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必要解释一下:本来我是不想用“女人”来称呼“她”的,因为那样是对“她”的不尊重。但是,我又不知道怎样称呼才好,叫“她”阿姨吧,张雄他们一定要骂我巴儿狗,而且“她”很年轻绝对不到做我阿姨的年龄;叫“她”姐姐吧,别说张雄他们要嘲笑死我,就是我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为情——她那么好看,我叫她姐姐不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企图吧?
对我的这个答复,张雄是很不满意的。别说张雄了,就连那几个哥们都说我这样傻不拉叽土不拉叽连生殖器管都没发育完全的小东西是绝对不可能有那样的“艳遇”。他们都认为我一定是怕再挨揍不敢回宿舍,所以在马路边歪了一夜,第2天上午和中午偷偷钻进某个无人的宿舍睡了半天,下午才溜回来。
但是,张雄他们绞尽脑汁设想的情形,用在那天晚上的我身上,都站不脚。因为,那天晚上我的确被张雄踩伤了胸口,这是有目共睹的,当我回来时胸口却几近完好;我那弱葱般的且受伤的身子能在大街边坐一夜再活鲜鲜地回来?而且,他们都知道,我从不进别人的宿舍,更别说睡别人的床了。
哥们还在设想:你一定是住宾馆去了,然后……
这种设想还没长出鼻子眼睛就被张雄一巴掌扼杀在子宫中,因为地球人都知道我身上除了饭卡上有那么几十块钱,口袋只有10块钱,而这个国内顶尖级的大都市连100块钱一晚上的宾馆都在N+1年前就被灭绝了。
大概张雄他们心里还有N多设想吧,但是,我没心情没兴趣也没精力听他们畅谈,我得赶紧想办法忘记那个晚上。那个晚上,隔着一桌子或烘烤或干扁的各色鱼等,那个女人抱着那只雪白的猫幽幽地对我说:我每天晚上都梦到你,梦到你抱着小猫儿哭。就为这句话,我得赶紧想办法忘记那个女人,忘记那只猫。
老天真是作弄人,在我苦苦挣扎了一个星期,终于将那晚上那女人那猫忘记一大半时,在那个双休****竟然又到了那女人家里。
我实在不明白,我干嘛要单独出校门?我干嘛要在街头晃荡?我干嘛要乖乖地跟那只秀着豆蔻的手坐进小红车?我干嘛要想着那女人做的干扁鳝鱼?那女人干嘛要在拐角处等我?她干嘛要拉我来吃她做的干扁鳝鱼?她干嘛还要说那句话,说我是她在梦里经常见到的那个只吃干扁鳝鱼的男孩,还说我怀里一直抱着一只白猫?
不明白。我一边吃干扁鳝鱼一边想,还是不明白。
精致西餐桌的对面,女人一边将嘴里嚼碎的干扁鳝鱼抿给怀里的猫,一边用那双类似电视剧中貂禅的大眼睛瞟我,虽然她每瞟一下我的每个细胞都要被电一下,但我还是装出津津有味专心致志的吃相——虽然那干扁鳝鱼足以让所有吃到的人都津津有味专心致志,但我却吃得满肚子泛酸。
其实,我岂止是泛酸,我还恶心。看看女人,看看那猫,嘴巴对嘴巴,一个娇声哄着:小猫儿,乖噢,多吃点嘛!一个伸脖子蹬腿的,恨不得将女人的舌头都咽进肚子。更让我恶心的是,那猫居然不时地用那双难看得要命的眼睛瞟我,瞟的同时还要发难听得要命的呜呜声。
你是在示威么?你是在炫耀么?7天前你还趴在我怀里双眼含泪瑟瑟发抖呢!我忽然为7天前做的那件事后悔起来:早知道你这样可恶,7天前就让该张雄一脚踩扁你!
完了,要吐。
你怎么了?胸口还在痛?女人停止喂猫,看着我。
哦,我赶紧将捂在喉咙下边的手往下移到胸口,皱一下眉头再小声说,一点点痛。
等会儿再给你用红花油揉揉。女人说完接着喂猫。我再皱一下眉头,手一伸就推开了面前装鳝鱼的盘子。
女人喂完猫就拉我走进7天前我睡过的那个房间,让我脱了衬衫躺在7天前躺过的那张豪华而精致的床,女人坐在床沿,在我胸口那块已经很淡很淡的淤青上抹上红花油,再用7天前的那双丰腴细嫩的手轻轻地揉着揉着。
还痛么?女人看着我,大眼睛里有种似曾相识的光芒在闪烁,还在痛?
