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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爱的年月(5)

主持丧礼的人在喇叭里通知大家入席就餐,很多人都在往中间的桌子边靠,他却在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都会坐满的,坐哪都一样。他这样想着。

就在开席前一刻,一个身影映入他的眼帘。他的心一阵颤抖,多少年了,这个身影一直在心底,挥之不去。她在跟旁边的人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在多年后听到,依旧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激荡人心。

她瘦了,比起若干年前,她瘦了很多。紧身的牛仔裤,淡紫的T恤,衬托着苗条的身材。披肩的卷发,更显成熟女子的妩媚。他突然就笑了,无声的笑了。这么多年,盘踞在他脑海里的,依然是那个胖胖的笑容可掬的青春女孩形象。却原来,早就变了模样。岁月是一把刀,在每个人的身上刻下流年的印记,而反映出来的却是不一样的结果。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她是否看到了他。越过她的目光,他看到了一抹迷人的自信的笑。他想过,走上前去跟她打个招呼,但碍于那么多人,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知道,在这些来宾里,有不少人是知道他和她之间的一段往事的,他不想让她难堪,也不想让自己尴尬。

只是,十多年过去了,难得的一次碰面,竟是在这样的场合,竟是以沉默无语独自面对。他不知道这样的举止是对还是错?

2

他不会忘记,他曾经对她说过,她是他生命中除他母亲外第一个给予他温暖和关爱的女人。

只是,母亲的怀抱,母亲的温暖,永远停留在他三岁的那一年。听说母亲性格刚烈,一次在与婆婆激烈争吵后,喝下农药自杀了。从此,三岁的他成了没娘疼没娘爱的孩子。从此,他和老实木呐的父亲相依为命,苦度岁月。

渐渐长大的他,性格越来越孤僻。从小学到中学,从中学到大学,他很少与人交流。他怕别人走近他,他怕别人知道他的家事。在他幼年的头脑里,他以为自杀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认识她是在高二,真正接触却是在高三。有一次,天很冷,她把窗户打开了,冷风飕飕的往教室里钻,紧靠在窗户边的他冻得直哆嗦。没经她的同意,他将窗户关了。谁知道,才一会儿工夫,她又打开了。他见了,不说话,直接再关上。如此,一来二去,两人较上劲了。第一次交锋,以生气告终。

也许,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吧。也就从那时起,他开始注意她,他的日记本里,开始越来越多的出现她的名字。他发现,其实,她蛮善解人意的,是个善良可爱的女孩。有一次,要交班费,而他身上的钱不够,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是她主动借钱给他,帮他度过了难关。有一次,他的车子坏了,他向她借,她很爽快的就把自己的车子给了她。有一次,他有几道英语题不会,请教于她,她很耐心的给他讲解,直到他听懂为止……这些,虽然是很小的事,但在他心里,已经觉得够温暖了。

她,就这样在不经意中,一点一点的走近了他,走进了他的心里。有一种情愫在他内心升腾,他不敢告诉她,也不能告诉她,他只能将那些美好的感觉融进日记本里,一个人慢慢的回味。他不敢看她的眼睛,越过她的目光,是一汪清泉和无邪,他不忍搅浑。

为了迎接黑色的七月,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万人同挤独木桥,那场面堪称悲壮。但是,又有谁说不是为了那一幕悲壮呢?没有人敢于分心,没有人敢于拿自己的命运开玩笑。课本之外的一切东西,只能默默的安放在心底。

3

九月,阳光依旧炽热,风含情,水含笑。意气风发的他满载着亲人的期望,去了本省一所城市读书,而她则去了南方的一所学校学习。他们相约,即使不能在同一所大学就读,也要保持来往。两地书,同学情,他和她开始了鸿雁传书。

他在信里告诉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他很不适应。他怀念中学时的那段时光,虽然紧张,但最起码觉得开心。她在信里鼓励他,要珍惜大好的学习机会,要改变自己孤僻的性格,要努力将自己融入到同学中去,只有自己给予别人关爱,别人才会回报于你。

