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凝居里,文霖瀚用湿润的布条放在云溪的头上降温,余光不断扫视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的愤怒慢慢地升腾。上官槿夕果然是个虚伪的女人,刚才在山上还以为她有多勇敢,有多疼惜自己的丫鬟,不过是做给人看的。
当槿夕强忍着快要倒下的身子,步履艰辛地回到兰凝居时,文霖瀚侧目扫了他一眼,没有注意到她孱弱的身子,一个孟劲夺过她手中的草药,背对着她,小心翼翼地喂着昏迷中的云溪吃药。
“云溪没事了吗?”槿夕立在身子,关切地问道,头上的眩晕越来越厉害,沉重的眼皮已经无法撑开来,只能抚着旁边的凳子,迷迷糊糊地问道。
“睡醒了就没事。”文霖瀚冷冽地回了一句,槿夕安心地‘恩’了一声,抚着凳子的手渐渐软了下来,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跌落,迷蒙间,娇小的身子虚脱地倒在地面上。
文霖瀚一听响声,惊愕地回过头,毫无血色的槿夕已经昏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嘴角轻轻上扬着。清风扫过酷暑的炎热,轻轻地拂起槿夕额前凌乱的青丝,文霖瀚心一颤,焦急地抱起槿夕冰冷的身子,置于睡塌上,惊慌地抓着她的小手,“嫂夫人,你怎么了?”
文霖瀚摸了摸她的脉搏,没有中毒的迹象,袖子不经意地上扯了一点,一道血红的鞭痕,还有一小道被生物咬过的痕迹,勃然大怒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用私刑?”
迷糊间,槿夕艰难地撑开眼睛,望进文霖瀚那自责的眼中,声音微弱道,“不要告诉符羲山庄的人……也不要告诉盟主……槿夕……”
“嫂夫人!”文霖瀚忧心地拍了拍槿夕的脸颊,已经昏迷过去的槿夕无知觉地平躺在在床铺上,柔柔的如春风般的声音像是那年木槿花里的文锡,温润,柔和,细诉着绵绵的柔肠,相伴天涯,看云卷云舒……
傍晚,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斜照在兰凝居的卧室里,文霖瀚和云溪坐在床沿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眉睫轻颤地人儿,云溪笑逐颜开地扯着文霖瀚的衣角,喊道,“文公子,小姐醒了,醒了。”
“镇定点,云溪。”文霖瀚揉着眉心,扯下云溪挥舞的手臂,目光柔柔地注视悠悠转醒的人儿。
槿夕轻蹙眉头,恍惚地在云溪和文霖瀚之间来回溜转了一会儿,朦胧地眼前渐渐清晰,嘴角柔柔地弯起来,轻唤,“云溪没事了。”
“小姐。”云溪鼻子一红,泪珠儿哗啦啦地流下来,槿夕虚弱地坐起来,面容憔悴地舔了一下干巴巴的唇瓣,逗趣道,“傻丫头,再哭不美要嫁不出去哦!”
“云溪才不要嫁,云溪要一辈子都陪着小姐。”云溪揉着眼眶,吸着红彤彤的鼻子,槿夕咧嘴,一抹苍白的灿烂笑容融进文霖瀚的浩瀚的眼中。
文霖瀚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屏气问道,“嫂夫人,你手上的伤是什么人弄的?”
槿夕一惊,咬着唇瓣,把视线放在云溪的身上,虚弱地喊道,“云溪,是用膳的时候了吧,这位公子,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在这里将就一顿吧!”
文霖瀚眉头紧皱,狐疑地打量槿夕闪躲地眼神。如此一个善良的女子,符廷为何如此折磨她,让她顶着一个盟主夫人的名份,又丢弃着这荒凉的后院自生自灭。若是今日没有遇到他,落到那两个男人手里,后果根本无法想象。而她手上的那道鞭痕一看就知道是符廷的表妹的杰作,只是人为什么像是失去了很多的血液,要是再少一点根本无法救治。
槿夕见文霖瀚默不作声地侧着身子,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小手轻轻地在前面晃了晃,诺诺道,“公子?”
