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物欲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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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冯丽(三)

冯丽穿得貌似不经意其实很讲究。一件看上去粗糙不堪的棕色大衣套在她高挑的身上,大衣无扣子,敞着,内里一件土色紧身毛衣,脖子上系一条米黄色丝围巾,扎成了一个很大的蝴蝶结。下身一条深酱色小裤脚裤,裤脚塞在棕皮靴里。这身装束貌似随意,其实是精心策划的。粗糙的(我分析不出是什么料子,像是棉又仿佛是麻)棕色大衣与裤子、毛衣、围巾和皮靴搭配在一起显得很有层次。这要有一定档次的女人才会想到这样穿戴。另外,粗糙的棕色大衣将她那张丰腴的脸蛋映衬得既高贵又光彩照人。所以,我感觉她对我们的第二次见面也很在意。这正如马副董猜测的,她心里有我。

我们到哪里去吃饭?她问我。

长城宾馆。我因为在长城宾馆开了房,我当然要直奔长城宾馆。

你准备铺张浪费一番吗?她笑着问我。

我脑海里闪现了那条一跃而起的红鲤鱼。为你铺张浪费一番值得。

你不恨我?她偏过脸来瞅着我。

你今天很漂亮。我不谈恨。谈恨只能使人产生距离,本来很融洽的氛围,由于谈恨,一切就会变得沉闷不堪,我要赞美她。你很美。

她笑了。你比以前幽默多了。

我记得上次见面时,她也说过这话。我长大了。

你以前讲话好伤人的。

我记不得我以前说话哪里伤害过她。严格地说,是她伤害了我。但我也不跟她讨论这个话题,因为这样一讨论,今天晚上就泡汤了。我学马副董的神气哈哈一笑,说:那是我不懂事。你想想,那时候我只有二十几岁,现在我三十而立了,我妈说,要是在旧社会,我这样的人,早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了。人一吃三十岁的饭就成熟多了。

男人要到四十岁才能说成熟。她说,很理性的模样瞟我一眼。有次,我跟我们老板说起我丈夫,我老婆说罗伯特还不成熟,不懂得珍惜女人。我说罗伯特都三十一了,我老板说男人要到四十岁才能成熟。

我一愣,心里有一点吃醋。那个台湾人?

她抿嘴笑了下,正是。

我们在我的公爵王车上就说着这些。从她的谈话中,我至少获得了两个信息,一是罗伯特对她一定缺乏关心,不然她不会跟她老板谈丈夫;二是她跟那个台湾人谈她男人,那她跟那个台湾人关系肯定不一般。一个女人是不会把自己的私生活随便提供给男人的,除非那男人与她关系非同一般。这两个信息都让我感觉她追求的更好的生活结果是一团乱麻,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下车吧,我把车停好后,对她说。

我们走进了长城宾馆餐厅。我们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服务员走了上来。我让她点菜,她像外国女人一样耸耸肩膀,表示无所谓。在我和她相爱的那两年里,她从没做过这个动作,这个动作是她从美国学来的。看来美好的生活不过是耸一下肩膀而已。

我点了六个菜。我还想再点时,她也像张红一样批评我说:不要了,点多了吃不完。我们主要是说说话,不是吃饭。我吃不了好多。她见我盯着她,又说:我要减肥。

我没点了。你长胖了还漂亮些。

她笑笑。罗伯特喜欢我苗条。

听她的口气,她和罗伯特很恩爱似的。我心里又有了醋意,还有一些色情的想象,那一瞬,我脑海中出现了不少外国毛片里的淫乱场景,这样的黄色碟片,定王台书市里外,都有人兜售,改革开放的好处是经济搞活了,在搞活经济的同时,思想和道德的禁区也被冲破了不少,健康的、不健康的东西都被一古脑儿引进来了。我好几次去定王台购书,那些人都走上来向我兜售黄碟。我驱赶开这些东西,说:罗伯特很有福气。

她不说话,而是瞥我一眼,她叹了口气,唉。

就是这一声唉给了我勇气。从她那涂得鲜红的嘴唇里吐出一个唉字,只能证明她的生活包容着残缺的部分。大家都晓得生活是残缺的,只有残缺的部分太多了,你才会在言谈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又一声叹息。你叹什么气?我问。

我没叹气。

但是她叹了。后来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建立在她叹的这口气上。

吃过饭,她起身去卫生间解手,我看了表,还只七点一刻。这还早,夜生活还没开始。但我已经不耐烦了,觉得除了同她睡觉,什么事情都索然无味。她从卫生间里折回来时,我已买了单,很有底气地说:走,上我房间去。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她的目光不是吃惊,而是迷惑。我说:我在宾馆开了房。我说话的态度很从容,很理直气壮。我老爹把我赶出办公室,让我同马副董那种把道德观堵在门外的人学做人的经验,我果然就学会了厚颜无耻。

冯丽跟在我身后说:你经常住宾馆吗?

经常,我撒谎道。

服务小姐走过来,将一张发票和找的零钱一并递给我。我把它们放到钱包,站起了身。她也站起身,但脸上若有所思。也许她脑海里正在想她是和我一并上房间里去还是不进房间为好。我相信那一刹她的脑海里产生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但她脑海里的那个我说服不了她脑海里的这个决定跟我重温旧梦的我。一定是这样!她这个有夫之妇,很温顺地跟着我走出餐厅,走进了电梯。她在电梯里,脸上的表情又很高兴了,好像一个女人买到了一件漂亮衣服一样高兴。美国好玩吗?我看着她的高兴说。

一个人只有事业有成,才会觉得美国好玩。她说。我在美国没有自己的事业,所以有时候很想家。

想到了我们过去的事情吗?

想过。她看我一眼。

我发现她的目光很暧昧,便说:还记得那间农舍么?那栋农舍前还有一蔸美人蕉?

记得。她说。在美国的头两年,我经常想到这些。

我也经常想这些。一看到农舍,一看到美人蕉--你也晓得,长沙市到处都是美人蕉,一到夏天就开得红艳艳的--我就想起了你。一种条件反射。

她说:美国也有很多美人蕉。

那你也想过我吧?

她瞥着我一笑,我觉得她笑出了一点“百媚”。

你还是很美,冯丽。

谢谢,她说,又抛了个媚眼给我。

这眼神我熟悉,我笑了,感觉十分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