每一次,他都能够从她的信里感受到温暖,感受到被关爱,那种感觉真的很好。只是,他从来不敢对她说那个字,他怕一旦说出口了,也许连朋友都做不成。他不敢轻易的冒这个险。他和她就这样保持着通信,保持着曾经的同学情谊。

暑假里,他和她结伴去县城里玩。新华书店,电影院,还有那些叫不出名的大马路上,洒下了他们的笑语,印下了他们的身影。那个假期,是他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只是,也偶有不和谐的音符出现,而他明白,那些不快乐都是由于他一意孤行造成的。只是,他以为,这些不足以成为他和她交往的阴影。安静的时候,他喜欢看她的双眼,水灵灵,似乎会说话。只是,有时候,越过她的目光,他似乎看到了一丝迷茫和困惑。问她,她不语。

假期快结束了,他第一次去了她家里见她的父母,以同学的名义。假日里频繁的交流和接触,已经让他深陷情网,不能自拔。生性自卑的他,却又不敢大胆的表白。回到学校后,对她的思念象野草一样疯狂的滋长。他把对她的想念和依恋毫无保留的倾注在笔端,他希望她能懂得他的心思,他希望她能理解他的感受,他希望她能够接受他,给他完整的爱和温暖。

她回信了。没有认可,也没有拒绝。还是照旧的给他鼓励,让他珍惜这大好的难得的学习机会,不要辜负了老师、亲人和朋友对他的期望。爱,是一个敏感的字眼。她说,来日方长,一切,等毕业了再提。他以为,也许女孩子比较羞涩比较含蓄吧,不便于表达爱意。他以为,她没有拒绝,便是默认吧。

鸿雁传书很频繁,你来我往,几乎每周一封。偶尔的,她也会在信里表达对他的思念之情。每每这时,他总是激动万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以为,是他的爱感动了她。他甚至畅想着毕业后早点跟她走上婚姻的红地毯,享受属于他和她的二人世界。那感觉一定很美妙吧。沉浸在美丽的遐想中,他常常会开心的笑,他希望能够给她幸福,他似乎看到了幸福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

4

他终于没有等到他想要的幸福。毕业后第一时间,她向他提出了分手。

那是个沉闷的雨夜,他亲耳听到了她对他说,我们不合适,还是分手吧。那一刻,支撑在他头顶的一片天空完全的坍塌了,他的心一下子坠入黑暗的深渊,他的意识一片模糊。他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曾无数次的想象着为她戴上那枚象征爱情的戒指,与她共度美好的岁月。梦还没有醒,就已经破灭了。

她说,之所以这些年一直没有明确的拒绝他,是不想让他由此分心,而影响了学业。她说,他清贫的家庭帮不了他,他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救自己,经过这么多年的成长和磨练,他是该明白的,也该能够正确的面对爱情和事业。她说,一直把他当成很好的朋友,甚至是亲人。她说,爱,不是单向的选择;爱,是两个人心灵的共振。很遗憾,这么多年的交往,她对他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那个晚上,面对着面,她对他说了很多以前一直没有说过的话。他哭了,他当着她的面哭了,他想挽留住她的人、她的心。他不能失去她。这几年,虽然跟她没有明确的恋爱关系,但他一直把她当自己的恋人看待。是她的存在,是她的鼓励,是她的一路相随,给了他信心,给了他力量。她怎么能说分就分呢?他又怎么能坦然的接受呢?越过她的目光,他看到了几份清冷,看到了几许决绝。

他的泪水终是没有能够唤回她的心。他说,既然做不成夫妻,那就做姐弟吧。不管怎样,他不想她从他的视野里消失。可是,她还是义无返顾的走了。他不能理解她为何如此的决绝,如此的冷漠,一点不顾及他们之间多年的情谊,甚至不顾及生她养她的父母亲的感受。若干年过去了,他终于想通了,那是爱情的魔力。在某个未知的地方,一定有一个能够撼动她灵魂的力量存在。就好比这些年,他一直不能忘了她一样。

他在想,前世的他和她在奈何桥边,他一定没有喝下那碗孟婆汤,否则,怎会对她如此的念念不忘?

