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ab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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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四(下) (1)

第 14 章 四(下) (1)

米白色的墙上有各种斑驳的痕迹,可以看得出来是每天打扫但因为太陈旧而变得扫不干净,墙上的那只钟一直在走,却给人“不知道时间准不准”的印象,现在正是十点十分。角落里有一台叶片上积满了灰尘的立式空调,轰隆隆地工作着,店堂里的桌子和椅子像是新换过的,可是即便如此也不会使这家专卖馄饨的小店看上去焕然一新。项峰低下头看着面前的白色搪瓷碗,碗口有一块缺角,于是他转了转,使缺角处换到自己的正对面。顺着这块缺角往前看,是梁见飞在狼吞虎咽。

“嗯……好吃……”她一边的牙齿刚刚补完,医生关照两小时内不能使用,所以她只能用另一边的牙齿咬合。

项峰忍不住说:“你要是穿得再破旧一点,就会有人怀疑我是人贩子。”

她看了他一眼,含糊不清地回答:“我有一天半没怎么吃东西了……不管冷的热的,碰到牙齿都疼……”

他无奈地摇头:“如果我不逼你去看医生,你打算忍到什么时候?”

她一边吞着馄饨,一边思考:“这个……我也不知道……”

项峰苦笑,有些人就是这样,在工作或为人处事上能够做到杀伐决断,可是一旦面对小小的病痛,就举着“精神胜利法”的旗帜,情愿折磨自己也不愿意去医院。

吃过饭,他表示要送她回家,她先是客气地推辞了一番,在发现确实很少有出租车经过这里之后,还是高兴地答应了。他扯了扯嘴角,她还真是……不做作。

也许是解决了牙疼这个隐患,又酒足饭饱,梁见飞一下子活跃起来,两人之间那种本能般的针锋相对也随之消失。

“其实,有时候想想,你样子虽然讨人厌,但是心肠还不坏。”她说。

“……谢谢。”他没好气地答道。

“如果你肯改一改脾气的话,说不定很受女人欢迎——就像项屿那样。”

“……”他敬谢不敏。

“你们两兄弟不太像,甚至有点截然相反。”

“嗯……不知道‘项悟’以后长大了是什么脾性。”他故意说。

“啊,你听子默说了……”

“这么‘响亮’的名字恐怕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梁见飞傻笑了两声,不知道是为了掩饰尴尬还是真的在笑,项峰常常觉得她就是这样一个奇妙的人,每当他试着用他那百转千回的智慧揣测她的时候,她的理由却往往是显而易见得简单。

然后,车厢内的气氛忽然安静下来,他专心地开车,她专心地看着窗外。有车要从旁边的车道强行挤到他们前面去,项峰稍稍踩了刹车,那人就上去了。

“畜生。”梁见飞忍不住骂。

项峰却只是微微一笑:“一些人仅仅是因为不合情理地超车就要被骂‘畜生’,可是另一些人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却没有人来指责他们,这个世界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得对。”

他的嘴角还是带着笑容:“所以,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只不过,我一直不太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很多人都喜欢来超我的车。”

“因为你的车太显眼了。”她也笑。

项峰努了努嘴,不置可否。

两人又沉默着,直到梁见飞忽然问:“你的生活就只是写作吗?”

“差不多吧。”

“其实仔细想想,我的生活也只是工作而已。以前觉得这个世界很五彩斑斓,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可是渐渐地,这种想法消失了。”

“因为不肯尝试新的事物——在经历了一些失败之后。”他一针见血地说。

她像是很惊讶,看了看他,最后苦笑:“你知道吗,尽管我一度很讨厌你,但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聪明人,很聪明。”

“一度?”他却像是在一片黑暗中抓住了什么。

梁见飞叹气:“你非要你的死敌承认现在不恨你了吗?”

“死敌?”他抽空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我从来没把你当死敌。”

她像是对他的说辞很感兴趣,转过脸盯着他,问:“那你把我当什么?”

“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家伙。”他下结论。

“……我就知道,狗嘴里是吐不出象牙的。”尽管如此,她还是笑了。

他也笑了,这种感觉很奇妙,两个争锋相对的人忽然握手言和,过去的种种变成了玩笑,一种他们之间才有的、充满了默契的玩笑。

“喂,”她看着他,半认真半玩笑地问,“你以前的女朋友为什么跟你分手,是不是因为受不了你的脾气?”

“……”他看着前方高架路的指示牌,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办法给她想要的生活。”

“只是为了钱?”

“钱”这个词很直白,也很刺耳,他一直不愿在心中这样承认,可是现在由梁见飞说出来,他倒有一股能够坦然接受的心情。

“可以这么理解,钱当然是很大一部分原因,但是我想,更准确地说,我没有让她感到跟我在一起能有一个美好的将来,所以她离开我。”

她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天,忽然说:“你是个宽容的家伙……她离开你,你却没有把她想成十恶不赦的人。”

他不知道该如何接着她的这句话往下说,其实他从不觉得自己宽容,但他一直认为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她别过头去,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就没办法做到你这样。”

“……”

“尽管我不恨他,可是每次回想起以前的事,还是会有一种……气愤的感觉。”

这是项峰第一次听梁见飞在清醒的情况下谈论她之前的这段婚姻,关于她的事,他从子默那里了解了大概,但是从当事人嘴里听到事实,好像又是另一回事。

“因为他背叛你吗?”当他作为旁观者时,也像她刚才一样直白。

“大概吧,女人总是无法原谅背叛——最不能原谅背叛。”

“这应该说是人类的共性,而不仅仅是女人的专利。”他笑着说道。

“你不是就原谅了背叛吗?”

“我没有原谅。”他坦然。

“……”

“但我可以理解。仅此而已。”

梁见飞又是一阵沉默,就在项峰转过头看向她的时候,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也对,其实还是我比较小气。不过要是我一开始就能理解的话该多好……”

“?”

“这样我就不会跟他结婚了。”

直到这一刻,项峰才欣慰地想,她其实是试着要把过去放下的。

车子驶到梁见飞家楼下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两个曾经势不两立的人经历了这样的一个夜晚之后,彼此之间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刚撕破脸的人又要他们亲热地跟对方嘘寒问暖,都有一点不知所措。

“不管怎么说,”梁见飞咬着嘴唇,尽管有点扭捏,却还是大方地对他说,“谢谢你。”

项峰笑了笑,揶揄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最后被忍住了:“不客气。”

她也报以微笑,挥挥手,跳下车。

看着她消失在大厦里的背影,项峰不禁想:今晚,会不会是一个重要转折点?

十二月三十一日的这一天,太阳一早就被云层遮住了,项峰睡到下午三点才醒来,昨晚他又通宵写稿,反复修改了很多遍,才终于完成。傍晚五点的时候,他带着早就买好的礼物出发去项屿和子默的家,过去很多年的这一天,他都是跟他们一起度过,今年也不例外。

“名字还是没想好吗?”兄弟两人在厨房忙着往大锅汤里丢丸子的时候,项峰忍不住问。

“啊?……嗯,”项屿点头,“我想干脆等小孩生出来再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