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袅袅红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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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下马酒馆

黑夜,寒风。残破的酒旗在风中招展,下马酒馆屋檐上的茅草,已被凛凛的寒风吹得飘散了一半。

下马代表着休息,酒馆正是个休息的地方。下马酒馆从未想过,他这破败不堪的野外小店,竟会有客人坐满的一天。

他更不会想到的是,五更天之后,满座的客人们竟然还没有一个要走。他们连稍微想要起身的意思也没有。

酒馆的酒童已将每一桌客人的酒温了一遍又一遍;茶博士也已更换了无数次的热茶。但没有一人动筷子,桌子上的酒茶菜,都还原封不动的放着。

每一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他们好像也彼此都不认识。因为酒馆里坐了四五十个人,却没有一句声音。甚至连呼吸声也很难听见。

就在满座鸦雀无声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铃声,一阵马蹄铃的声响。

马蹄声很清脆,铃铛声也很清脆,隔着厚厚的木门,依旧穿到了酒馆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心里。

他们还是没有说话,但他们的手,已悄悄移向了自己放兵刃的地方。这个地方自然在他们身上,从不会有人会把吃饭的家伙放在身外。

马蹄声越来越近,低低的马嘶声,和“叮叮叮”“叮叮叮”的声响,赫然已到了门口。忽然,声音都停止了,木门却响起“咄咄”的敲门声。

酒馆掌柜被吓了一跳,酒童和茶博士也吓了一跳。

忽然,酒馆满座的人,终于有一个披着鹤氅的中年男人开口说话了:“去开门。”

掌柜紧张的点着头,他的手都在颤抖。连忙对酒童使几个眼色,还一边低声喝道:“去,去,快去呀。”

酒童虽然百般不心愿,但他却已没有可以再使唤的人了。门被他打开了,门外站的是一个少年人,年龄不过二十多,长得还算白嫩。一袭青衣,长剑在腰。

少年人道:“煮一碗酒,热热身子。”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并没说完。他此刻已看见了酒馆里满满是人,再没有一个座位。即便是空地上,也早已被人坐满了。

少年人笑道:“原来客满了,真不凑巧。”

还是那个披着鹤氅的中年男人道:“小兄弟若不嫌弃,可以到我这里凑一凑。”

少年道:“可你旁边也坐了人。”

中年男人道:“你过来就没人了。”

少年走了过去,他旁边还是有人。

中年男人对他旁边的人道:“这位朋友麻烦让一让,我要和这位小兄弟畅饮一杯。”

那人道:“站着也能喝酒。从来只有别人给我让座,我冯欣这辈子还从未给人让过座。”

少年道:“原来你就是昔年一剑挑翻东魏兵马大元帅高飞的冯欣,一剑争日月冯欣。”

冯欣道:“哪怕是你师父亲自前来,也没资格叫老子让座。”

中年男子冷笑道:“若果真无衣太子亲自来了,你也已不必再让座。”

冯欣道:“你既已知道,还敢叫老子让座?”

中年男子道:“死人是不用让座的。”

冯欣一拍桌子,长身而起,满脸涨得通红,骂道:“你……”他的脸红得已说不出话了。

此刻他的脸不但红,而且已开始发绿。竟仿佛在脸上打了蜡,在他倒地后,他的脸已绿得发硬。若是拿筷子去敲,简直能敲出和石头一样的声音。

中年男子笑道:“他此刻已让了座,你敢不敢坐下?”

少年果然坐下了,道:“久闻散魂殿有两绝,毒术和暗器。即便是整个南江湖,只怕也找不出一个人,能把这两样俱都耍得神乎其神。”

中年男人似乎很满意少年对他的夸赞。

少年道:“散魂殿有炼魂、夺魂两分,不知尊驾是哪一殿的殿主?”

中年男人道:“昔年无衣太子纵横江湖,三十年未尝遇到对手。想必无衣太子的衣钵传人,匹马过长江的秦二公子,也必定是个见识不凡的后起英秀。”

秦二公子姓秦名二,他道:“阁下是要我猜一猜?”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秦二的态度。

秦二道:“散魂殿作为南江湖的邪派龙头,自然有着极为精细的分工。炼魂专管牢狱和拷问,夺魂专事江湖仇杀、追踪拿人。阁下想必定是夺魂一脉。”

中年男人笑道:“不错。”

秦二道:“夺魂之下分为追魂殿和索魂殿,阁下不远千里专程在此等我,而且肯请我坐一坐,想必也不是来杀我的。所以阁下一定是追魂殿的殿主,喜怒无常赵四郎。”

赵四郎道:“不愧是胆敢匹马闯江北的秦二公子。”

秦二笑道:“我若不是那天喝醉了酒,怎么敢去闯江北大营。十万北齐军队,一人一口唾沫也足够把我淹死。”

赵四郎道:“但你终究没被淹死,而且还能喝酒。”

秦二道:“我一向喜好喝酒,却没钱买酒。”

赵四郎道:“若果有人请你喝酒,你喝不喝?”

秦二道:“你要请我喝酒?”

赵四郎笑道:“你敢不敢喝?”

