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天命的注定·朱元璋帝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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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将星凋零 —— 明朝开国诸将的结局(4)

李文忠的心结解开,备感轻松,一时病情好转。然而,令人诧异的是,就在皇帝探视后的第四天,即洪武十七年(1384年)二月初一,李文忠突然暴亡,享年四十四岁。据《明太祖实录》记载,李文忠死后,朱元璋“痛悼不已,辍朝三日,亲为文,遣使致祭,追封岐阳王,谥‘武靖’,赐葬钟山之阴”,并“追封其上三世皆王爵,妣皆王夫人”。

办完外甥丧礼之后,朱元璋以毒死李文忠的罪名,将诊治医生及其家属一百余口全部处死,淮安侯华中则被削去爵位,谪迁四川西部的建昌卫。以上就是《国初事迹》所记载的李文忠之死的大体过程,这里提示一下,朱元璋之侄朱文正之死,也是出于该书的记载。

由于李文忠死得蹊跷,特别是朱元璋杀掉诊治医生之事,使得这个事件变得扑朔迷离。疑问在于:医生何以如此大,竟敢给身为皇亲国戚的曹国公下毒?华云龙也没有这个胆量!如果说华云龙是受了皇帝的指使而为,那么,朱元璋不将华中尽快处死以灭口,而是将其流放边疆,难道他就不怕心怀怨恨的华中将秘密透露给外界么?事件真相究竟如何,笔者不能妄加揣测。

这里顺便说一下华中之父华云龙的情况。细心的读者可能还有印象,华云龙就是当年跟随朱元璋南下定远开拓根据地的二十四人之一,洪武元年(1368年),华云龙跟随征虏大将军徐达北伐中原,攻下大都(北平)之后,即被朱元璋任命为北平行省参政,镇守北平,洪武三年(1370年)十一月朝廷大封功臣时被封为淮安侯,并升任大都督府同知兼燕王府左相。

与许多带兵打仗的将领一样,在战场上吃苦拚命的华云龙,一旦成就功名,随即腐化骄奢起来。恰巧北平是元朝故都,基础设施齐备,有充分条件满足其个人的享乐欲求,他住进故元丞相脱脱的豪华府邸也就罢了,最不应该的是,他竟然还大胆睡用故元皇帝的龙床,这在封建时代是非常严重的犯禁之举。果然,朱元璋闻报后,遣使对其严厉斥责,从此以后,华云龙便染上消极情绪,终日沉溺于酒色。

洪武七年(1374年)六月,朱元璋诏令华云龙回京师,结果于当月二十九日死于返京途中。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华云龙暴亡?史料没有明说。不过,谈迁的《国榷》透露了一条线索,说华云龙死后,宋濂奉命为他作碑文,文中写道:“侯从征四方,粗著劳效。初无奇功骏业照耀人之耳目,然而封以大郡,赐以封爵,宠恩之加不为不重矣!奈何徇欲败度,绝无忧国恤民之心?乃知往古韩、彭之流,怙功自专,卒致夷灭,皆其自取云尔。”一般而言,墓志铭皆以扬善避恶、好言良语居多,而这篇墓志碑文,公然将墓主比作被汉高祖刘邦所诛杀的韩信和彭越,通篇没有一句好话,由此可以推断华云龙绝非善终。

华云龙死后,其子华中承袭淮安侯爵位,却因李文忠之死被贬谪于边塞。这使人们不禁疑惑:朱元璋当初令他督理医生为李文忠诊治疾病,这种安排是否早有目的?不得而知。后来,华中死于谪所,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又被追论“胡党”,革除爵位。华氏父子皆以这种不明不白的方式,黯然消失于明初的政治舞台。

第三个来说颍国公傅友德。在明朝的开国公侯中,以傅友德的死最为冤屈和惨烈,请读者来看原委。

傅友德原籍宿州,后迁居颍州。至正十一年(1351年)红巾起义大爆发,他参加芝麻李的队伍,虽骁勇善战,却不受重用,于是辗转投奔到刘福通的部队,跟随李喜喜西征。李喜喜在陕西被王保保、李思齐等元将打败,随即转入四川,再被明玉珍击败,最后只得顺流东下,投奔天完政权。当时,天完政权正闹内讧:实权人物倪文俊欲弑皇帝徐寿辉自立,谋泄后被其部下陈友谅所杀,陈友谅由此取代倪文俊,成为天完政权的实权人物。李喜喜率残部加盟不久,傅友德即被陈友谅派去协助丁普郎驻守长江中的要塞小孤山。至正二十一年(1361年)八月,朱元璋亲率大军攻伐陈友谅,途经小孤山时,傅友德随主将丁普郎率部归降,从此始遇雄主,开始自己彪炳青史的名将生涯。

