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老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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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夜遇群狼(1)

寒风飕飕,小雪飘飘,转眼间三天年过去,水家湾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喜庆。几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行人,踩着几声狗叫,走进水保田家。这是水三爷、水四爷家的几个女婿结伴过来拜年,顺便给水大爷磕个头。家里没有白面,龚秀珍炖了一盘猪肉炖萝卜,端上一盘谷面馍馍,几位年轻的妹夫美美吃了两碗去了水三爷家。

光的娃娃们打着赤脚在宽敞的打麦场玩沙包,脚冻了赶紧爬到饲养员的热炕上暖一会,两队人马争赖着输赢,不服气跑到雪地里打赌。一群觅食的麻雀被这帮孩子们惊起,聚在干枯的树枝上叽叽喳喳。驴槽里没有草,几头毛驴尖叫,躺在大场边饲养房热炕上睡觉的水三爷微闭着双眼,听到几声驴叫,朝门外望了望,头枕在脏旧的荞麦壳枕头上,继续睡他的懒觉。几个打闹的孩子跑出跑进,逗得他哈哈大笑。

吃了几顿饱饭的穷苦人家,在愁肠中送走了春节,又回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重复的劳动中,为吃几顿饱饭,没日没夜的辛勤劳做。

十五过后,水保田接到去公社报到的通知。报到那天,大队长胡大海带文书专程来到水家湾为他送行。生产队没什么可吃的,吴大运安排龚进才、柯汉、霍飞豹几人宰了一只瘦羊,侯尚东背了十多斤豌豆去大队换了几斤“一零三”,把家长们请到水保田家,热热闹闹喝了一回酒。

说起“一零三”,大伙都知道,这是每斤一块零三分的散装白酒,红白喜事,迎来送往,条件稍好一点的家庭,都拿这种酒招待客人。

吴大运考虑到水保田家孩子小,需要大人照料,安排龚秀珍为生产队养猪,猪场离家不远,每天打猪草,煮洋芋,磨饲料,这比生产队干农活轻闲多了,时间也自由,家里要是有个啥事也方便。

饲料是用石盘磨人工磨出来的,石盘磨家家户户都有,圆形的磨盘有大有小,有厚有薄。农忙季节,骡马耕田犁地,社员家的五谷杂粮都是靠人工,家里有大孩子,放学回家推磨;家里没有大孩子,大人收工回家,点上煤油灯加班熬夜推磨。冬闲季节,生产队的驴、骡、马分配到各家各户,每家半天轮流磨面。驴骡磨面,只要护住双眼,牲畜看不到路的尽头,它就不停地转圈,比人工磨面快多了。

生产队的猪饲料有时也用牲畜,半天磨的饲料可以喂四五天。生产队养了两头大母猪,生了十几只猪崽,龚秀珍忙不过来,她给吴大运汇报后,安排大嫂,也就是吴大贵的老婆柯桂英帮忙喂猪。两位饲养员都是队长的大嫂,饲料喂完了,柯桂花回去给小叔子说一声,拉头毛驴磨两天。生产队养猪买钱,补充生产资料,比如买绳、买犁、给牲畜治病等都需要用钱。

养猪的饲养员还有个好处,家里要是没有吃的,还可以偷偷摸摸捎带几个喂猪的小洋芋给饥饿的孩子吃,只要庄上人看不见,谁也说不了啥,就是瞧见了没有逮个正着,背地里告黑状,来个死活不认帐,他也拿你没办法。龚秀珍家的蛋儿、柯桂花家的吴有丽放学回家就往猪场跑。吴大运家的新房子盖好后,年前小两口搬进新庄另过。吴大贵家孩子多,丽蛋、金蛋、银蛋、珠蛋、宝蛋,一个比一个高半头,家里生活也很困难。

