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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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元清去得晚,风起来了,天便有些凉。

邵敏怕他凉了胃,不敢再带他在院子里吃螃蟹,便哄他回了寿成殿吃。

元清虽说喜欢吃螃蟹,却并不挑剔,半碟姜汁醋便能将就。只是他并不像是会吃螃蟹的摸样,一只蟹只是掀了壳,把蟹黄剜着吃了,便再不会摆弄。只胡乱的把蟹螯掰下来,颠来倒去研究了一会儿,咬两口,再吸两口,困扰着却不肯丢掉。

往常他对这种东西无能为力时,一定会用那种无辜闪烁的眼神偷瞟邵敏,在邵敏看到时又乖巧的垂下头去继续“自力更生”。邵敏多半就会无奈的接过来帮他剥好,把肉喂到他嘴边了。

但这一次他倔强的不肯求助。

邵敏在一旁默默看着。

从德寿宫的小太监口中得知元清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她就隐约明白,元清对她的依赖已经过于强烈,让他不堪重负了。他在潜意识里也许已经认识到这一点,本能的想要减轻伤害,试图戒除掉这毒品一样的感情。

之所以回来找她,可能只是因为那个过程太疼了,他暂时还承受不住。

邵敏不由就想——也许他们的未来并不是她先离开他,而是他解脱出来,先一步甩开她。

邵敏回头对铃音说了些什么,铃音点点头,很快便端来一套蟹八件。

邵敏拣了个剪刀钳模样的,递到元清旁边。

元清动作停了停,有些失落的望了邵敏一眼。他接过来,吧嗒吧嗒胡乱剪了几下,便把东西都丢到了一旁。

“朕不想吃了。”他垂着头仄仄的说,“敏敏陪朕聊天吧。”

邵敏微笑道:“好。”她接了湿帕子,边帮元清把手擦干净,边问道,“皇上想聊什么?”

元清闷闷的想了一会儿,问:“敏敏往年都是怎么过重阳的?”

邵敏想了想。在现代时,她们家算是比较保守的,这些传统节日也会过一下,却不是传统的过法。她会和妹妹一起去爷爷家,陪他下下棋、聊聊天,吃一顿晚饭。没有菊花、螃蟹和重阳糕,只是平平淡淡的,跟每一个周末无任何区别。

当时只道是寻常。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无比的伤怀。

只是这些不是元清想知道的,邵敏也不能说给他听。

“白日里,家中叔伯兄弟们会去登高或是赴宴。女孩子们则聚到一起,陪太母赏桂花,吃重阳糕。夜里回去,母亲还会为我另蒸一笼,用筷子亲自夹了喂我吃,同时说‘愿儿身体安好,百事俱高’”邵敏顿了顿,“……她一贯是信这些吉祥话的。”

元清问:“皇后也信吗?”

邵敏笑道:“信。”

元清静了一会儿,端起一旁盛点心的小碟子来,用筷子夹了块儿花糕,也递到邵敏的嘴边,注视着她,道,“愿两心相悦,与卿偕老。”

邵敏愣了一下,茫然的张嘴含了。

元清这才略略红了脸,重新拿起剪刀钳,挑了个个儿大的螃蟹摆弄着,低声道:“朕给敏敏剥螃蟹吃。”

邵敏仍旧不能回神,元清也不在意她是否认真听着,只径自说,“朕小的时候,每到重阳都可以吃到螃蟹。姑姑——圣母皇太后会亲手剥给朕吃。后来皇太后不在了,父皇便带朕赏菊花,也曾亲手剥螃蟹给朕……”他似乎不想再回忆更多,便转而道,“朕记得当年重阳赐宴,太傅还曾应诏写诗。说‘花中唯爱菊’,为何皇后家反而要赏桂花?”

“太贵了……”邵敏答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只能继续道,“重阳前后,东华门外有菊花盛会,又有赛花会。汴京城人人都去凑热闹,因此一盆稍好点的菊花,动辄炒到数千钱,甚至上万钱。太父不愿破费,便没买过。家中倒是种了一些,但打理不善,生得不比杂草高,根本不能玩赏。因此就赏桂花。”

元清嘟了嘟嘴,道:“朕不喜欢桂花。”朱贵儿最跋扈的时候,宫人们连谐音也是要避讳的。而且她最爱桂花,提到桂花元清便不由想起她来,“但是如果皇后喜欢……”

邵敏笑道,“我也喜欢菊花。”

元清眨了眨眼睛,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得出邵敏追忆时,目光中全是怀念,甚至还有些追悔,像是恨不能回到过去一般。他不愿再想太多,宁肯相信邵敏只是太喜欢桂花。

他的“宁肯相信”,在持续了十几天之后,终于再不能帮他自欺欺人下去。

林佳儿有喜了。

她私自传了刘安时来诊脉,而后当即便把结果报给了邵敏。

元清得到的消息,还是邵敏亲口转告的。

邵敏只是语气略有些复杂的告诉他,元清却觉得有晴天霹雳打下来。他第一个反应是抓紧了邵敏的手,辩解道:“这不是真的,敏敏你不要相信。刘安时他是个大骗子,上次朕就忘了惩治他……对了,朕应该把他关起来,他欺君!”