唔……我正要张嘴,却猛地瞥见床头柜上卧着一团雪白,两道同样雪白的光正直直地射向我。
别动,是小猫儿。女人继续着手里的动作,目光却转移到床头柜上,我分明地察觉到女人眼里的光芒顿时浓厚了,比刚才看我时浓厚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女人温软的声音在耳边柔柔地响起:小猫儿,怎么啦?不开心了?乖乖噢,就一会儿嘛,我家小猫儿最乖啦!
我猛地坐起身,一把推开女人的手。
你?怎么了?女人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和惊慌,似乎还有点恐惧,赶紧侧身抱住床头柜上的猫。
困了。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再伸一个长长的懒腰,半闭着眼睛说,我困了。
女人出房门时,轻拍着怀中的猫,口中不停地念叨:小猫儿,别怕噢,别怕……
星期六上午回到宿舍,又免不掉被张雄他们嘲笑一番。虽然我严实地关着蚊帐,极力地用手捂住耳朵,还是听到那刻骨铭心的语句:怎么啦?傍了个开小红车的主儿还垂头丧气呀?是不是白天给人家擦地板洗衣服晚上给人家小猫垫被窝去了?
第2个星期五下午,我发誓不再去女人家,我发誓只是到校园外散散心。可当女人放下窗玻璃对我微笑到第2分钟时,我居然主动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我发誓我是很不情愿坐进去的。
星期日上午跑回学校时,我一路都在恨。因为我发现女人给猫吃的干扁鳝鱼都是没有头的,而给我吃的却都是有头的。
第3个星期五下午和晚上,我都没有出校门,我在宿舍睡觉。星期六早上,我神使鬼差地又去了那拐角处,而那小红车居然也神使鬼差地停在那儿。最后,我神使鬼差地又坐进了小红车。
星期日下午跑回学校时,我一路都在骂。因为我看到女人晚上睡觉都抱着那猫。这一“看到”令我从内到外都非常的不爽,并直接导致我这个温文尔雅白净秀气的大学生甩开腮帮开了“骂戒”。
第4个星期五星期六我都没有出校门,确切地说,我连宿舍都没出。但星期日的中午,我又出现在女人家的客厅里。这次去,是为女人那句似真似假的话:小猫儿,昨夜,我在梦里终于想起你的名字了,你叫小猫儿。当然,也为那个让我欢喜让我痛恨的称呼“小猫儿”。
这个星期日,发生了一件更不爽的事。
女人在厨房做干扁鳝鱼时,猫照例被关在那间小屋子里。我在看电视里的“星光大道”。女人还特意叮嘱我看好那个门,不要让猫跑出来。
当李玉刚开始开始唱《贵妃醉酒》时,小屋子里突然传来嗑嗑刺刺的声音,是猫在抓门。
我懒得理会,继续看“星光大道”。可那声音一阵紧比一阵,而且似乎声声都挠在我的心里,让我坐立不安。
真是多此一举!我怕腥,连活鳝鱼看都不敢看,那猫怕腥难道还会跑进厨房找难受?猫还不至于这样蠢吧?
在我刚把小屋子的门打开一条缝时,哧溜,一团白影迅速冲出,再冲向厨房。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那白影就从厨房冲了出来,再冲进小屋子。随即,厨房里传来一声惊叫,接着,女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小猫儿!女人径直跑进小屋子,尖声叫着:小猫儿!
