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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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元清有些想打破这种现状。因此他沉默下来,思索了一番,抬头认真道:“皇后给朕生个太子吧,到时候朕一定就明白了。”

邵敏笑道:“这些都是老人家的心事,你那么急着明白做什么?”

元清眯了眯眼睛。

他猜不出邵敏是故意回避,还是真听错了重点。

他知道如果他再问一遍,邵敏必然不得不给出正面回答。在皇后的立场上,她没有拒绝的余地。但是——那样他也就无法分辨,那个回答是不是出自她的真心了。

如果是假的……那么过去的一切也都一文不值了——无论是她给的温柔,还是他小心翼翼的追求。只要想到这种可能性,元清就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疼。

他定定的注视着邵敏,目光渐渐幽深。片刻之后他垂下睫毛,缓缓道,“朕一点也不着急……皇后刚刚说到哪儿了?”

邵敏她似乎并没察觉到他的心事,仍旧笑道:“说到太父跟老鼠较劲儿呢。”

邵敏本来想从老人家的寂寞讲起,然后顺理成章过渡到藩王太妃们的寂寞,提醒元清,那些藩王混迹京城太久,该滚蛋回家孝敬寡母了。

可惜她猜到邵博没老糊涂到费尽心思送信入宫,就为了向她抱怨床脚的老鼠,却忘了元清压根儿就不懂得亲情。

元清故意歪楼,话中意味,邵敏并不是没有听出来。但她觉得就算自己认真的、正面的回答他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这些日子已经想明白。就算元清娶了老婆,还纳了十六个小老婆,那也并不意味着他就明白男女之间的事——他当初只为了给邵博的孙女儿难堪,就在新婚蜜月中跟那么多人乱搞,已经足够证明这一点。

他还不明白爱情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凭本能和冲动在盲目乱闯罢了。

而他对她的感情,也绝对不会是想跟她生孩子的那种。只不过她在他还没走出对母亲的依恋时、刚刚进入懵懂的启蒙期时,出现在他的身边,为他做着母亲该做的事,却有着妻子的身份。所以他一时有些迷惑罢了。

等他长大了,那些错觉自然而然会消失。那个时候他才会真正爱上什么人。

而在此之前,邵敏就算认真的跟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不想跟他“生孩子”,他也只会当成是她想摆脱他的借口。说不定还会出于孩子气的独占欲,做出什么无法弥补的事情来。帝王薄幸,元清日后未必会后悔。但对邵敏来说,无疑还是少吃些苦头为妙。

所以她装糊涂回避了过去。

可惜正楼回来,元清便一直心不在焉。邵敏知道这种状态还跟他绕,只怕半天绕不到主题上。只能无奈直奔主题,道:“前些日子陛下说要赏给寿王几个姬妾,人我已经挑好了,是直接送到寿王府上,还是等寿王入宫时,顺道让他领回去?”

——元浚比元清识趣,话说得再隐晦,他也听得明白。到时候元浚都回国了,别人更没理由赖着不走。邵博嘱托的事自然就容易办成了。

唯一的坏处就是——

“难得寿王的事皇后这么尽心。”元清语气不冷不热,而后眸光一转,仄仄道,“敏敏,朕有些不舒服。”

她就知道这个时候提元浚,只会让元清更别扭。

不过所谓心有灵犀,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邵敏还在盘算着等过两天,元清怀疑不到邵博身上去了,再直接提醒元清该让藩王们回去。结果当天下午元浚便递了牌子到寿成殿。

元清脸黑得都掩饰不住,哼哼唧唧道:“原来寿王跟皇后这么熟?”

邵敏哭笑不得,“寿王说的是求见陛下。”

“求见朕,牌子怎么递到皇后这儿来了?”

邵敏似笑非笑瞟着他,问道:“你说呢?”

元清对上她的目光,莫名其妙觉得心花朵朵开,不由就顺着她的意思说道,“看来大家都知道朕跟皇后亲密无间形影不离。”

邵敏无奈的“嗯”了一声,笑问:“见不见?”

元清眨了眨眼睛——男孩子对哥哥总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无论是仰慕嫉妒还是竞争感,元清也不例外。他对元浚确实比其他人亲近,也喜欢跟他厮混。换在别处他肯定不会犹豫,但是惟独邵敏这儿不同。

这两个人几乎是他仅有的,他怕他们之间真有什么——但是他又很希望邵敏向他证明些什么,因此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给了个模糊的回答,“朕也挺想他的。”

元浚等在寿成殿外。

寿成殿外种满凤凰竹,这个时节枝叶依旧翠绿可人,随风招展时仪态雍容而姿容清幽,恰和殿里的主人一般。

殿侧门开着,珠帘半卷。偶尔有洒扫的宫女端着水盆走过,眉目舒展,步履轻松,低声半掩口说笑着,与凤仪殿中人的惊慌畏惧全然不同。一时有人在博山炉里投了白檀,香雾缭绕的升起来。殿内弥漫开午醉醒来才有的熨帖与静谧。

