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以后的傍晚,我接到老师的电话,约我到丽华夜总会洽谈卖画的事。晚上我打了个电话给冬冬,冬冬上班去了没人接,我就去了夜总会。这家夜总会并不大,在一条巷子里。我推开门,迎面而来一股浓烈的怪味道,有烟味、酒味,还有女人的香水味,狂暴的音乐震耳欲聋。一群年青人在舞池里乱扭乱叫,五彩的激光灯闪得人眼睛发花。我从吧台边走过去,一个女人跟我擦肩而过,我浑身一震,这女人怎么长得像冬冬?不可能,我回头看去,只见这女人手上刁着一根烟,扭动着腰肢走向一位客人,聊了几句就开始和那客人打情骂俏,由于她始终背对着我,使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但她的身材却像极了冬冬。我慢慢地朝她走过去,心在往下沉。她转过身来,我终于看清楚了她,但我不能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女人会是冬冬,会是我一心一意爱着的那个又美又纯洁的小仙女。我一步一步的朝她走过去,她发现了我显然也大吃一惊,她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而毫无血色,转过身她匆匆地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我有一种被骗的感觉,我追了上去拉住了她,我说“冬冬,别走了,你总要面对我的……”她的面上出奇的平静,一笑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冬冬,我是梦娜”“好吧”我恼怒的说“你是冬冬也好,梦娜也好,你总是你,名字只是符号,这就是症结之所在,这就是你不肯告诉我你在哪工作的原因,是不是?”“你现在明白了?”她忽然直视着我说“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么纯洁,那么美好,你是不是可以走了?”“慢着”我有些气愤的说“你把我当什么了,难道我们不是朋友了吗?为什么有问题不找我?”她冷然一笑说“找你?我怎么跟你说,难道让我告诉你我是做鸡的?你还会真心真意和我做朋友吗?”“会!”我痛心地凝视着她“我会的,难道到现在你还不了解我吗?只要你来找我,我没有不帮你的”她的眼中忽然落下泪来说“李清有病,他有癌症,我必须支持他庞大的医疗费用,所以……”“所以你就来做这个,他无意中知道了,所以不理你了,对不对?”她含泪点了点头说“我是爱他的,为了救他我不惜一切代价”我叹气说“你可以干些高尚点的工作,不需要为了钱而出卖自己的”她摇头叹息着说“我想到的不是高尚与否,纯洁与否的问题,我想到的是怎么样可以吃得更饱些,穿得更暖些,怎么样可以给他一个更好的治疗环境。”我说“我可以给你钱的”她流泪说“你有多少可以给呢?”我说“至少我可以帮你找个好工作,薪水不太低的,我再给些钱给你,总好过在这里了吧?”她抬起头看着我,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你真是个好人。”
就这样,我们跟李清的病耗上了。我曾到医院去看过他,这是个骨瘦如柴的年青人,但看得出他是个毅志力很坚强的人。我劝说他原谅冬冬,他看了我许久,一笑说“我有什么资格生她的气?她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我只是怪我自己没有能力照顾她。”我给冬冬找了份家教的工作,我自己也在积极地筹备卖画的事。冬冬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即使见了面,也是谈论李清的病情。我把对冬冬的爱深深的埋进了心底,随着李清病情的不断恶化,冬冬的心情也越来越坏,她常常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有一天,我强迫冬冬和我去海边散心。我不断的说些笑话给她听,到后来连我自己也笑不出来了。冬冬就叹了口气说“歇会儿吧,我累了。”我们在沙滩上坐下。
冬冬凝视着远方的天际,喃喃的说“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想想两年以前,我们还在一起满怀雄心壮志地筹划未来,那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可是现在呢?”
我说“冬冬,别这样,毕竟他还活着,你应该开开心心的跟他渡过每一天,让他高兴的离去。”
冬冬点头说“你说得对,我会让他高高兴兴去的。”
我凝视着她,冬冬脸上那份坚定与镇静令我感动。为了转变话题,我故作轻松的说“跟我说说你们的罗曼史吧,你们一定很浪漫的,对不对?”