傅友德生性沉稳,寡言少语,打起仗来勇猛无敌,《明史·傅友德传》说他“喑哑跳荡,身冒百死,自偏裨至大将,每战必先士卒,虽被创,战益力”,诚然如此!举两个例子: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二月,朱元璋围困武昌,傅友德主动请缨攻打武昌城东南面的高冠山(今武汉蛇山),战斗打响之后,傅友德身先士卒,流矢射中他的脸颊,箭头从脑后穿出,他一把将箭拽出,继续冲锋,又一支箭射中他的腰肋,他再战如故,直至战斗结束。次年四月,他跟随常遇春往略荆襄,在攻打安陆时,傅友德身负九处创伤,浑身是血,依然身先士卒,最终生擒安陆守将任亮。

数十年的军旅生涯,使得傅友德身被创伤不下百余处,真正可谓九死一生。不过,傅友德并非匹夫之勇,他足智多谋,更兼熟谙阵法韬略。故时人往往把他和明朝最具盛名的两位大将——徐达和常遇春作比较,说明朝开国诸将“以骁勇称者莫如常开平,次则颍国耳”,又如是评价他取四川、定云南的表现——“其烨烨盖庶几中山王矣”。傅友德一身兼具常遇春的骁勇无畏和徐达的沉稳多谋,殊为难得!

非凡的军事资质使得傅友德一生建树颇丰,自鄱阳湖之战崭露头角开始,他南征北伐,纵横捭阖:夺武昌,战徐州、定关陇,平巴蜀,辑抚两广,廓清滇南……平生出生入死,所向披靡,为大明王朝立下了赫赫功勋!朱元璋对傅友德的回报其实也一度不错,他从普通战将累功升至雄武卫指挥,再升任江淮行省参政,继尔封颍川侯兼大都督府同知;洪武十四年(1381年)九月,他被任命为征南将军,率蓝玉、沐英、郭英等大将并三十万大军征讨云南,功成之后,他被进封为颍国公,并追封三代,其子傅忠被招为寿春公主的驸马,其女被册封为晋世子妃;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十二月,他又被任命为太子太师,真正是爵显禄高,既贵且亲。

然而,在雄主朱元璋手下讨生活,位高权重并非是什么好事。这一点,身为明朝开国勋臣的傅友德比谁都看得明白。为了避免因功高震主而引起皇帝的猜忌,给自己造成杀身之祸,他思来想去,决定效法汉初丞相萧何——当年刘邦在前线亲征,萧何奉命据守关中后方数年,由于他常施仁政,恤民有方,百姓对其口碑一度很好,从而引起刘邦的猜忌,在意识到危险之后,萧何接受说客的建议,强买百姓田地,达到自污之目的,待刘邦出征归来,关中百姓纷纷拦道告状,刘邦始对萧何放下心来。傅友德的情况与当年萧何的情况不太一样,当然不敢公然违法去强买百姓之地,于是在受职太子太师并被朱元璋打发回中都凤阳养老之际,顺便“请怀远田千亩”,其目是为了给皇帝留下一个“求田问舍,胸无大志”的印象,万没料到——“帝不悦曰:‘禄赐不薄矣,复侵民利何居?尔不闻公仪休事耶?’”

