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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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自那次邵敏拒驾,元清连着几天没来寿成殿。

宫里流言再次传播开来,说的大都是皇后失宠一类。

铃音见邵敏日日精神恍惚,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也不敢跟她说多了。

元清的菜仍是每日送过来,邵敏都没动一筷子。

南采苹相当不懂脸色,几乎日日到寿成殿报道。邵敏连元清都不见,自然更不会给她面子。只是她受不了每日开窗就看到外面跪着个人。因此吩咐了铃音,若南采苹来了,就好好的请进来,上茶让坐,只别报给她知道。

铃音招待了南采苹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劝说邵敏。

“奴婢给她上茶,她每次都起身接,说到皇后,必自称奴婢。简直还跟在寿成殿时一样。她这般谦恭,娘娘却一直不肯见她。因此其他宫里的人,都说娘娘在拿捏她。”

邵敏望了铃音一眼,笑道:“她爱来找拿捏,你管她。”

铃音脸色沉了沉,扭头道:“娘娘觉得奴婢是可怜她?”

她背过身去不看邵敏,邵敏在后面拽了拽她的袖子,她抽了手不搭理。

邵敏无奈道:“瞧瞧,你不也在拿捏我吗?”

铃音委屈道:“奴婢哪里敢?”

邵敏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我这几日确实心情不好,偶尔迁怒了也是有的,你多替我担待着。等我想明白了,再向你赔罪道谢,可好?”

铃音回头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握住了她的,道:“奴婢自然比不过高女史和蔡尚仪,可如今她们都不在。娘娘若信得过奴婢,便把奴婢当做她们。把心里那些不痛快的事说出来,也许能好些。”

邵敏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哪里不痛快,便是彩珠红玉在,我也说不出来。你不必为我忧心。”

她抽出手来,反握了她两下,权做安抚。终于还是又把自己锁到屋里去了。

——铃音愿意听她说心事,邵敏很感激。可惜那声奴婢让她了认清现实。

她现在不需要任何人的开导和安抚。

她只想早点回家。

元清向铃音问过邵敏的情形,默不作声挥了挥手。

铃音走后,他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清空思绪想强迫自己睡过去。可惜很多事情越是想忘记时便越是纠缠不休。

那条邵敏铰断的络子,他那晚上从竹丛里寻了回来,看到上面齐整的断口,只觉得心脏被剖开了一般难受。

但是他还是命织造房把络子修复了,把断口重新织起来。织造房的技艺巧夺天工,送回他手里的时候,半点伤残都看不出来,简直如新打出来的一般。

可是元清知道他跟邵敏之间的关系,已经不能修复如初了。

他先还有些愤恨委屈,想着明明是你先骗朕的,可是后来全变成了懊恼自责。他懊恼自己当时不该发脾气,应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或者委屈着说出来,邵敏一贯是知错能改的,明白她伤了他的心,必然会加倍的补偿他……

他自我催眠一般想着,邵敏会怎样的纵容他。然后在极度的困倦和难过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然后在梦中怀里抱空,惊醒过来,

樵鼓响,才不过报了四更,元清房里的灯便再次亮了起来。

王聪明叹了口气,起身进去伺候。

自那日半夜从寿成殿回来,元清便一直吃不下睡不好。虽强撑着不露出疲态来,而且也更加勤勉刻苦了,可是怎么看都不能长久。

秋越深,天越短。加上这几日有些阴,到晚膳时分,天就已经黑下来。

王聪明一面给元清布膳,一面与他闲聊着,笑道:“重阳节要到了,汴京那些才子们又热闹起来。坊间填了不少新词,有几曲很不错。”

元清疲倦的道:“唱来听听。”

王聪明道:“爷这就是为难奴才了,奴才这烂嗓子,哪里学的来?只隐约记得一句,是什么‘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他见元清没反应,便又试着道,“‘绿杯红袖趁重阳’……奴才觉着这句好。”

元清瞟了他一眼,放下筷子,强打起精神,道,“走吧。”

王聪明忙道:“诶!”一面给外面候着的小太监使了个颜色,那小太监愣了愣,片刻便雀跃起来,一溜烟的跑走报信去了。

元清上了舆辇,仪仗浩荡,往凤鸣湖行去。

路过寿成殿,不由想起当初他欺负邵敏,也这般停下来,与邵敏远远对望。

那个时候邵敏一身红衣立在风中,衣袂飘展,仿佛随时从阶上飘落到他怀中。

但是邵敏再不会上他的当,整肃衣衫出门迎驾了。

他远远透过凤凰竹的疏影,看到皇后阁窗前晾着灯。邵敏立在桌前习字,落在雕窗上沉静的剪影清隽而美好。

他记得当初自己从寿成殿,绕去了钟秀宫,被林佳儿拦驾在琼华院外。然后他回了寿成殿,邵敏步下台阶,一如大婚时那般走到他跟前,把手递给了他。

那个时候他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邵敏却依旧原谅了他。

为什么这次却不肯?