冬冬看着我,良久才叹息着笑道“有什么浪漫的,他和我说得最多的只有两句话”
我说“什么话?”冬冬脸上浮起两朵红云,眼睛凝注着远方,仿佛又回到了往昔的岁月,轻轻地念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三个星期以后,冬冬给我打电话说,李清已经不行了,她在电话里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但越是这样,我越是感觉到她那五内俱焚般的痛苦,我就越不放心,等我匆匆赶到医院时,李清已经去了。她即不哭也不悲伤,面上表情很安详,就好像李清睡着了一样,我怕冬冬出事,只好守在她的身旁。一连坐了三个小时,冬冬才让护士将遗体推走。我又跟着冬冬回家,冬冬眼睛里已没有了忧郁之色,代之而来的是一片灰暗,绝望的灰暗。
我坐在桌旁,看着冬冬的身影进进出出,一会儿打电话,一会儿又写信。她是那样镇定,那样一丝不苟,直到把李清的后事都安排好了才坐下来。她淡淡的说“李清在这边没有亲人,我只好通知他们来处理。”我叹了口气欲开口安慰她,都不知从何说起。冬冬说“很晚了,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我点头说“你确信你没有事吗?不需要我留下来陪你?”冬冬淡淡一笑说“你放心吧,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么脆弱,我还要参加他的葬礼呢。”我深深的看了冬冬一眼,不放心的走了。
这一夜我辗转未眠,天一亮我就赶往冬冬的住处,快到冬冬的家时却堵车了。我很着急,司机下车去察看情况,回来说“好惨啊,一个女人昨天夜里自杀了……”我大惊失色拉开车门便向冬冬家冲去,我在心里大叫着:不要,不要做傻事,不要冬冬,不要这样!我一口气跑到冬冬的家门口,刹时之间心中一片冰凉,警察已经封锁了现场。冬冬死了,冬冬死了,冬冬死了!那个淡淡的冬冬,那个淡淡的女孩,已经离开了这个淡淡的世界。
一个月以后,我再次去到我和冬冬初次见面的海边。我带去了我第一次为冬冬画的那幅画,还有冬冬临终前写给我的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乔:
对不起,你的恩情只有来世再报了。
辜负了你的冬冬
我痴痴的看着画上的冬冬,心里痛楚万分。想着冬冬曾说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话,提笔在画的边上写下了后面两句诗“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白晶晶的眼泪
有些事情发生根本是我们无法把握的,就像至尊宝可以借助月光宝盒穿梭时空,但最后却不得不戴上紧箍咒一样,原来上天安排的最大。我也以为我不会有眼泪,可是那只是在我的至尊宝面前。我们都没有机会改变命运,阿伟也是,Vivian也是。
事情原本很简单(请原谅我用到了原本这个词,但在我看来,那才该是事情的最初和最终状态),——在Vivian出现之前,我曾是阿伟的唯一,就如同《月光宝盒》里至尊宝的白晶晶一样。不同的是,我的心中没有孙悟空,没有另外一个男人,而且,即使阿伟要刮掉让他显得成熟和气宇不凡的胡子,我也没有反对。没有胡子的阿伟也依然是我心中的状元,尽管我更喜欢粗犷一面的他。
在Vivian出现之前,阿伟总是亲昵地称呼我小妖精,一面不忘整理我被风吹乱的头发。因为我每次都会让他把摩托车开得像飞一样。我没有翅膀,但伏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我会有飘过云彩的感觉。我多想做他一辈子的小妖精啊。他的眼神是那么认真细致,让我不由自主地迷乱。就算全世界都可以忘记,我也不会忘记那个月黑风高阴森恐怖的夜晚,我的长发一次又一次凌乱在他醉人的眼神里,他那样温柔地看着我,叹了口气,说:看来下次坐车之前我应该盘起你的长发拉。我偷偷地笑了。我甚至现在也还能闻见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膏药味道。其实,是我又一次迷失在我的记忆里了,那天是白天,可阿伟却说月亮很圆,还叫我和他一起看。
