸上却不再有美好的笑容,也不对别人说你好了。

过了几天的晚上,史斌又邀她跳舞。下一天晚上史斌继续邀她跳舞,从跳那种手掌对手掌的摇拜,到跳搂在一起的情调舞。史斌觉得自己有了辉煌的进展。我已经爱上她了,史斌对我和力团说,一脸自作多情的样子。我真的爱上她了。

你爱上她了?我觉得他在讲宝话。

她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香气。我爱上她了。

你爱上她了就上么,力团笑嘻嘻地鼓励他说。

史斌一笑:你怕我不敢上?

那你就上么,力团继续鼓励史斌。

史斌吐口烟,斜睨着婷婷玉立的女招待。那个女招待又站到了那面红鼓前,恭候着顾客光临。她穿着一条牛仔裤,牛仔裤将她的屁股裹得紧紧的,体现出了极诱人的线条。应该说,她并没打算诱惑你,是你的欲望投射到她身上时你自己被诱惑了。她只是站在那儿恭候人,她什么也没干。但是她是花,所以就会有史斌这样的雄蝴蝶飞过去。美确实是一种诱惑。一个人可以抵制邪恶,但却无法抵制美好的事物。史斌目光如炬地瞪着这位姑娘,这丝毫也没夸张,因为这个湘西人心里燃烧着一团火,这团火从他的目光里释放出来,很灼人。我泼史斌的冷水说:她戴副眼镜,我不喜欢女人戴眼镜。

我喜欢戴眼镜的女孩,你看她好知识又好温柔的相。史斌钟情于她道。

我笑,力团也笑。

史斌又说:我特别喜欢她那种气质。有的女人一看就下贱。她是那种有品位的姑娘。我喜欢她身体的品位,她的品位很正,你们不觉得吗?

你觉得吗?我问力团。

力团懂我的意思,嘿嘿一笑说:这难说。

我说:我不觉得她很正。

史斌对她的感觉是绝对正确的。她不是巫江镇和安江镇上那种什么男人都可以走上去亲的下贱货色。她是那种为捍卫自己的尊严而不惜动手的姑娘。一刻钟后,她掴了史斌一个响亮的耳光,啪,那一声非常响,打得史斌禁不住用湘西土话骂起她来了。

事情是这样开头的,一个很漂亮的身材苗条的年轻女人走到卡拉OK前,唱起了《女人是老虎》,几个小青年便搂着姑娘跳起了舞。史斌起身邀那个女招待跳舞,两人就搂在一起跳起来。史斌也是色迷心窍,他在这支歌曲快结束时,将自己那张充满扎啤气的胡子拉茬的脸凑到女招待脸上,把女招待做巫江镇餐馆里的姑娘亲了下。女招待没料到这个湘西土匪会有这种恬不知耻的举动,扬手以示愤怒地扇了史斌一耳光,还说了句你真下流。史斌感到自己当众出了丑,也恼羞成怒,忘记了自己是在长沙,用湘西土话骂起女招待来:你妈那个×,你妈那个×。这立马惹得一个年轻人走上来用肩膀狠狠地将史斌撞了个趔趄。

史斌正没地方出气,就反手揎了那人一把,逼视着对方:你这是故意撞老子。

小伙子虽然不是湘西土匪,却很威猛的样子掉过头来说:哎呀,你这乡里鳖活久了?他揪住史斌的衣领,手捏成拳头,举到半空中要打人的凶相。

力团见状,忙起身去救史斌,抓住了那只握成拳头随时准备出击的手。青年企图挣脱,力团却把他的手扳了过来。力团说:你要打人还是怎么啰?

松手不?小伙子直视着力团,那是一种饿狼的目光,好斗得不得了。

我知道力团冲上去的举动是一个错误。这个错误就是让对方误认为我们是要打架。他活得太不顺心了,这是肯定的。一个人活得顺畅,绝不会动辄就一脸凶相地瞪着人,假如你活得顺畅,你肯定不会动辄发怒,态度是根据心情来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小伙子天生好进攻,有狼性。他踢了力团一脚,而且是朝力团的下身猛踢一脚,力团没想到这小子会使用毒招。力团也没想到打架。力团被他踢中了,很痛地叫了声“哎哟”,忙弯下身捂着下身。我赶紧冲上去,给这小子脸上一拳,打得这小子脖子往后一仰,马上叫了声:毛鳖,何哥,他们要打架。

马上有三个年轻人冲上来,一个块头很大,另外两个个子一般。块头大的走过来,照着我脸就是一拳。那一拳打在我左脸上,不是很痛。我怀疑他挥拳时力量有所保留,或者姿势没站好,用力不得法。但我相信是前者,他不过是投石问路,逼迫我知难而退。但力团恢复了体力,一拳打在那个踢他下身的青年脸上,将那小子打倒了。当然,三对四的打架就正式开场了,你一拳我一脚。力团追着那小子猛打,一边又帮我对付大块头青年,大块头青年就与力团对干,一拳打过来,力团用手掌拨开那一拳,力团怕我吃亏,把我拉在他身后,边对我说:你不要插手。但是我不能不插手,因为他们要打我,我不还手不成了傻子?我也就一拳一脚地跟他们干,还觉得很刺激。

酒吧里顿时乱成一团,女人的尖嚷声,男人的狂叫声,喊打声,口哨声使这个酒吧成了一锅沸煮的开水。

几分钟后,110的民警来了,于是酒吧安静了。老板打电话叫来了民警,民警将他们和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我们毫不客气地押上一辆警车,将我们带进派出所,一一录了口供后,把我们丢进了一间黑屋子里去痛定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