公仪休是春秋时期鲁国的宰相,他嗜好吃鱼,有人投其所好,为他送去上好的鲤鱼,他坚决谢绝来者好意,说道:我眼下的俸禄尚能买鱼,假若我因受他人之鱼而丢官,届时不仅再没人给我送鱼,而且我因失去俸禄也钱自己买鱼了,这便是“公仪休嗜鱼”的典故。另外,公仪休还曾拔掉自家园圃里的菜蔬,并休掉织得一手好布的妻子,以便因此去购买百姓的产品。公仪休的这些行为虽然有些过头,但他确实是自古以来不与百姓争利的一个典范。傅友德原本是欲通过这种办法向皇帝表达自己心中已再无大志,殊不料皇帝从骨子里反感贵族高官的贪婪行径,自己弄巧成拙,反遭羞辱,只得当场认错作罢。

没过多久,蓝玉突然被杀,又一批功臣被牵连进去,作为蓝玉的老领导,傅友德难免狐疑紧张。这时,他的另一位老部下定远侯王弼来府拜望,身处这种山雨欲来的氛围,大家的忧郁心情是一致的,两人稍作寒暄,便陷入长久的沉默。良久,王弼忍不住开口试探性地说道:“上春秋高,行旦夕尽我辈,宜自图!”傅友德心中何尝不是同感?但他到底处事沉稳,他摆摆手,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时隔不久,王弼坐“蓝党”罪下狱,他与傅友德会面的情况尽为皇帝知晓,然而,朱元璋此次并没有追究傅友德。原因大概有二:其一,在对话中傅友德的态度端正,未说过任何可能激怒朱元璋的语句;其二,朱元璋的政治手段高明,处大事总是重点突出,有条不紊,谨慎稳妥,正如处理胡惟庸案时把李善长分割开来一样,他兴大狱的原则顺序是:先文后武,先小后大,后易后难,傅友德的资历和威望都比蓝玉要高,所以不能把傅友德及早牵连进来,不然,“蓝党案”就会演变成“傅党案”,不利于稳定大局。

傅友德虽然一度在“蓝党案”中逃脱噩运,但也不过是些许延长时日而已。“蓝党案”基本处理完毕,傅友德的噩运也就蓦然降临了。

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朱元璋大宴群臣,傅友德的二儿子傅让时任殿前亲军,这天他没按礼仪规定佩带剑囊,恰巧被皇帝发现。大家坐定之后,朱元璋怒气冲冲地向文武百官提出此事,批评傅让简慢。傅友德站起身来,准备替儿子赔罪。未料不待他开口,朱元璋已霍然站起来,手按腰中玉带,厉声喝斥:你有何话说?谁让你说话?现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傅友德只好坐下,低头一言不发。朱元璋余怒未消地命令傅友德出去把傅让叫进来,谁知他刚走到大殿门口,卫士又传旨:带其首级来见!傅友德听毕木然片刻,只得硬着头皮向外走去,在他返回大殿时,手中赫然提着傅让血淋淋的人头。朱元璋见后,斥责道:你怎么如此忍心?莫非是怨恨我么?傅友德盯视皇帝良久,突然暴发,吼道:你不就是想要我父子的人头吗?我现在就给你!说罢,拔剑自刎。

偌大的宴会,尚未开席就出现这种局面,朱元璋十分尴尬,仿佛自己成了被审判者,他异常震怒,当场传旨查抄傅友德的家产,将其妻子儿女及宗族发配到云南和辽东。寿春公主早已于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去世,其子傅彦被留在京城,后来做了金吾卫千户。

纵观傅友德的一生,但闻其功之烈烈,难闻其过之昭昭,他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直以来,人们都为他的遭遇感到不平,认为他是朱元璋实施“鸟尽弓藏”手段的又一个牺牲品。笔者从客观角度来评价:朱元璋确实早已怀有不容傅友德之心,不过,二十九日发生的这幕悲剧纯属偶然,因为如果傅让不违规简慢在先,那么,朱元璋即使想诛杀傅友德,也须另择时日,另寻借口,这是不争的事实。故发生此事,人们不应武断地把责任完全归咎于朱元璋身上。

总之,傅友德挺悲剧的,他为创建大明帝国立下赫赫功勋,最后却落得个“无罪而冤刭”的下场,成为朱明王朝的牺牲品,并且,由于是太祖朱元璋亲自定案,以致于他长期“进不得声于庙廊,退不得写于典籍”,直到二百五十年后的崇祯十七年(1644年),他才获得平反,被明王朝追授为丽江王,谥号“武靖”。