去年后半年,下了几场透雨,秋天收成好,五谷杂粮还能填饱肚子。去冬今春以来,没有下过一场雪,老远看去,山坡上枯草未醒,庄稼地泛白,豆田、麦苗还没有盖过地面。姚家湾垴、邱家庄等邻近村庄耕地少,粮食欠收,口粮青黄不接,三月份便吃起了供应粮。水家湾人少地多,去年又下了几场偏雨,家里还有点余粮,供应粮没有批下来,勉强可以维持到四五月份。

干渴的庄稼地散发着热浪,干枯的禾叶耷拉着脑袋,几只黄老鼠带着鼠娃鼠孙探头探脑,寻觅土层下未发芽的麦粒;一群黄雀飞落谷地,啄食冒出地面的新芽。一阵大风吹起,黄土飞扬,有时连个人影儿也看不清。洋芋到了开花的季节,枯黄的叶子奄奄一息,不情愿的接受太阳的炙烤,星星点点探出地面的几朵杂草,被烈焰烤得焦黄,有气无力的伏在地面。

去年求神问雨,阴差阳错下了几场透雨,尝到甜头的憨厚农民真以为神仙显灵,龙王爷保佑,上半年天旱的时候,吴大运召集社员杀鸡宰羊,跪拜神灵,接连求过几次雨,连滴雨味儿也没闻见。家中有粮心中不慌,穷怕了的农民们望眼欲穿,渴盼下雨,看到朵朵白云快速的从头顶飞过,心里急得发慌,恨不得飞上天去拽住飞云的尾巴。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老百姓没了饭吃,谣言四起,说啥的都有,是真是假无从考证,人云亦云,一只老鼠传来传去就会说成老虎,一条小蛇传不过十里就会说成数仗长的大蟒,说什么龙山吼,阴间走;地龙嚎,地震摇;黄牛叫,恶鬼闹农民们真假难辩,惊恐难安,常常被“只能信其有,不能信其无”牵着鼻子走。

“嗨,听阳山田四说,冬干夏旱,老天爷不下雨,不给你一粒粮食,阎王爷大概是要收人了。”站在泉水沟沟沿放羊的龚进成和对面山坡上放羊的王家沟口曹大拐子大声说话。干活的社员们望着干枯的庄稼,干活没有劲头,成天唉声叹气,心里寻思,老天不下雨,有劳无获,干了也是白干,白干不如不干,社员们干脆躺在地头听两位放羊娃胡侃。

“放羊娃赶羊满山跑,接触的人多,信息也灵通,别吵,听听两人说啥。”队长吴大运坐在地埂上,叫几个躺在地头吹牛的年轻人不要说话。

“嗨呀,我听说姚家湾垴饿死人了,你说这算不算老天爷收人?”

“哎哟,都饿死人了?这才刚刚开始,后半年不知还要饿死多少人。”

“这算啥,还有比这更可怕的消息哩。”

“啥事?”

“听说梁家坪那鬼地方都闹土匪了,骑马挎刀,荷枪实弹,挨家挨户的明抢,见什么抢什么,还打死不少人哩。”

“啊!闹得这么凶?这还能行,共产党不管吗?”

“共产党天天都在开批头会,哪有闲功夫管这些。”

“天旱草不长,野狼也多了,晚上放羊小心点。”

“嗨,前几天我去后山放羊,有几只野狼老远跟着我没敢过来,我赶羊回家圈了,一个人放羊害怕得很。”

“山沟不长草,免子也少了,晚上野狼跑出来害人,听说包家庄李四家的小猪被野狼刁跑了,有这回事么?”

