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天命的注定·朱元璋帝王之路
2781800000019

第19章 多事之秋 —— 称帝之前最麻烦的一个时期(4)

当时,察罕帖木儿虽然在镇压北方红巾军的战争中有所建树,但从全国的局势来看,各地起义军风起云涌,斗争形势十分严峻。在这种背景下,能拉扰一个军阀,就会减少一个直接对手。基于这种目的,察罕帖木儿将朱元璋主动结好的情况上报朝廷,请皇帝裁定;同时,他扣留下朱元璋的使者,另派使致信朱元璋,称自己“已奏朝廷,授以行省平章事”。朱元璋见自己的使者被扣,心中生疑,未作理会。不久,元惠宗根据察罕帖木儿的建议,下诏授予朱元璋为荣禄大夫、江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之职。

元惠宗派出的使者是户部尚书张昶、郎中马合谋及奏差张琏等人,这班使者官高位尊,阵容强大,可见元廷对朱元璋的归降是颇为重视的。然而,眼下朱元璋的处境发生了变化,对陈友谅的军事行动进展得极为顺利,江州、南康、东流、蕲州、黄州、广济、饶州、建昌、抚州等城池被相继拿下,朱元璋的底气渐足,故对元廷的态度也逐渐改变。此外,另一个因素也很重要——一位名叫叶兑的布衣儒士,于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六月上书朱元璋,畅论天下大势,为其谋划未来。

这位叶兑是宁海人,精通天文、地理、卜筮之学,终生不仕,以教授乡里子弟为业。他的这篇表章,一千余字,一纲三目,建议朱元璋“北绝察罕,南并张士诚,抚温台,取闽越,都金陵”。后来的事实证明,这篇文章十分精准地预测了元末天下发展的走势,在历史上,与诸葛亮的《隆中对》不相伯仲,乃中国古代谋略思想的重要文献。此间将原文引述如下,读者不妨一阅:

愚闻取天下者,必有一定之规模。韩信初见高祖,画楚、汉成败,孔明卧草庐,与先主论三分形势者是也。今之规模,宜北绝李察罕(按:即察罕帖木儿,他汉姓李),南并张九四,抚温、台,取闽、越,定都建康,拓地江、广,进则趋两淮以北征,退则画长江而自守。夫金陵古称龙蟠虎踞,帝王之都,借其兵力资财,以攻则克,以守则固,百察罕能如何哉。江之所备,莫急上流。今义师已克江州,足蔽全吴。况自滁、和至广陵,皆吾所有,非直守江,兼可守淮矣。张氏倾覆可坐而待,淮东诸郡亦将来归。北略中原,李氏可并也。今闻察罕妄自尊大,致书明公,如曹操之招孙权。窃以元运将终,人心不属,而察罕欲效操所为,事势不侔。宜如鲁肃计,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此其大纲也。

至其目有三:张九四之地,南包杭、绍,北跨通、泰,而以平江为巢穴。今欲攻之,莫若声言掩取杭、绍、湖、秀,而大兵直捣平江。城固难以骤拔,则以锁城法困之。于城外矢石不到之地别筑长围,分命将卒四面立营,屯田固守,断其出入之路,分兵略定属邑,收其税粮以瞻军中。彼坐守空城,安得不困,平江既下,巢穴已倾,杭、越必归,余郡解体,此上计也。

张氏重镇在绍兴。绍兴悬隔江海,所以数攻而不破者,以彼粮道在三江斗门也。若一军攻平江,断其粮道,一军攻杭州,绝其援兵,绍兴必拔。所攻在苏、杭,所取在绍兴,所谓多方以误之者也。绍兴既拔,杭城势孤,湖、秀风靡,然后进攻平江,犁其心腹,江北余孽随而瓦解,此次计也。

方国珍狼子野心,不可驯狎。往年大兵取婺州,彼即奉书纳款。后遣夏煜、陈显道招谕,彼复狐疑不从。故遣使从海道报元,谓江东委之纳款,诱令张昶赍诏而来,且遣韩叔义为说客,欲说明公奉诏。彼既降我,而反欲招我降元,其反复狡狯如是。宜兴师问罪。然彼以水为命,一闻兵至,挈家航海,中原步骑无如之何。夫上兵攻心,彼言杭、越一平,即当纳土,不过欲款我师耳。攻之之术,宜限以日期,责其归顺。彼自方国璋之没,自知兵不可用,又叔义还,称义师之盛,气已先挫。今因陈显道以自通,正可胁之而从也。事宜速不宜缓。宣谕之后,更置官吏,拘集舟舰,潜收其兵权,以消未然之变,三郡可不劳而定。

福建本浙江一道,兵脆城陋。两浙既平,必图归附,下之,一辩士力耳。如复稽迟,则大兵自温、处入,奇兵自海道入,福州必不支,福州下,旁郡迎刃解矣。威声已震,然后进取两广,犹反掌也。