第四个来说宋国公冯胜。傅友德死后,开国大将之中令朱元璋放心不下的只剩冯胜一人而已。冯胜乃安徽定远人,系冯国用之弟,原名冯国胜,曾改名叫冯宗异,后又改名为冯胜。至正十四年(1354年)夏天,冯氏兄弟投奔到朱元璋麾下,因为他们出身地主家庭,识文断字又颇有武艺,故深得朱元璋喜爱和信赖,兄弟两人既做参谋,又做护卫。例如,冯国用曾最先向朱元璋提出攻打金陵(南京)作为根据地的主张;至正十六年(1356年)三月,朱元璋为稳定军心,曾挑选陈兆先的五百降卒作亲兵警卫,侍帐贴身护卫的就是冯氏兄弟。至正十八年(1358年),冯国用病死于浙东前线军中,冯胜便接替其兄之职,任朱元璋的帐前亲军都指挥使。

冯胜不仅懂得兵法韬略,而且冲锋陷阵时也堪称虎将。他长期跟随徐达四方征战,屡为先锋,多次立下赫赫战功,其名位仅次于常遇春,故有“诏列勋臣望重者八人,胜居第三”的说法。不过,冯胜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时常疏忽大意和骄纵不法。这些缺点,本书前文多有讲述,例如,至正二十六年(1365年)初,冯胜奉命攻打高邮,因疏忽大意而误中高邮守将余同佥的诈降之计,损兵折将,被朱元璋召回应天,痛打一顿军棍后,责罚他徒步走回营地;洪武二年(1369年)十一月,在平定甘陇之后,征虏右副将军冯胜因为急于请赏,竟在无皇帝诏令的情况下,擅自引兵回京,结果给王保保以可乘之机,直扑兰州,给明军造成很大损失;洪武五年(1372年)那次北伐,徐达、李文忠分别率领的中路军和东路军均惨遭败绩,惟征西将军冯胜率领的西路军取胜,可是在回师途中,他竟然私匿驼马,最后落得个功过相抵;洪武二十年(1387年),征虏大将军冯生出击辽东,几经波折,迫降纳哈出,大获全胜,没想到他又贪心炽发,藏匿名马,搜求珍宝,结果在奏凯之日被朱元璋收缴大将军印信,另任命蓝玉接替征虏大将军之职……

冯胜不仅带兵打仗屡屡骄纵不法,就是退休居家也相当豪横。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其子冯谅与家奴一道殴人致死,并威胁地方官不得干预。消息传到京城,刑部依律判处冯谅死刑,其他连坐处死及流放者共计二十一人。按照丹书铁券的规定,朱元璋赦免冯谅死罪,但却把冯胜从中都凤阳召到京师,对其严厉斥责,并下诏敕谕他道:“天道以有余补不足,人反其道,乃以不足奉有余。体天道者,仁人也;以不足奉有余者,非仁人也。呜呼!祸福之来,皆自人致,故智人循理而行则家昌,愚人所行悖于理则家亡……朕以卿昆弟相从于开创之初,具有功劳,且有姻亲之爱,故不忍忘而为卿言之。”冯胜尽管当时诚惶诚恐地认错,但禀性所致,过后又依然故我。

作为一名在战场厮杀半生的老将,冯胜闲下来之后感觉颇不适应,他时常骑着骏马在牧马场上疾驰,并让人在打稻场的地下埋入许多小口大腹的瓦瓮,令家奴拉着石碌碡在场上飞快地转动,使瓦瓮发现沉闷的咚咚声,以此来模拟战场上的金鼓齐鸣,怀念当年的峥嵘岁月。这本是一个小小的个人爱好,然而,正是这个爱好最终要了冯胜的命。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正月,冯胜与妻弟樊父因对弈赌博发生口角,樊父把原本属于冯胜的一些金银器皿抢在手中不予归还,冯胜也毫无见识和气度,竟然请皇帝给自己做主,理屈词穷的樊父便诬陷冯胜在打稻场埋下兵器,图谋不轨。

这对贪婪无识的蠢货舅郎,两人大搞窝内斗,却给朱元璋提供了可乘之机。本来,自皇太朱标病故之后,朱元璋就把清除剩余勋臣列入了脑海中的计划,考虑到冯胜这人生性贪婪,注重名望,不过只是一名城府浅显的匹夫而已,加之他又无太大过错,便暂且对他容忍下来。所谓“福祸无门,惟人自招”,如今,冯胜自己活得不耐烦,岂能怪罪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