天光晴柔,碧空悠远。

元浚从未想过禁城之中也会有这样宁馨的日子。

他在台阶下望着绿竹掩映中的屋宇,一瞬间几乎有一种错觉,他还是那个少有烦忧的少年皇子,而她也会在听到箫声后,带着些无奈的倦容,懒懒的推开闺楼上的格子窗。

这时有宫女支起了竹荫后的雕窗,将窗前桌上的书墨收拾起来。

——窗下摆放书桌,总是将书本和纸墨摊放开的习惯,也和她当初待字闺中时一样。

但是当宫女告退离开后,元浚终于看到了与往日不同的地方。

元清扬着脸对邵敏说了什么,她笑着刮了下他的鼻梁,目光里是元浚不曾见过的温柔和宠溺。

元浚攥了攥手上的竹箫,他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他在她的皇后阁前,像少时那般吹箫撩拨,她会有什么反应。

然后他看到邵敏目光无意中扫过来,明明看到他了,却没有半分变化和停留。只回身对元清的说了些什么,元清开心地眯着眼睛,忽然便踮脚亲了她一下,她无奈的笑着揉了揉他的头,牵着他往里面走去。

元浚平静的将箫笼到了袖子里。

其实早在凤仪殿巧遇,他就已经试探过了。他说他早想娶她,说他依旧喜欢她。他甚至刻意调戏她身边的侍女,装醉叫着敏敏在那人脖子上留了吻痕。而她全部都漠视了。

她的反应说明了一切。他知道就算自己真的吹了箫,她也不会有任何追怀。也许反而还会觉得困扰和厌恶。

她殿前的凤凰竹,那种“草木有本心,不求美人折”,名为有心实则无情之处,其实也与她是一样的。

他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才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京城。

但是他依旧觉得不甘心。他们之间十年的感情,怎么可能比不过她与元清三个月的相处。

元清在寿成殿的皇后阁接见了元浚。

元浚进去时,元清正捧着个柿子吸着吃,邵敏用手指将他脸颊上沾的汁水揩去。元清见元浚进去,放下柿子,飞快的从软榻上跳下来,上前拽住他的手,拉他到软榻前,道:“四哥,坐。”

邵敏原本坐在元清身旁,此时从容起身,让到了一边。

她看得出元清见着元浚是真的开心。

虽然因为皇位更替,这两兄弟间的关系多少有些纠结,但是一来元浚权势心极其淡漠,二来元清是个相当念旧的人,因此这两人之间反而毫无嫌隙,就如同亲兄弟一般。

——至少元清是有这份真诚的。

至于元浚——邵敏为避免与他眼神交汇,默不作声的垂着眼睛,却正好清晰瞧见,在元清伸手过去的时候,他有些厌恶的避了一下。

这并不是出于什么君臣之份,而是因为真的讨厌。

邵敏早就明白,元浚是个极端自私的人。他喜欢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喜欢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他不想被任何事缠住,不想被任何人拖累。他很少考虑责任、规矩和别人的感受。

否则,但凡他稍微顾及闺中少女的清名,当初也不会百折不挠的骚扰邵敏。

——他就算对你好,你也不能当真的。因为那也许只是他的心血来潮,当他厌倦了的时候,他会对你弃若敝履。他喜欢来去自如,因此他厌恶一切可能成为累赘和甩不脱的东西。

邵敏纵然感念他的温柔多情,却始终不肯回应他,甚至为此觉得厌烦,其实多少也是因为看透了这点。

而元清……当他成了皇帝,元浚不得不听命于他时,他其实就已经成为元浚最避之不及的人了。

元清的真诚对上的是元浚的敷衍,因此邵敏只是站在一旁的,没有主动坐到下首为元浚准备的位子上去。

当然元浚再不拘礼,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跟元清同坐。

他向邵敏见过礼,还是坐到了下首。

元清略有些失落。不过在他看到元浚从邵敏面前走过,不自觉的停住脚步时,失落彻底变作了紧张。

元浚很想看邵敏一眼。他不知道下次见面要等到什么时候,因此至少在离开之前,他想好好的看看她,把她的样子记在心里。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不单单因为她是皇后,还因为害怕,怕再看到三年前他认真想带她远走高飞时,她露出过的冷漠厌倦的表情。

他只是觉得移不动脚步,却也没有勇气回过头去。他不知道自己停了多久,有没有失态。只知道时光缓慢而悠长。

邵敏转身时衣袂翻动,时光才再次流淌起来。

邵敏并没在意元浚的失态,她给元清擦了擦嘴角沾的柿汁,便安静的坐到一旁。

元清不觉松了口气,下意识的攥住邵敏的手,对元浚说道:“四哥,我正想找你。”他接的比较快,似乎不想元浚回答,“前日大长公主说,最好趁着四哥还在京城,给你把婚事办了。”

元浚望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道,“臣暂无此念。”

元清笑道:“你年纪也到了。何况连我都大婚了,”他晃了晃和邵敏握在一起的手,“你怎么好一直拖着?”

元浚顿了顿,这才抬起头来,“并不是臣要拖。家母不愿别人插手臣的婚事。臣少时不曾膝下尽孝,心中多有愧疚,不想再忤逆母亲。因此一直等着她的安排。”

寿王太妃其实是个很不幸的女人,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接着儿子又被抱走,孤苦伶仃熬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儿子回来了,她的护雏心自然比别人强烈些。这在宗亲中已不是什么秘密。

因此元清接受了这个说法,转而望着邵敏。

邵敏知道逃不过,只能主动开口道:“既如此,王妃的事就等王太妃的主意。但寿王身边一直没人,亲戚间都惦念着,在我跟前也提了。我不能不过问,因此挑了四个姑娘给寿王。寿王喜不喜欢不妨都先放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