朱元璋阅罢此书,不禁击节称善,再三请求叶兑留在幕府效力,而叶兑力辞不就,朱元璋感佩他的高洁,厚赐财币,送其归乡。

叶兑回乡了,但他所勾勒的战略蓝图,却更加坚定了朱元璋对元廷的态度。元廷使者张昶、马合谋、张琏等人携带惠宗的宣命诏书由海路到达方国珍的据点庆元。方国珍沾沾自喜,俨然以居间调停者的身份积极穿梭联络,曾两次派人去劝朱元璋奉诏降元。因局势不甚明朗,朱元璋采取拖延策略,对使者置之不理。到了六月,察罕帖木尔被田丰等人刺杀的消息传到应天,朱元璋长舒一口气,当众感叹道:“天下无人矣!”从此对元廷的态度愈加强硬。

张昶等人在庆元停留了一年,朱元璋那边仍无动于衷。方国珍不是傻子,他从中看出朱元璋反悔的迹象,再往深处一想,立马觉得元朝使者现在已经变成了烫手山芋,于是,生心一计,将张昶等人送到福建行省平章燕只不花那里。燕只不花这个人也同样老辣世故,他立即派人将这干使者送到与朱元璋辖区交界处的江西铅山,并通过建昌守将王溥转告应天的朱元璋。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十二月,朱元璋派人将张昶一行接到应天;也就是在这个月,王保保派了一个叫尹焕章的人,将养父察罕帖木儿往日所扣留的朱元璋的使者送回应天,并且还顺便赠送了一些马匹示好。

朱元璋收到元朝方面回递的这些橄榄枝,心情颇不平静。因为此时,北方地区的元朝将领之间正在发生内讧:早在数年之前,元廷镇压农民起义的两位台柱级将领——答失八都鲁与察罕帖木儿因争夺地盘而屡次发生矛盾。这二位死后,他们的后人不仅继承了父辈的兵权,同时也继承了父辈的恩怨,答失八都鲁之子孛罗帖木儿与察罕帖木儿的继子王保保为争夺势力范围而大打出手。朱元璋审时度势,觉得在当前的局势之下,王保保等元朝将领不大可能会向江南发动进攻。如此一想,朱元璋决定实施叶兑的建议,与元廷划清界限,鼎足江东,自谋发展,而与元廷划清界限的象征行为就是斩杀来使。

主意已定,朱元璋择定时日召见元使。张昶等人并不下拜,元璋斥责道:“元朝不达世变,尚敢遣人扇惑我民!”张昶兀自垂首,默无一言,而马合谋则被朱元璋这通颠倒黑白之辞所激怒,当庭“口出不逊之言”,大骂朱元璋。朱元璋令人将使者悉数捆绑,来日斩首。鉴于张昶官居元朝户部尚书,了解元廷情况,其身上有利用价值,于是,朱元璋私下遣人于夜间以一名死囚替换掉张昶,天明时分与马合谋、张琏等人一起处死,然后将首级送到福建边界悬挂示众,以达到宣示天下之目的。为保密起见,行刑的刽子手和监刑官稍后悉数被杀。过了几天,朱元璋估摸自己杀掉元使的消息已传遍天下,便任命张昶为行中书省都事。通过这种办法,朱元璋既收留了熟悉元朝内情的人,又向部下诸将表明了自己与元朝决裂的姿态,以此激励大家的斗志。做完这些,朱元璋不无得意地对宋濂、刘基等幕僚说:“元朝发一大贤人与我,尔等可与之议论。”

尽管斩杀了元使,但是考虑到依然严峻的外部形势,朱元璋仍旧玩弄一些拖延糊弄敌人的把戏,以期在非常之际给自己留条后路,于是便派行中书省都事汪河为使,送还王保保的使者尹焕章,并致书对方,声称自己过去曾两次派使与其养父察罕帖木儿结援通好,此间自己依然愿意继续与王保保建立睦邻友好关系云云。孰料王保保精明过人,他听闻朱元璋斩杀元使,知其此番又是缓兵之计,一怒之下将汪河扣押起来,彻底断绝了朱元璋的念想,朱元璋在降元这件事情上的表演至此方才真正结束。

§§§第五节 营救小明王

元朝末年,汉族人民爆发了风起云涌的红巾军大起义,从而拉开推翻异族统治者的历史帷幕。可是,等到这些起义军发展到一定规模时,其敌人便不再局限于元朝统治者,他们为了狭隘的个人利益,不惜大搞窝内争斗,相互攻伐,朝秦暮楚,反复无常!赵均用、张士诚、陈友谅、朱元璋、方国珍等等,所有的起义军头目莫不如此,这就是笔者宁愿将他们称作“军阀”的原因。

早先,朱元璋的谋士刘基在替主公分析对手时,曾将张士诚讥称为“自守虏”,意指此人乐于固守自家的一亩三分地,缺乏进取开拓精神。纵观张士诚一生的作为,这一评价十分贴切。不过,张士诚毕竟是一名自创家业的军阀,在安于自保的同时,也偶有搂草打兔子之举。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二月,张士诚看准小明王君臣被察罕帖木儿父子接连挫败、以至于退守孤城安丰的时机,令部将吕珍为先锋,让其弟张士信为主帅,率军十万,直扑安丰。