秦二道:“人生三大乐事,头一件就是有人请喝酒。”

桌上有酒,虽不是好酒,秦二却还是拿起了酒杯。赵四郎在给他斟酒,酒还没倒满杯子,就听有人冷笑。

笑的人是一个儒生,他笑完又哼道:“父母健在,不愧天地,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人生三乐也。你头一件却是喝酒,岂非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

酒杯里的酒已溢了出来,秦二一口饮干。笑问道:“不知先生尊号?”

赵四郎道:“他不是先生,他只是一个穷书生,又穷又酸的书生。”

秦二道:“莫非还是一个书剑双绝的穷书生?”

赵四郎道:“这样的穷书生,世上只怕唯有这么一个。”

秦二道:“书剑双绝徐陵,徐老前辈。”

徐陵道:“我可不是你的前辈,你也不必向我行礼。”

秦二自讨没趣,赵四郎笑道:“你又何必去招惹一个迂腐不通人情的酸人。”

徐陵道:“君子固有一死,死大义耳。比起你们这些无天无地,无君无臣,无父无母的小人,老夫也不屑一顾。”

赵四郎道:“你死大义,怎么不随前朝去死?”

徐陵道:“君子死有道,不死无道。”

赵四郎道:“你高义秋风,你又为何来此。”

他们说了很多话,酒馆里始终安安静静,简直落针可闻。但赵四郎才问了这么一句,刹那间氛围充满杀气。所有人都紧紧握着贴身的兵刃。

“你又为何来此?”说话的是角落里一个华服锦袍的公子哥。他只是打扮的像个公子哥,他已有三十出头。

赵四郎紧紧的盯着他,忽然笑道:“我们大伙为何在此,难道廷尉府的廷尉正还不知道吗?”

廷尉府,廷尉正!朝廷有三个所有人都不愿惹的官司,御史台、大理寺、廷尉府。江湖人最怕的是廷尉府,廷尉府的一把手官名廷尉正。一把手就是只手遮天。

秦二道:“原来廷尉正余子闲也到了。”

“我本也不想来。”余子闲竟站了起来,竟走到了酒馆中间,“既然我来了,就总得有话留下。我是个做武官的粗人,大道理也不懂,只奉劝各位一句。”

所有人都在仔细聆听余子闲的话。

他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本来没错,但人和鸟终究是死了。一把紫泉剑虽然价值三百万两白银,也要看各位有没有这个命去拿。”

余子闲随手指着一个人,道:“云山派的少公子,云青松。”

座下一个穿着青色直裾的公子哥站起身来,他才是个真的公子哥。

“廷尉正有何吩咐。”

余子闲道:“云山派的掌门云何踪是你父亲。”

云青松沉重的点了点头。

余子闲道:“云何踪今年已有五十多寿,再有一二十年,你就是云山派的掌门。”

云青松道:“的确如此。”

余子闲道:“但死人是不能做掌门的。”

云青松双眼猛睁,瞳孔紧缩,道:“多谢廷尉正指点。”他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开门出去了。

余子闲又道:“长江中游有水路十五道,管理这十五道绿林的可是平水帮?”

座下又起身一个人,道:“是家父。”他也走了。

余子闲又道:“昔年旋风铁锤李铁双可有人认识?”

座下又起身一人,道:“是家父。”这人脸上一圈络腮胡子,眉毛几乎快连成了一条线。

他道:“可惜我没有做帮主的父亲。”

余子闲道:“李铁双以为自己神力无双,出道二十年胜负不论,却从没人在气力上胜过他。可惜他偏偏要找龙怃比试力气,而且要在山崖边上比赛推石头,结果他的尸身至今仍然找不到。”

余子闲叹了口气,道:“李铁双故去了,他的结发妻子若还在世,如今怕已到了白发满头的下世光景了。”

那人道:“家母身子一向安好。”

余子闲道:“但等你死了,就说不定了。”

那人也走了,同样是头也不回。余子闲三番话,说走了三个人。

秦二苦笑道:“南通商行托我走的这趟镖,只怕全天下都已知道了。”

余子闲的三番话,并不是无的放矢。云山派在巴渝边上,平水帮在豫章境内,而李铁双的故居在姑苏石头城。其中相隔何止千里,横向已跨过了整个南国的版图。

在等待秦二的时候,余子闲就早已将在场所有人都挨个认了出来。廷尉府虽然只是朝廷名义上的总管江湖狱讼,但不得不佩服它的办事效率。只怕整个南江湖,已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资料没被廷尉府收集齐全。

余子闲听秦二的苦笑声,已知晓秦二明白了他的话中之话,道:“其他的朋友,若还爱惜自己的一条命,早早回去吧。热一盆热水,舒舒服服的洗个脚,岂非要比在这里吃冷风来的好?”

已陆陆续续的有人走了,然而留下来的人,至少还有一半。

赵四郎笑道:“余廷尉的一番话虽然能吓到那些才出道的愣头青,这里更多的却是老江湖。”

徐陵道:“还有不知廉耻之人。”

余子闲笑道:“能少死几个人,总是一个好事。”

赵四郎摇头道:“可惜这次却注定了,整个南江湖只怕要伤筋动骨一番。”

这里的主角本应该是秦二,因为所有人都是等他的。现在他却没有说话,他在仔细听赵四郎余子闲几人说话。毕竟对于这趟镖,似乎他们二人知道的更多。

余子闲叹道:“难道你已知道了?”

赵四郎道:“在座还没走的,恐怕都已知道。”

忽然,秦二哈哈笑道:“我就不知道,那我岂非也应该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