恍然间,舆辇已经走出很远。

不知哪里响起了琴声,如慕如诉,撩人心肠。

元清叫来王聪明,问道:“到哪里了?”

王聪明殷勤道:“就要到承光宫,过了承光宫,便是凤鸣湖。”

元清略顿了顿,道:“承光宫对面,是奉华宫……朕记着林佳儿住在那里。”

王聪明略疑惑,道:“昭容娘娘确实住奉华宫……陛下,不去凤鸣湖了?”

元清摇了摇头,道:“就去奉华宫。”

王聪明愣了一下,“奴才这就去传旨……”

元清透过拱门望去,床前烛影,一个清丽的身影正执笔临书,不觉拦住他,道:“不必惊动……”

王聪明点点头,有些惋惜的望向承光宫。

南美人如此才情,那琴音连他听了都心生怜惜,却不能打动元清,只怕是有缘无分。而林佳儿几次捡到便宜,才是真的有福之人。

元清在承光宫揽枫院站立着。随驾侍女太监们都还持着仪仗等着院外,而揽枫院下人们跪了一地,都不敢出声。

红枫层叶如云,隔壁院中桂花清芬飘过,静夜醉人。屋里那个沉静的剪影却毫无所察一般,兀自凝神于书香。

略瘦了点。元清静静伸手描摹着,鼻梁要小巧些,下巴也过于尖了。

他莫名想着,不觉迈步进了屋里。

碧鸳端了笔洗出来,跟元清正碰面,吓了一跳。笔洗落地,瓷片四散,撒了元清一袍子水。她见元清眼圈乌黑、精神恍惚,鬼魅一般,吓得发不出声来,只匆忙间跪到一边。

元清打起帘子进了屋,林佳儿放下笔,说着:“早说把门坎儿据掉,没摔着……”

没说完已经被元清抱在怀里亲吻,“别说话……”

林佳儿身上僵了僵,片刻之后放松下来。

她见元清闭着眼睛,便回身掐灭了灯芯,而后反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碧鸳进屋,借着一点余光,见屋里衣物落了一地,帏帐中隐约传来一点呻吟,不觉面红耳赤,匆忙放下抄经书的朱砂,蹑手蹑脚离开了。

元清梦到自己等得不耐烦,赤脚下地,想去找邵敏,却听到刘安时说:“娘娘前日脉象浮促,大约就是因为这两味药……”

他抱着枕头,一个人委屈的缩在墙角。邵敏脱鞋上窗,在他身边坐下,笑吟吟的望着他,道,“这么点小事,就不要生气了。”

元清把头埋到枕头了,带着哭腔控诉道,“可是皇后为什么要骗朕,看朕难过很好玩儿吗?朕真的怕得要死,朕惊慌失措的时候,皇后是不是在偷笑,嘲笑朕像傻瓜一样,被邵博的孙女儿耍得团团转?”

他不停的说着,邵敏却始终不肯抱着他认错。

他偷偷抬眼瞟邵敏,看到邵敏冷漠厌恶的望着他,他有些惊慌的想去抓邵敏的衣袖,却忽然觉得身上冰冷。低头才看到自己****着,跟南采苹抱在一起。

他惊慌的辩解道:“朕今晚没去见她。朕留下她不是因为喜欢,朕没有……”

他再一次惊醒过来,看到林佳儿目光冰冷的望着他,见他醒了,才不闪不避的笑道:“陛下既然这么思念皇后娘娘,为什么不去寿成殿,却要到臣妾宫中?”

元清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只茫然的起身穿衣。

他提了几次靴子,才终于把它穿上。然后他动作越来越快,却乱七八糟的找不到章法。

当谯楼上更鼓响起来的时候,他变得无比的焦躁。左衽着,胡乱系上腰带,便急匆匆的跑起来。

已经无可救药了。他想。

帘子落下来的时候,林佳儿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掏出一个檀木盒子来,轻轻摩挲着,而后抱在怀里,安心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