在Vivian出现之前,我和我的至尊宝就是这么快乐,可是,我不知道《月光宝盒》是有续集的。我不知道500年前的紫霞仙子在至尊宝心里流下了一滴眼泪。我以为至尊宝会救醒晶晶,然后在一个虽不是山明水秀,但别有一番风味的地方快乐到老。我以为……原来我错了,至尊宝已经不属于白晶晶了,而我的阿伟的脚板上原来是有三颗痔的。
如果Vivian不是那样突然地离去,我一定会说她出现地很突然,而事实上,她确实是在我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出现的,分不清是故意还是无心,也许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牵引着她,她撞到了我们的摩托车上(在这之后,我们就被他们取代了),然后就象一个惊叹号,跌倒在我不知所措的笑声中和阿伟怜爱的眼神里。是我把她扶起来的。当我现在可以少带一点主观色彩去描绘当时的情景时,我才发现,那时候起我就输给了Vivian,因为看上去她比我更需要保护,虽然电视里的结局都是弱者战胜了最初的强者,但在现实生活中一点都没有例外。
我的阿伟也一度很彷徨。可是他不必要像至尊宝那样借助春三十娘的剑才能看清自己的心,他明白了最终在梦里呼喊786次名字的是Vivian,而不是我。也许他该给我个不爱我的理由,也许他更应该给我个爱上Vivian是理由先。他说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像Vivian一样直露地告诉他她爱他,他就是上天为他安排的意中人;从来没有一个女孩的眼神可以那样凄婉幽怨;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在他面前只流一滴眼泪,而那滴眼泪让他心碎;也从来没有一个女孩让他的感觉飘过云彩。当然也包括我。他愿意开心地看着我笑,但他会怜爱地陪着Vivian落泪,他希望让我快乐,但他却无法忍受Vivian的不快乐。
于是我终于知道阿伟要穿着金甲圣衣,脚踏七色彩云去迎娶他的Vivian了,那个在他心里流下一滴眼泪的紫霞。而我该是晶晶,不会再有悬崖上激情迸发的一刻,因为我的至尊宝会抱住另外一个姑娘,然后在他耳边轻轻地告诉她,这500年来他一直在找她。
然后就是Vivian的离去了。阿伟早就知道Vivian的病了。但她的离去仍让他措手不及。我没有试图去安慰他,因为在此之前伤心的很多夜晚在我一个人静静地沉思时我已经明白了,和我一样,他需要的不是理由,而是习惯。
故事似乎可以回到从前。就像一艘小船,偶尔偏离了航线,但最终由朝着目标前进一样。也许我又将是阿伟的唯一,也许他又会叫我小妖精,然后帮我整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哦,对不起,我忘了,我已经剪短了我的头发,从前是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没有紫霞,那我一定是至尊宝最爱的新娘。紫霞出现过吗?虽然只是一阵烟飘过,但她却是至尊宝心中永久的烙印。所以,我只有离开。
至今我仍控制自己不去回想那些细节,那些裸露在空气中的伤口,每一次触摸哪怕是最轻微的也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通。我流下了一滴眼泪,只是阿伟看不见了。至尊宝的紫霞只有一个,而晶晶也只有一个至尊宝!
