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国运拐点:中西精英大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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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权欲映射下的国运——乾隆禅位和华盛顿卸任的区别(3)

外省如此,京师踢球扯皮之风更加盛行,一件小事,往往数月经年处理不了。“至六部等衙门办理事务,虽有限期,由各道御史汇奏,但事有关涉两部者,亦每至彼此推诿,行查不以为要,吏胥等得以藉端沈阁,百弊丛生。其驳查外省事件,又每以一驳了事,或竟有驳至屡次,往返耽延,经年屡月,并不勒限严催。”(《高宗实录》卷一三五一)

对于晚年出现的一些贪污官员,乾隆经常拖着不惩,或者以“不为已甚”为辞,加以宽纵。如乾隆五十二年五月,内外文武大臣中竟有多人连续被革职、革任十余次而后却仍然留任原职者。(《乾隆实录》)

朝鲜使臣描述晚年乾隆政风的变化时说:“皇帝近年颇倦,为政多涉于柔巽,处事每患于优游;恩或多滥,罚必从轻;多滥故启幸进之门,罚轻故成冒犯之习。文武恬戏,法纲解弛,有识者颇以为忧。”(《朝鲜李朝实录》)

黑格尔对中国传统政治文化有着独到深刻的观察。他认为,在中国政令是出于皇帝一人,由他任命一批官吏来治理政事。天子是中心,国家和人民的福利都听命于此,全部行政机构多少是按照公事成规来进行的。做皇帝的必须担任那个不断行动、永远警醒和自然活泼的“灵魂”。“假如皇帝的个性竟不是上述的那一流——就是,彻底地道德的、辛勤的、既不失掉他的威仪而又充满了精力的——那么,一切都将废弛,政府全部解体,变成麻木不仁的状态。”

“老人治国”带来的是一片由盛及衰的大动荡。

乾隆的晚年,腐败达到极点。他65岁时喜爱上年方25岁的满族随身卫士和珅,很快将其任为宰相,并把自己的幼女嫁给他,建立了帝国系统的贪污机构。有组织的贪污使和珅大发横财,聚敛达15亿美元。乾隆听不进任何忠言逆耳的意见。1886年,弹劾和珅的御史曹锡宝,1887年弹劾和珅亲信刘峨的通政司参议孟生蕙,都先后受到严厉惩处。皇清的监察机构形同虚设,皇帝的权力毫无制约,毫无纠错能力。

乾隆晚年,人口压力越来越重,社会矛盾和危机越积越深。而官僚体系百务废弛,国家陷入半瘫痪状态,恰恰给矛盾危机提供了迅速发育的机会。其时正是川陕白莲教焚香起兵之际,各地水深火热,官逼民反,无业之民如飞蛾般铺天盖地地起义响应,势遂大炽。当号称“十全老人”的乾隆沉醉在文治武功的功劳薄上时,大清王朝已经江河日下,国内潜伏着的各种危机,随时可能爆发;而国际上,中国与西方的差距拉大,中国已经不再是什么“天朝”,而是盲目自大的井底之蛙。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大好形势”下,大规模社会动荡的序幕,其实已经缓缓拉开了。

比政府还重要的“美国之父”

就在乾隆以老迈之躯死死抓住权力不放时,华盛顿却以坚定的意志,再一次经受住了权欲的考验。

1799年接近总统选举,联邦党人因党内分歧和声望日衰,有人又想请出华盛顿竞选总统,他再次坚决拒绝。7月21日,他从芒特弗农农场致乔纳森·特朗布尔州长的信中说明了理由:

“一旦我这样做将是可耻的,因为尽管这是我国同胞的愿望,而且在大家的信任下我可能当选并任职,但另一个比我更有才能的人却会因此去职……如果我参加竞选,我就会成为恶毒攻击和无耻诽谤的靶子,不但会被加上摇摆不定的罪名,而且还会被诬为怀有野心,一遇时机便爆发出来。总之,我将被指责为昏愦无知的老糊涂。”(《华盛顿选集》,第359页。)