宋政权的实权人物刘福通指挥将士拼死抵抗,无奈数万大军局促一城,粮食短缺,数十日围困下来,城中粮尽。先是杀战马吃肉,接下来又杀妇孺病残者为食,最后甚至连被埋葬的腐尸也被挖出来充饥。《明兴野记》记载了这幅惨景:“人相食,有尸埋于地而腐者,亦掘而食之。或以井泥为丸,用人油炸而食之者。”眼看城破在即,绝望中,刘福通派人突围向朱元璋求救。

朱元璋有心救援,便召集幕僚诸将商议。这时,刘基已经结束探亲返回应天,他坚决反对出兵安丰,其理由大体有两点:其一,西方的陈友谅不是庸碌之辈,若救援小明王韩林儿,陈友谅势必会趁应天空虚之际,拥兵东下,如此一来,后果不堪设想。其二,假设救出了小明王,那又该如何安置他呢?其潜台词是,韩林儿与朱元璋有君臣名分,如今朱元璋已经坐大,而小明王势微,正好借敌之手将其除掉,以免日后朱元璋称帝时麻烦重重。

但是,朱元璋却有不同的看法,一方面,他认为自己和小明王既然有君臣的名分,自己就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袖手旁观,否则,有亏于忠义大节,会令天下人诘难,同时也会使麾下将士非议。另一方面,他不能坐视张士诚吃掉小明王之后,势力进一步扩张,从而对应天形成自东而北的“新月形”包围。此外,手下诸将也大多不能容忍这个平素看起来有些窝囊的张士诚今朝忽然发飙,竟然对他们名义上的君主下黑手,众将群情激愤,一致表示要好好教训一下张士诚。朱元璋思量再三,决定出兵安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勤王救主。至于陈友谅那边,朱元璋不相信这家伙在遭遇前番的一连串重挫之后,能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再度发起大规模的进攻,乐观地看,也许等到陈友谅嗅出战机时,这边已经高奏凯歌而归了。

主意打定,朱元璋亲率徐达、常遇春等一干猛将,于三月初一这天誓师出征,北渡长江,急赴安丰靖难。可是,等朱元璋的援军赶到时,安丰已被吕珍攻破,刘福通战死,小明王韩林儿隐匿于民间。当下,两军在安丰城下展开激战,朱元璋三战三捷,期间,庐州守将左君弼出兵援助吕珍,也被打败,吕珍和左君弼相继逃走。这位左君弼数年以前就是朱元璋的水军班底——巢湖水军的冤家,他此番援助吕珍令朱元璋十分震怒。待大军进驻安丰略做休整之后,朱元璋便令徐达、常遇春率军攻打已经逃回庐州的左君弼,自己带着刚从民间找到的小明王班师回应天。途经滁州时,朱元璋忽然又临时起意,下令在滁州营建宫殿,让小明王住在那里,自己则返回应天。

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三月十四日,小明王韩林儿颁诏,追封朱元璋祖上三代:曾祖父朱九四为资德大夫、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右丞、上护军、司空、吴国公,曾祖母侯氏为吴国夫人;祖父朱初一为光禄大夫、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柱国、司徒、吴国公,祖母王氏为吴国夫人;父亲朱五四为开府仪同三司、上上柱国、录军国重事、中书右丞相、太尉、吴国公,母亲陈氏为吴国夫人。

平心而论,韩林儿此举可谓用心良苦,此人才智平平,凭借其父韩山童的余荫,被刘福通拥戴做了宋政权的皇帝,实则傀儡而已。刘福通在日,韩林儿心中还算踏实,因为不管怎么说,刘福通是自己父亲的弟子,算得上是自家人。可是眼下,刘福通已死,自己落入这个名义上是自己臣属的军阀手中,虽供养丰厚,但监视却极严,左右宦侍全是朱元璋安排的人,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现在还真不好说。如今,自己寄人篱下,身无长物,唯一拥有的就是这块皇帝招牌,索性以这一资源去讨好自己的新靠山,卖个人情。至于效果如何,则不在考虑之内。

对贫苦出身的朱元璋而言,小明王的这一追封,不仅让他感到欣慰和荣耀,而且还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受。想当初,他朱元璋本来已于至正十六年(1356年),便被手下诸将尊奉为吴国公,可是,直到五年后的至正二十一年(1361年)正月,也就是在第一次全方面地打败陈友谅之后,小明王才正式下诏封他为吴国公,也太姗姗来迟啦!如今可好,风水轮流转,自己成了小明王的靠山和恩主,旬日之间,竟然连祖上三代都追封了,效率不可谓不高!高兴之余,朱元璋特地撰写一篇《朱氏世德碑》,来记载这件光宗耀祖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