我跟着跑进小屋子,只看了一眼就一屁股坐跌到地上:猫嘴里衔着一条长长的正在挣扎扭曲的鳝鱼,正对着女人和我发出警告的呜呜声。
因为这,我坐在地上差点把肠子都吐了出来;因为这,我跟女人说那猫怕腥是假的,是骗人的;也因为这,女人第一次对着我大叫,说我污蔑了她的小猫儿,还说我跟什么熊瞎子一样霸道恶毒没人性;更因为这,我抱着肚子冲出女人的家门,那晚上的干扁鳝鱼我一口都没吃。
我一回宿舍,就被张雄他们揪上审判台。大概因为我自始至终都保持良好的风度——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还因为我自始至终都保持顽固的态度——有问无答,所以,还没到半夜,张雄他们就一个个地败下阵去——拱手让我上床睡觉。
第5个星期天,也就是这学期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下星期就要期末考试,考试完毕就要放暑假。
在这最后的星期天里,我必须把那个一直纠缠着我让我寝食难安的事情了结。
拐角处没有那辆小红车。我笑了一下,随手招了一个的士坐上去。心里却禁不住有些得意:我晕车再加上囊中羞涩所以从没打过的,今天居然也做的如此慷慨而老练,而且,不晕车。
虽然老半天才敲开女人的家门,但是我一点都不介意,我甚至对着女人近似讨好地笑了一下。女人大概还怀恨在心,对我半眼都不看,开了门就转身进她的卧室,怀里,依然抱着那只雪白的猫。
我一点都不介意被女人冷落。我坐在沙发上,掏出裤兜里的小塑料袋,一层一层慢慢打开,然后,将塑料袋铺放在脚前的地上。
我靠在沙发上,嘴里轻声数道:1,2,3……
3刚数出来,就看到女人虚掩的卧室门里有团白影在向外移动。女人似乎很慵懒地叫了声小猫儿,当那团白影移到我脚边时,女人却又不叫了。我不禁无声地笑了。
猫突然喵呜一声,同时狠命地扑向塑料包里的东西,衔起就冲向那个小屋子。
1分钟后,我收起脚边的空塑料袋,走进小屋子,提起正在地板上抽搐扭曲的猫塞进塑料袋,转身走出。在关大门的那一刻,女人是否叫了声小猫儿?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不敢确定。
考试完毕,我跟张雄说这一年来每次都是他请我吃饭,现在该让我请他了。
张雄开始很吃惊,但立即就很爽快地答应了。当然,按照惯例,陪张雄的自然是那几个哥们。
这顿饭耗费的钱不很多,耗费的时间却很多,从晚上7点一直持续到第2天的凌晨2点。张雄他们喝了很多酒,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请客,他们必须不醉不归;还因为我们已经7个星期没在一起聚聚了;更因为这次是我活到16年来第一次喝酒,我都喝了一斤多白酒,张雄他们还能少于这个数么?
当我们醉醺醺地在渐渐安静的街头追跑、扭打、笑骂、嚎叫时,一团白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面前。
是个身穿白裙的女人。是那个女人!我,还有张雄他们都不约而同惊讶地啊了一声。
女人突然抓住我的手,死死地抓住,急切而恳求地说:看到我的小猫儿没有?看到没有?小猫儿上个星期天偷偷跑出去玩就一直没回家!小猫儿迷路,一出去就找不到回家的路!小猫儿2岁零4个月时就走丢过一次!小猫儿不吃人家的饭,小猫儿最喜欢吃我做的干扁鳝鱼……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好像突然被谁当头一棒。
女人忽然嚎哭起来,又去抓住张雄的手: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小猫儿去哪儿了,好不好?求求你……
啪!一声脆响。我眼睁睁看着女人摇晃了好几下才站住。耳边莫名地响起呼呼的风声,风声里夹杂着张雄的骂声:贱人!怎么不搂着你的猫睡觉啦?它死了吧?活该!疯子!早就看出你******是个变态!
耳边又无端地来了阵雷声,轰隆隆的,伴随着张雄的那个强有力的“滚”字,女人,慢慢倒下了,倒在不知何时下落更不知何时犀利的雨中。
张雄怒气冲冲地消失在风雨中,哥们叫了声雄哥也相继消失了。只剩下我,还有地上的白衣女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黑了又亮了,亮了又黑了。当房间里彻底亮起来的时候,怀里的红衣女人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女人盯着我的脸,再盯着我的头发,嘴唇开始发抖:小猫儿呢……
喵!我在这儿呢!我拿起女人略显瘦削的手在我的“猫脸”上摸了一遍后再按到我雪白的头发上,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你的小猫儿长大啦!他知道回家的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