对于权力和地位避之不及的华盛顿,却从未逃避祖国和人民在任何危急时刻赋予他的职责。他退休回到弗农山庄只住了几个月,美法关系就出现危机。面对黑云压城的战争危险,刚刚上任的总统亚当斯一筹莫展。他立即写信给退休在家的华盛顿求援:“我们不能不借重你的威名,只要你允许我们这样做,你的威名胜过千军万马。”

华盛顿很快就给总统回信道:“万一出于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敌人真的入侵我国,只要祖国要求我为击退入侵而效力,我决不会把年龄和退休当做借口予以推辞。”同一天,他在给陆军部长的复信中说:

“我的整个一生都是这样那样地奉献给祖国了。在有生之年,只要我确实知道祖国同意并且需要我牺牲自己的安逸和宁静,我就决不想在空上生死存亡的关头再争什么安逸和宁静。”

1798年十一月初,华盛顿结束了退休生活,前往费城招募军队,准备再次为祖国而战。所幸后来由于美国及时采取的军事应对措施对法国产生了警告作用,美法关系得到缓和,战争的危险解除了。华盛顿收刀入鞘,又回到自己的农庄,安心过起了隐居生活。然而,华盛顿不顾年体衰,再次响应祖国号召的壮举却深深地映在美国人民心中。

1799年,乾隆和华盛顿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嘉庆四年正月初二,乾隆“圣躬不豫”,终于一病不起。嘉庆侍疾养心殿,乾隆握住他的手,“拳拳弗忍释”,这里除了父子常情外,似乎也预示着他对权力的最后依恋。他似乎因未能举行“九旬万寿庆典”而遗憾。可是上天不会再给他机会了。第二天,乾隆病情加剧,终于“驾崩”。

就在大清举国为乾隆的逝世而披麻戴孝的同时,无数的美国人也在为他们失去伟人华盛顿而悲痛欲绝。1799年12月14日晚,华盛顿因顿因为顶着风雪巡视农场患急性咽喉炎而去世。尽管喜爱宁静的他一再叮嘱死后葬礼不要过分,但当人们把他的遗体轻轻安放进墓穴,牧师带领大家唱起葬礼曲、念了祈祷文之后,所有的美国人,都情不自禁地恸哭起来。当华盛顿逝世的消息传到英国的时候,停泊在托贝的由将近六十艘舰艇组成的一支英国舰队的司令官,下令在旗舰上下半旗,随后各舰艇都默默降下半旗志哀;法国第一任执政官波拿巴向全军宣布华盛顿逝世,命令各政府机构的旗帜上一律悬挂黑纱十天。

东西方这两位巨人几乎同时倒下去了,但他们留给后人的政治遗产却是如此的天壤之别。一个听从政治良知和国家民意的召唤,一个为权欲私心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个导致国家走向更加专制腐朽的黑暗深渊,一个不仅给美国而且为全世界开创出一条光明之路。在民主与进步的意识上,乾隆与华盛顿相差何止千万里之遥。

乾隆帝终身掌权,从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父死的当天即位,他以乾隆为年号执政60年,在太上皇位上4年,创造实际掌握中国政权跨65个年头的空前纪录。乾隆虽然树立了难以逾越的执政时间,但也给儿子嘉庆留下了一个非常棘手的烂摊子。乾隆创造的“太上皇治国”模式,在清末又演变为慈禧的母后垂帘模式这种“非常之道”,影响中国政局50馀年,给人民带来深重灾难。1911年10月10日,乾隆诞生200年又15天后,武昌起义爆发,运转了268年的清帝国迅速被推翻,中国人无意之中以这种特殊方式纪念了乾隆帝的双百诞辰。乾隆“大清亿万斯年之福”的构想破灭,终究未能逃脱历代皇朝盛衰的周期律。