“不好意思嫂夫人,在下有点事先行离开,过些天再来看你们。”文霖瀚拧眉,从容地站起来,优雅地弯身鞠了一躬,情切地告别。
“那公子慢走。”槿夕扶着床沿,微笑着点头,心,染上一点失落。看着她这简陋的兰凝居,身份看起来如此高贵的他又怎么可能屈尊吃些青菜萝卜的膳食。
脸色看起来比槿夕红润一点的云溪,匆匆地跑了一趟厨房后,手里端着一碗清汤,乐呵呵地递到槿夕身前。槿夕摇头,从旁边端过一个碗,把清汤分成两碗,另一碗递给云溪。她只是失了一点血,休息一阵子就好了,可惜云溪中了蛇毒,要好好补补,要不然以后落下病根就麻烦了。
云溪感动地接过碗,泪光盈盈地看着这碗在厨房里哀求了厨子好久才分得的清汤,颤动着嘴角,慢慢地一点点喝下去。
傍晚的余晖倾洒在屋内两个分羹的主仆身上,幽幽的木槿花香由内渐渐飘散开来。文霖瀚静静地在屋顶上凝视着屋内的两人,嘴角漾起一抹柔和地笑意,大手一挥,没入院阁中。
在兰凝居休息了一天后,不想云溪因为她而被总管责备,隔日清晨槿夕早早就起了床,拖着虚弱地身子来到换洗堂洗衣物,拿着木棍无力地敲打着厚重的脏衣服。
云溪看不过眼,疼惜地夺过槿夕手中的木棍,推搡着蹲在地面上的槿夕,把所有的衣物堆到自己的跟前,扁嘴说道,“小姐,你先歇着,今天的衣服不多,我一个人也能洗完的。”
“这怎么行,云溪也刚刚才病好,不能太劳累。”槿夕不服又担忧,夺不过云溪手中的木棍,只好抓起地面上的脏衣服,白净的小手忍着早晨的寒露,慢慢地搓了起来,云溪无奈地耷拉下肩头,不情不愿地把木棍递到槿夕的跟前。
洗完一堆衣物已经过了辰时,肚子空空的主仆二人把洗好的衣物放到篮子里,槿夕刚一起身,头上传来一阵眩晕,脚步不稳地倚在云溪的身侧,云溪紧张地扔下篮子,扶正脸色苍白如纸的槿夕,着急道,“小姐,你怎么了,不要吓云溪!”
槿夕揉了揉太阳穴,一会儿,眩晕的感觉过去,惨白地唇瓣露出一抹娇笑,安慰着慌张中的云溪,“没事,可能肚子饿了,我们快把这些洗好的衣物晾好再去吃早膳。”
“哦!”云溪将信将疑地应道,把地上的两个篮子都往自己身上扛,槿夕抿嘴摇头微笑,静静地跟在云溪的身后,从篮子里拿出湿润的衣物凉在竹棍上,轻轻地拍动着那些褶皱的地方。
“小姐,今天二公子应该回来了吧?”云溪一边晾着衣服,一边嘟哝着嘴角念道,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槿夕偷偷地瞧着小丫头羞涩地侧脸,逗弄道,“云溪想二少爷了?”
云溪脸一红,躲到衣物的另一面,诺诺地撇着嘴,“才不是小姐想的那样,云溪只是想着二少爷要是回来了小姐的日子也就好过一点,那些丫鬟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小姐。”
槿夕淡漠地巧笑,溜到云溪拍打衣物额另一端,伴着炎夏难得的清风,凝视着天上朵朵的白云,若有所思,“云溪,被外人欺负一点也不苦,心也不疼。”在上官府被大娘他们欺负她才心疼,因为那些都是她的至亲,没有比骨血之间的欺辱更让人痛彻心扉。
云溪不明白,注视着槿夕那忧郁的侧脸,欲言又止,自从四年前她家小姐随着大少爷到上官家的后山拜祭完一身血迹斑斑独自回来后,整个上官家忽然像是变了个样,小姐的身份也如同丫鬟。每日在厨房端碗洗盘砍材,光滑白皙的小手也变得日渐粗糙,每到夜里,静寂无人之时,小姐总会躲在角落里垂泪,但在符羲山庄这么久,不管干得多累,活儿多粗重,她家小姐似乎乐在其中,半点埋怨也没有,许是正如小姐说的,这儿都只是一个外人的地方。
晾好衣物,烈日已经高挂空中,当槿夕和云溪两个人姗姗来到符羲山庄的厨房吃早膳时,窝里只剩下一些干扁扁的锅巴,云溪当下怒火中烧,拉着厨房的厨子吼道,“王厨子,盟主夫人的早膳呢?”
王厨子厌弃地推开云溪消瘦的手掌,拍了拍被扯皱的衣襟,鄙夷地扫了面无血色的槿夕,“小的见过了辰时还未见盟主夫人来用膳,以为盟主夫人不需要已经命人拿去给牧园那些畜生吃了。”
“你!”云溪咬着牙根,憋着一口怒气想要上前揍那个狗眼看人低的王厨子,槿夕蹙眉,扯过云溪的小手,温婉地开口,“那王厨子可不可以给槿夕一些豆腐,不需要太多,只要一小块就行。”
王厨子冷哼,轻蔑地扫了槿夕一眼,指了指早上用剩的一些豆腐碎末,“就只有那些,盟主夫人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吧!”
“小姐,他实在欺人太甚了!”云溪吞不下这口气,她家小姐是人可不是畜生,怎么可以吃那些不要的豆腐渣,槿夕抿嘴,目光凌厉地睨了云溪一眼,拉着她出了厨房,在一棵榕树下停了下来,严肃而温和地劝解道,“云溪,厨子可是我日后的生计,得罪不得!”
“可是,小姐,他们根本就没有把你当人看,比山庄里最低贱的丫鬟都不如。”云溪气得鼻子冒烟,一看她家小姐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肠子都要给气绿了。
槿夕沉默不语,静静地越过云溪的身侧,远处树上的知了滋滋地叫唤着,填满了空空的肚子。符羲山庄本来就是她求着要留下来的,正妻不如一个婢女也没什么,佛曰:少欲,则少烦;人在荆棘中,不动不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