邵敏的脸色霎时间沉了下来。

元清跟她对视了一会儿,终于默默的松开了她的手,转身进屋锁门,任谁敲也不肯开。

元清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眼神都追着邵敏,邵敏被他们看得心烦,干脆带上铃音,出门去探望林佳儿。

做了错事却不敢承担责任,这样的男人最让人瞧不起。元清既然决定脱去伪装,长大成人,便该有相应的觉悟——邵敏不会再为他孩子气的举止心软。

可惜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一点。

林佳儿出门迎接时,碧鸳在一旁扶着她。

风吹过去,她的衣袍飘起来,只让人觉得空荡荡的。

刘安时说林佳儿郁结于心,情况不妙。邵敏还以为她只是有心结罢了,此时见了,才明白什么叫做“不妙”。

她脸色苍白,瘦的颧骨都露出来。邵敏伸手扶她时,只觉得她手腕骨头硌人,上面套了只玉镯子,几乎已经挂不住。

邵敏无法想象,不过短短二十天,一个人怎么能消瘦到这种程度。

只怕她这些天一直都不曾好好的吃过东西。

然而她的精神状态却完全不像郁结于心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是欢喜的。明明肚子完全看不出来,她却会不时抚摸一下。目光柔和,唇角的笑容几乎让人心都要化掉了。

她这样,邵敏反而不好说什么。只旁敲侧击问了几句,林佳儿却比她还要含糊其辞,只说:“承光宫南美人常来陪我说话,聊到往日旧事,一时伤神罢了。有她开解着,如今已经不碍了。”

邵敏无奈,只能宽慰着和她聊聊家常。不多时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时,邵敏按住林佳儿,不让她出去送。林佳儿也没有坚持,只让碧鸳领着奉华殿众人去送邵敏。

邵敏离了奉华殿,知道林佳儿那边望不到了,才把碧鸳叫到跟前,道:“说吧,是怎么回事?”

在屋里时,她便几次看到碧鸳欲言又止,知道她有话要对自己说。谁知此时她问了,碧鸳却霎时间泪流满面,哽咽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说出话来,“我们娘娘她不敢吃东西,总觉得什么都是带毒的……我尝了喂她,她却说我吃得的东西,她未见得能吃。这几日只喝白粥熬着,怕是……”

邵敏身上震了震,霎时便明白,为什么刘安时说林佳儿郁结于心。

……只怕还是元清造下的孽。

邵敏回寿成殿的时候,元清已经从房里出来了。见她进殿,忙起身迎上来。

邵敏只觉得心里难受,看了他一眼,便折进了里屋。

元清追过去,邵敏却掩了门,说:“我暂时不想见你。”

元清没有再推,只是倚着门默默的坐下来,垂着头,“我知道自己又做错了。我明明说过要对你一心一意,却又去了奉华宫。”

邵敏说:“我生气不是为了这个。”

元清顿了顿,有些失落的道:“是啊,皇后怎么可能会在乎这些。”他揉了揉眼睛,话里已经带了些鼻音,“可是朕在乎,朕是真的只想和敏敏一个人白头偕老……明明我们已经和好了,为什么又出这种事?”

邵敏无法告诉他,有一些事情是冥冥中注定的——因为她知道,但凡自己稍微主动一点,真的努力去改变些什么,很多事便不会发生。

同样的,若元清能稍微坚定、稍微把持一些,这些事也不会发生。

可是她并不想跟他争论谁对谁错。因为这是元清自己的人生,她不过是个被迫停留的过客罢了。她并不曾要求元清对她一心一意,未来也不会,因为她注定不能回报给他对等的感情。

也许很早之前她便已经干涉了他太多,如今她已不能在暧昧下去了。

“林昭容状况不佳,陛下去看看她吧。”邵敏说。

那天夜里,邵敏再次开始调整通讯器。

能源不足,肯定无法与时空管制局取得联系。但只要频道一致,同一时空要取得联系,还是很容易的。

彩珠和红玉走前她们倒是约定过一次联络时间。但那个时间碰巧元清在,她没找到空当。后来几次试着联络,却都没有收到回音。

而这次她们终于心有灵犀了一回。

“喵~”那边传来了红玉的试音声。

换在平时,邵敏肯定会哭笑不得的拍她后脑勺,道:“好好说话。”但这次她却只觉得眼眶一热,“我在。”

那边两个人激动的发了一些怪音,而后抢了一阵,才听到彩珠的声音:“师姐,过两天我们去看你。”

邵敏愣了一下,“不许夜闯,不许做假腰牌,不许藏在运水桶里,不许……”

“我们光明正大的去啦!”红玉抢了一句,彩珠大约又把她推回去了,继续道,“我们傍上了钱大进,过两天去内府送东西。那什么,具体见面再聊,外面喊人了,先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