而华盛顿的逝世却并未对美国的政局发生影响。人们并没有因为怀念他而多投他所倾向的联邦党人的票。1801年,民主共和党人杰斐逊当选为第三任总统。

自古以来,因为追逐权力而绞尽脑汁、煞费心机的阴谋层出不穷,华盛顿要想获得终身权力可谓易如反掌,但他以自己的行动为后来者树立了不贪恋权力的典范。历史学家帕多弗因此说:“英国对人类世界的最大贡献是莎士比亚的诗文,美国对人类世界最大的贡献是华盛顿的品德”。后来在美国两百多年的历史中,除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罗斯福以外,所有的总统都是遵守了两任引退的惯例。1951年,美国国会通过宪法修正案,正式将华盛顿开创的这一惯例以法律形式固定下来。

在华盛顿逝世后的两天,国会发表悼念演说,称赞华盛顿是“战争时期的第一人,和平时期的第一人,他同胞心目中的第一人,他是一位举世无双的伟人……”

华盛顿给予后世的激励更是无与伦比。1932年,由于经济危机而变得垂头丧气的美国人,为了振奋民心而举行长达9月之久的华盛顿诞生200周年活动。这一活动活动遍及世界81个国家和259个城市,人们在纪念集中指出:在充满暴政与压迫的当今世界上,华盛顿作为自由政治理论的主要倡导者出现于世。这种国际性的纪念盛况,作为自发的国际性礼遇和友善是“史无前例”的。国父的英名,再次帮助美国人民维系了对国家的坚定信赖,树立起巨大信心,最后得以度过难关。

华盛顿·欧文是19世纪美国最著名的作家,他在1855年创作的《华盛顿传》中这样饱含深情地写道:

“对我们来说,他的英名至今仍然是一项全民的遗产。在我们这个幅员广大、民情各异的国土直,大家一想起他来,莫不同声感佩服膺。在一切纷争之中,在一切党派纠纷的风暴之中,他身前的言教和身教对我们至今仍有慈父般的号召力。他的名字人人尊敬,已经成为同胞情谊的深情纽带——我们联邦的旗帜。”

三、与宪政方向背道而驰的天朝

“华盛顿神话”在大清的际遇

千百年来,中华大地内忧外患,战乱频仍,疾掠飞驰的马蹄踏碎了多少帝帜王旗?那数不尽的兵火纷乱、杀戮屠城,那演不尽的机锋权谋、宫廷血斗,谁不是为了一袭龙袍加身、万世江山独霸?唐宗宋祖也好,成吉思汗也罢,都是有秦皇之威,而无尧舜之德。虽然统一江山,毕竟是帝王,打天下只为子子孙孙坐天下,建国家实则世世代代成家国。中国历史上无数人弑父杀子、装神弄鬼,都不过为了权倾四海、沐猴而冠。兔死狗烹、血流成河的最终结局,成为帝制特色,王朝规律,试问谁又曾逃脱过?即使有那么几位禅让退位的皇帝老倌儿,又有谁不是在带血的剑锋顶上了腰际,才一步三回头地无奈下台,逊位下野、以保全身家性命?。

因此,当华盛顿这样一位“异国尧舜”后来突然出现在清代人的视野里时,他们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最感兴趣的是林则徐。他实在想象不出,华盛顿在他的国度里为何受到如此热情的拥戴与尊敬?甚至“华盛顿”不仅成为美国人“皇城”首都的名字,连他们生儿育女、开馆造船,也喜欢取名“华盛顿”,“取其吉庆”之意。他很想知道,一个大半生对农场和土地情有独钟的“美国第一农民”,为何具有如此之大的独特魅力?

而华盛顿在中国转化为“异国尧舜”形象的过程中,咸丰年间福建巡抚徐继畬更是倾注了无限热情,堪居“首功”。在他的学术名著《瀛寰志略》里,徐继畬以生花妙笔身临其境般写道:“华盛顿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后,就交出了权力而过平静的生活。众人不肯让他走,坚决要树立他为帝王。华盛顿就对众人说:‘建立一个国家并把这种权力传递给自己的后代,这是自私。你们的责任就是选择有才德的人掌握国家领导职位。’”后来人们对华盛顿的诸多歌咏叹颂,大多以此生动的描写为蓝本。

徐继畬把华盛顿看成是“一世之雄”,说他可与“尧、舜”相比拟,甚至于把他描述成前所未有的“尧、舜、汤、武合为一人”的形象。他满腔热情地惊叹赞扬道:

华盛顿,异人也。起事勇于胜广,割据雄于曹刘,既已提三尺剑,开疆万里,乃不僭位号,不传子孙,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华盛顿为称首哉!

