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罐漏了
山上有一股山泉。清凉的泉水甘冽可口,一年四季从不干涸。匡蓓蕾每天早上来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挑着 两个泥罐去山泉边挑水。
今天,他照例去了。挑着两个泥罐优哉游哉的走着,嘴里还哼着小曲。
冬天的山泉的泉水没有夏天那么丰富,但也足够他用了。
他蹲下身,用水瓢撇去水面上的漂着的枯叶,一瓢一瓢的向泥罐里舀水。舀满一罐,再舀另一罐。两罐都舀 满了,他挑起泥罐,又优哉游哉的往回赶。小路很窄,他把扁担横在脑后,小心的看着高洼不平的小路。可走着 走着,他感觉有些不对头。平常时越走越感觉肩膀压得疼,可今天怎么了,越走,肩上的担子越轻。他狐疑的看 了看两个泥罐。发现两个泥罐的底下呼呼的向下流水。他赶紧找了个平地把两个泥罐放下来,一看,他气得七窍 生烟。两个泥罐的底部,都被谁钻了个小孔,用白纸糊上了。现在经水一泡,白纸烂了。路上这么一摇晃,两个 泥罐就漏了。
匡蓓蕾忍无可忍了。他首先想到的是王晓。一直以来,王晓就和他作对。如果不整治他,以后再学校里就没 法呆了。
他气呼呼地喊来了王晓的家长,把一桩桩的事都说了。要求家长给赔礼道歉还要赔偿损失。
王晓的爸爸把王晓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又赔偿了两个泥罐,事情才算平息。
给老师送葬
经过这么一折腾,王晓不想上学了。可在家里还要干活,没办法,每天照样背着书包,很不情愿的去上学。 不过,现在他学乖了,不再和匡老师正面对垒了。知道那样,吃亏的是他。但他还是看见匡老师就烦,就像想他 早一天死去。
一天下午,又放学了。他和几个同学说:“你们恨匡老师吧?”
“恨。”其他同学都异口同声地说。
“那咱诅咒他死行吧?”
“那样管用吗?”一个同学说。
“别管他管用不管用。咱诅咒诅咒再说啊。说不上我们诅咒完了,他真死了呢。”王晓说。
于是,按照王晓的安排,几个同学装扮成不同的角色,开始给匡蓓蕾举行送葬仪式。王晓是大总管,他指挥 。刘建平是挎篮子的,里面是纸钱。经常挨欺负的软蛋杜昌仁当孝子,拉着哀杖、戴着孝帽子哭。还有两个小点 的学生是抬汤罐的。正当他们进行到给死去的匡老师泼汤,嘴里喊着“匡蓓蕾,来喝汤。匡蓓蕾,来喝汤。”的 时候,远处自行车的铃声响了,匡蓓蕾骑着自行车屁股后边冒着烟来了。吓得他们撒腿就跑。
也能干战斗队
文革开始后,造反派到处串联。成立了许多战斗队在大街上游行。边游行边喊口号,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 很让人羡慕。匡蓓蕾也想参加,可由于他年龄大了,也没什么大本事,都不愿意要他。特别气人的是“红卫兵战 斗队”的一个队员见了他说:“匡蓓蕾,你还想参加战斗队,你看你那样啊,黑不溜秋的,还驼着背,能干什么 ?你回家抱孩子去吧,不会有人要你的。”
匡蓓蕾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一定要加入战斗队,否则的话,实在太丢面子。可是,一连找了几个队,都不 要他。
怎么办呢?真让那小子晾倒了吗?不行,无论如何,也要加入战斗队。最后,他想了个办法,自己做了一面 旗子,上面写上“也能干战斗队”。别的战斗队游行的时候,他也装模作样的扛着旗子去游行。边游行边喊:“ 也能干战斗队队长匡蓓蕾祝毛主席万寿无疆。”
一个人也能成立战斗队,在远近几个镇传为佳话。匡蓓蕾扛着队旗游行的时候,许多人都来看热闹。把大街 都堵死了。
什么没学
文革期间,学校都停课了。匡蓓蕾闲着没事,照样每天去学校。老师去,学生们也去。虽然老师学生都在学 校里,可上级规定一律不准开课。闲着没事干什么呢?匡蓓蕾就教学生来玩六游戏。这个游戏很简单,横竖各划 六条线,每条线上就出现六个交叉点。甲乙双方各用一种颜色的石子或草棒。一条线上的六个点都是自己的占领 的话,就是上六,要吃掉对方三个子。每个长方形有四个交叉点,如果都被一方占领的话,就是上方,要吃掉对 方一块子。谁的子被吃光了,谁认输。如果双方都僵持不下,就为和棋。
匡蓓蕾的六的水平很高,所有学生跟他学了一段时间后,学生的水平进步的很快。
文革后期,学校要开课了,可匡蓓蕾不知道,还是每天去学校,每天都和学生来六游戏。
教育局的领导挨个学校检查开课情况,也来到了匡蓓蕾的狼窝沟小学。学生们都自觉的在教室里安静的坐着 。领导为了检验一下教学成果,就出了几道数学题和几个生字让学生做。可问遍了所有学生,没有一个会做的。 领导生气了,大声问:“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你们到底会些什么?”