她走了。只是,她不知道,她将他的心也一并的带走了,怎么也收不回来。他甚至想着,也许,她只是一时的迷糊,总有一天会回到他的身边的,而她终究没有回来。

有一种迫切想知道她近况的欲。望,他去找她,没找着。他又去她的姐姐家打探她的消息,他期待她的回心转意。姐姐告诉他,她已经结婚了,让他不要再找了。大千世界,茫茫人海,她不是属于他的,她已经有了归属。而他,归属又在哪里?那一刻,他的心被撕成了碎片,在风中飘零。殷红的血珠正从心的裂口处跌落,一滴一滴……

他曾经认可的,这一生中第二个对他好的女人,就这样无情的给了他致命的一击。只是,为什么,对她,他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午夜梦回,泪湿枕巾,谁人知?爱,没有理由,无需解释。他不怪她,也许,前生,他欠她的情,必须在今生偿还,无怨无悔。

5

家乡的这块土地,给了他太多太深的美好回忆,也给了他太多太深的伤痛。伊人已去,谁来怜我?空悲切,枉自伤。

放弃了家乡的工作,远走他乡,只为疗伤。爱的烙印太深太沉了,他拒绝一切新的感情。只是,生而为人,不只是为自己活着,还有苍老的父亲,还有关心他的亲戚。每次回去,面对老人殷切期盼的目光,他总是不忍。他不是一个人,他是儿子,成家立业,让父亲安心,是他的使命。

他默认了父亲为他寻找的对象。世界之大,人不过是这世上的一粒尘。世界又是何等的小,他的妻子竟然是她小学的同学。他的妻姐竟然是她爱人的表嫂。寻寻觅觅,因缘不够,他和她终是错失两臂。躲躲藏藏,造化弄人,他和她却因为自己的另一半而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的婚姻,没有爱情的基础,只是为了完成使命。婚后的日子,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妻子老实贤淑,尽心尽力的操持着那个家。可是,为什么,在他的心里,总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和感伤?甚至,当她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出现的时候,他没有自责,反而会对妻子无端的指责?他明知做得不对,但却不能自己。妻子是个普通工人,上班时间长,工作辛苦劳累,他不能为她分担什么,他也给不了她太多想要的东西,包括感情。工作轻松闲适的他,担起了照顾女儿的全部责任,把自己全心的爱,倾注到了女儿的身上,他不再奢求其他。

有人说,恋旧的人都特别看重感情。他是很恋旧,最起码,这么多年,他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活在对过去的回忆里,不管那回忆是甜蜜还是忧伤,不管那回忆是痛苦还是欢愉。光阴似水,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的伤和痛在岁月的洗礼下,已然平复。毕竟,曾经真心的爱过,足矣。

他还是会想她,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想起她为他做过的那些事。只是,分隔两地,音信渺茫。难得回家乡一次,也不能刻意的去打探。没有她的音信,现在的她生活得好吗?她的他对她好吗?她幸福吗?这些念头总是在不经意间涌上心头,让他欲罢不能。

那年暑假,他带了女儿回乡,遇到她姐姐的亲戚,他终于没有忍耐住,旁敲侧击的打听关于她的近况。当得知她现在过得很幸福时,他欣慰的笑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消息呢。她幸福,他也就安心了吧。

只是,这么多年来,他和她竟然没有一次相见的机会,他还是觉得遗憾。因着自己另一半的亲缘,他们也该有相见的可能的呀。可是,为什么,十多年过去了,他却一次也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又为什么在他失去了信心后,她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是缘?非缘?而他,终究让那么美丽的一瞬以默然关注,以无声祝福定格在了心底里最深的角落。从此,不再轻易的揭开。

只是,他总是会在有意无意中想起她的那双眼睛,那纯真的笑,如春风拂面。那如水的目光,似一潭碧水。只是现在,越过她的目光,他还能看到什么?清纯还是深邃?善良还是冷漠?无情还是爱意?他不知道,他也不想再探究下去了。她的目光望向远方,越过她如海般深沉的目光,他看到了幸福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