这位东方的学者型高官,认为华盛顿勇武胜过陈胜吴广,豪雄超越曹操刘备,且功成不居,不恋权位;创推举之法,乃古代圣贤“天下为公”遗意之体现者。在他眼中,像华盛顿这样率众夺取“天下”却放弃君王一统、“藏起刺刀踢开王冠”者,实在是旷古罕见,令人佩服。

徐继畬的这段文字,是中国人首次评价美国总统。他以悲天悯人的情怀,纵观中国历代王朝的周期性兴衰和中外众多元首选举交替方式,而格外看好华盛顿和美国宪政中的总统任期制,比较公正地概括了华盛顿一生的功勋和品德,同时也反映了在封建专制末期,中国人对民主政治的由衷向往之情。

此外,他对美国“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的新制度予以衷心赞美,预言美国所实行之“世法”,“必传于世无疑”,因其所代表的是世界发展的必然大趋势。这些毫不掩饰地推崇世界其他文明体系的言论,皆属突破时代局限的超前思维和卓识远见。即使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也闪耀着思想的光芒,折射出徐继畬登高望远的道德勇气。

无意中得知这一情况,远隔万里之遥的美国人欣喜若狂。那时的美国才刚刚立国不久,年轻的国家,年轻的朝气,还保留着几分“五月花号”带到新大陆的清新之气,还远没有老牌帝国主义的狡诈与世故,也少一些对弱势民族的蔑视,对人类的关爱之心也远比今天纯洁。美国人做梦也想不到在闭关自大的“老大中国”,居然还有徐继畲这样一位黄皮肤黑眼睛的政治知音。

1811年,美国政府为纪念开国总统华盛顿,开始筹建华盛顿纪念碑。在建碑过程中,美国政府向全世界广征纪念物。经过多方努力,徐继畲上面那段赞颂华盛顿的经典文字被刻在上等石碑上面。1853年,汉字石碑“漂洋过海”到达美国,赠送给了美国华盛顿纪念馆。徐继畬的名字因此被美国收进了《世界名人录》。

而当时大清的朝野上下,对徐继畲包括其著作《瀛环志略》在内的种种“洋奴”的言论,无异于晴空惊雷,异端出世。保守派们强烈攻击徐继畲“称颂夷人,献媚夷酋”,就连思想开放曾经称赞徐继畲为“天下奇才”的曾国藩,也认为“徐松龛中丞著书,颇张大英夷”。更有甚者采取断章摘句的手法,弹劾《瀛环志略》“轻重失伦,尤伤国体”,主张将它销毁,欲置徐于死地。1851年,徐继畲被免去福建巡抚,留京任太仆寺少卿,成了管马政的副手,第二年更被削职回乡。直到光绪二年(1876年),郭嵩焘出使西洋,亲眼目睹了西方世界的实际情况,印证了《瀛环志略》对外面世界的真实描述,他在给国内的信中感叹地说:“徐先生从未到过西方,所写的却如此真实,并且早于我辈20余年,这难道不是深谋远虑高人一等者吗?”

富有戏剧性的是,徐继畬的命运“墙内开花墙外香”。1862年,美国传教士伯驾将碑文译成英文后发表,使徐继畬的言论事迹在美国不胫而走。尤其是他对华盛顿之赞誉言论,使美国朝野上下大受感动,引起很大反响。美国人感兴趣的是,在遥远的大清国,竟有一位长袍马褂的官员如此推崇他们的国父华盛顿,同时也得知,他为此竟然被中国皇帝免职。美国人决定寻找机会,以某种适当的形式表达他们对徐继畬的心有灵犀的感激与声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