“安六。”学生异口同声地回答。
来视察的领导中也有一个安六高手,就不服气地说:“那好,你们找个代表,我和他来一盘,看看你们安六 安的怎么样。”
没有一个人出来。领导得意的笑着说:“我看你们除了玩,什么也没学。”
匡蓓蕾为了表示自己冤枉,就随便拽了一个同学说:“来,你和领导安一局。”
双方开战。没想到只几个回合,领导就败下阵来。领导不服气,又接连找了几个同学出来,还是败了。
没话说了。最后那个领导气哼哼地对匡蓓蕾说:“你这个老师是怎么当的?都上这么长时间了,连几道简单 的题都不会。”说完,拂袖而去。
不听共产党的老师的
文革过后,学校开始走上了正轨。按照教育局的要求,学生每天除了上文化课外,还要上体育课。匡蓓蕾没 学过体育,也没有体育教材,上体育课也就是领着学生跑跑步,做个老鹰抓小鸡游戏什么的。并且还要求,老师 在讲课的时候,要用普通话。可匡蓓蕾说了一辈子的本地话了,改说普通话,有些为难他。不过呢,领导既然要 求了,说不好也得说啊。每次讲课的时候,匡蓓蕾南腔北调的讲起了说不清是什么话的普通话。
一天,又到了上体育课的时间了。匡蓓蕾吹起了哨子,十几个学生集合到了教室门前的空地上。空地不很大 ,还栽了几棵松树,做大的活动显然做不开。于是,匡蓓蕾先是组织学生排队,一个一个的排列整齐。然后做准 备活动。压腿、扩胸、下腰、放松肌肉。接着开始跑步了。匡蓓蕾喊道:“向右转。”
学生向右转。接着喊:“齐步走。”
以前他喊齐步走,都是用当地方言,可这次不知怎么了,他用普通话喊。可他的普通话很不标准,学生根本 就没听清他喊得什么。学生就没动弹。
看着学生没动静。他又喊了一遍:“齐步走。”
学生还是没动静。
匡蓓蕾恼了。大声喊道:“你们怎么回事啊?第一句是国民党的老师喊的口令,你们不听,可第二句是共产 党的老师喊的口令你们还不听。你们到底听谁的?”
排头学生委屈的说:“老师,你的普通话太深奥了,我们没听清您说的什么。”
“噢,是这回事啊。”匡蓓蕾说,“我的普通话联系的还不够,那咱就先用本地话吧。好,听我的口令:齐 步走。”
这次学生齐刷刷的迈动了步伐。
匡蓓蕾这回高兴了,又撇着他自创的普通话说:“对嘛,现在我已经是共产党的老师了嘛,你们就得听我的 嘛。你们听我的,就是听共产党的嘛。”
可他只管自言自语去了,学生步伐又乱了。
死了别忘记领工资
匡蓓蕾一辈子都想沾别人的便宜,临死的时候,还没忘了多赚点公家的便宜。
六十四岁的时候,匡蓓蕾得了一场病,身体渐渐不如前。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医生就劝他们的家里人说: “匡蓓蕾的病已经不能再治了。治与不治都一样了,只是维持的问题了。我看不如回家去,和家里人都见个面, 以便到死了还有见不上的亲人,留下遗憾。”
家里人也感觉有道理,就商量着让匡蓓蕾回家。
“人家医生说了,你的病已经治得差不多了,回家吃几天药就好了。”他妻子跟他说。
匡蓓蕾深情的看了看妻子,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四周没什么人,压低声音对妻子说:“就是好了,你 也不能全说好啊。你就给医生说我头还有些疼。叫他们多开点药,回家你头疼的时候你吃。反正我是公费医疗。 ”
回到家不久,匡蓓蕾就不行了。临死的时候,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妻子说:“我感觉我不行了。今天是五 号,我死了后,你过了十号领完了这月的工资你再给领导汇报。你汇报早了,领导扣我的工资,我们就亏了。”
说完,匡蓓蕾就死了。
匡蓓蕾的葬礼上,来了很多人。有多数是他教过的学生。这人虽然永远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但他人品不坏 ,还算正直。特别是在那个偏僻的狼窝村小学,谁都不愿意去,可他一直到死,都在那里教课。山里人能看书识 字,能出去闯世界,他功不可没。再就是他乐观的人生观,幽默的性格,随性的习惯,深深的影响了一代人。他 所教过的学生,乐观、正直、幽默,都有一个灿烂的人生。人们都很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