“山上的黄老鼠都能饿死,野狼能不饿?晚上跑出来咬死牛也不奇怪,晚上走路要当心。”

“说的也是,以后多叫几个合伙放羊,也好有个照应。好了,改天再聊,天气太热,我圈羊去了。”

两个放羊娃隔着一条沟,大声胡侃。天气闷热,羊群挤成一团不吃草,两人各自吆喝着羊群,慢慢消失在庄园里。

“我也听说梁家坪闹土匪,看来这是真的?”猴子顺坡躺在地埂上摇晃着二朗腿,一顶破草帽半盖在脑门上。

吴大运有点焦虑,看着枯黄的庄稼,社员们又要忍饥挨饿过苦日子,他坐在地埂上,两眼望着自家新盖的庄园:“现在是共产党领导下的新中国,咋能出现这等怪事,肯定是谣言惑众。穷山恶水出刁民,偷鸡摸狗我相信,闹土匪我不相信。”

“吴队长不愧是当过兵的人,见多识广,说起话来就是跟咱们这些泥腿子不一样。”柯忠呵呵一笑,带点调侃的语气。

“行了,行了,省点口水回家吃饭。有点粮食省着吃,不要今天撑死明天饿死。”队长站起身,扫了一眼横七竖八平躺在地头的懒汉:“老病驴拉石磨,磨磨蹭蹭,像你们这样干活,老天就是下几场透雨,也长不出好庄稼。一年的庄稼两年务,你们成天躺在地头瞎扯蛋不干活,我看饿死活该,少给共产党添麻烦。”

霍飞师站起身,用他那顶破旧的小草帽拍了拍上的灰尘,顺手扣在脑门上,瞟了一眼偷看他的陈雪莲,迈着八字步走在前面:“我可没你觉悟高,我这个人鼠目寸光,目光短浅,活一天算一天,明天还不知道去哪报到哩。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没饭再想法,哈哈哈。”

水保田去砖瓦厂上班,他是新招收的工人中为数不多的高中生,干活勤快踏实,为人忠厚老实,领导选他当会计,记出勤发工资,没有出现过一丝差错,很受领导赏识。龚秀珍、柯桂花两人给生产队喂猪,还能照顾家里的孩子,是婆姨们羡慕的好工作。

话说二蛋,眼疾还没有好利索,这几天又闹起了肚子,成天叫唤肚子疼,有时疼起来,双手捂着肚皮满地打滚,浑身冒汗,一口饭吃不进去。家里没有钱治病,龚秀珍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可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人是铁,饭是钢,几天不吃饿得慌?龚秀珍喂完猪,衣兜里揣了几个刚煮熟的热洋芋,风风火火跑回家。她走进家门,二蛋干裂的嘴唇有点发紫,小肚子鼓得圆圆的,两只脏黑的小手放在肚皮上。炕上没有枕头,二蛋仰躺在冰凉的土炕上,羊毛线织成的破被面看不出什么颜色,旧棉被薄厚不匀,分不出布料的被里,一层加一层的补丁证明它有些年头了。

三蛋、四蛋带着五蛋六蛋跟霍飞龙、霍飞虎家的四五个丫头在大门外平场上玩耍,开心的“过家家”。过家家的方式很特别,几个娃在地上画四五个方框,方框里有厨房有卧室有堂屋,也有猪圈和狗窝,这就是他们的家。女孩在“家”做饭,男人在“外”干活,收工回家,学着大人的样子生火喝“功夫茶”,一喝就是半天。天“黑”了还要在一起睡觉,“老婆”搂着用杂草扎成的“小娃娃”,还要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缝衣补鞋,比男人过得“辛苦”。孩子的这些举动,都是从大人那学来的。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这话一点不假。

跟往常一样,孩子们吃完晚饭睡觉,龚秀珍还要坐在昏暗的煤油下做针线活,缝衣做鞋,每天晚上都要熬上大半夜,她已经习惯了。六蛋就睡在她身边,看着胖乎乎的小脸,一种幸福感浮上心头。转而一想,二蛋肚子疼,一天没吃没喝,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晚,无耐的叹息。转眼间,水保田离开家半年有余,中间回来过一次。他在砖瓦厂当会计,坐在办公室,记帐做表,工作轻闲,跟做重体力活的工人一样,每月发十元钱的工资,同去的工友们羡慕他,都说他今后必有出息。(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