鹿儿和她的“分房合作社”
鹿儿28岁了,可一直还在瞻前顾后弄不清自己该嫁谁才好。大概是好男人全都齐心合力跑进书里去了吧?鹿儿坐在葡萄架下读书的时候常为那些多情而又善良的男主人公落泪,而自己,永远扮演着那美丽温柔的女主角。
在生活中她也想温柔,可是跟谁温柔去?家在外地,集体宿舍里挤得像鸽子窝,常常为了该谁扫地吵成一锅粥,还不时地有男客人“友情客串”一回,拎了一兜的水果来看女友,其他人统统都得装作很忙碌的样子腋下夹着本书急匆匆往门外走。
鹿儿已经工作六年了,没有结婚执照,分房子是一点戏也没有的,如果一辈子不结婚,鹿儿大概要一辈子坐在这葡萄架下看书了吧?也许这株葡萄树都活不了那么久呢?鹿儿有点伤心地想道。
强子走过来的时候,鹿儿吓了一跳,书底下多了一双脚。高帮耐克,虎虎生生的。鹿儿顺着这双脚往上望去,见是明明眸皓齿的强子。强子说:“嗨,鹿儿,找你商量点事。”
“什么事,该不是求婚吧?”整天混在一个处里上班,平时贫惯了。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强子却说:“还真差不离,鹿儿你可真聪明!我说咱们俩个不如去领张结婚证算了,因为……”
鹿儿立刻站起身来打断他道:“强子,你是喝多了还是吃错药了?”说着转身就要走,被强子拦住,“晚上我请你吃饭,你一定来。”强子一字一板地说。
同事这么多年了,吃一顿饭还是可以的。但鹿儿宣称,绝不答应其它条件。因为鹿儿听说英俊的强子拥有众多女朋友,并且个个“强哥”、“强哥”叫得很嗲。
强子精心点了几样菜,都是鹿儿最爱吃的。每天挤在一个食堂里吃饭,闭着眼睛也知道对方爱吃什么了。鹿儿很高兴,边吃边问强子你最近到哪儿发财去了?认识你六年多了也没见你拔过一根毛?
强子咂了口啤酒道:“不瞒你说,我这是走投无路才找你的。”“你到底干了什么,杀了人吗?”鹿儿着急的时候,眼睛睁得老大,水灵灵的一张脸儿。
强子喝着闷酒说:“那个又脏又臭的集体宿舍我真是住够了!不结婚又分不到房子,现在只有一条路了……”
“结婚?”
“不,我是独身主义者。鹿儿你听我说,不如我们成立个‘分房合作社’,咱俩合领一份结婚执照,分得住房一套,你一间我一间,公平合理……”
鹿儿气得差点把桌子给掀翻民,指着强子的鼻子大骂:“强子,今天我才认识你,满肚子坏主意,想骗我嫁给你,门都没有!”
说完拂袖而去。第二天一早在办公室门口强子碰到鹿儿,鹿儿不理,强子却凑上去交给她一把钥匙说:“去看看吧,花园村1幢2门501。主任说只要结婚证到手,那套房子就归咱们了。”
鹿儿拖了三天才去看房子,也是因为跟同屋的小姐妹吵了嘴,一气之下动了心的。鹿儿一进去就不肯出来了。宽敞的两房一厅,四面的大玻璃窗,暖气、煤气一应俱全,还有电话。鹿儿当时就往办公室挂了个电话,说你的意见可以考虑。强子乐得一蹦三尺高。
一周之内鹿儿和强子就把诸如体检、领证之类罗里罗嗦的事办了。搬家那天,同屋的女孩拉住鹿儿问:“你们结婚怎么不请客呢?总觉得怪怪的。”
“怎么?还要我把结婚证贴脑门上吗?”说着扛起铺盖卷一溜小跑逃出了那个又脏又乱的集体宿舍。
“分房合格社”成立初期,气氛祥和,彬彬有礼俩人各来各的朋友,厨房和客厅是公用的,两班人马就拉拉扯扯相互谦让,看着就跟打架似的。一来二去还真“打”成了一对,那是秋眉和大利。秋眉以前是鹿儿的上铺,大利则是强子的铁哥们。
“你猜他俩干嘛去了?”吃早饭的时候强子一脸“坏笑”地问鹿儿。“干嘛去了?”鹿儿嚼着果酱馒头问。“说你聪明你又挺笨的,”强子说,“这还用问吗?准是跟咱俩一样‘同居’了呗!”
“做梦吧你!”鹿儿拎起小包上班去,又折回来补了句“别‘同居’、‘同居’地瞎说,叫‘分房合作社’比较实事求是。”
鹿儿想着房子也有了,钱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就拿出六年来的全部积蓄买了一套组合音响回来。鹿儿再也不到葡萄架下看书了,而是坐在家里听贝多芬。激动的时候鹿儿会站起来指挥整个交响乐队,谁知这阵子一向爱玩的强子却忽然猛攻起“研究生入学考试大全”来,整日愁眉苦脸,一边念书一边敲脑袋,忍无可忍终于冲过去问:“鹿小姐你有完没完呀?一天到晚贝多芬,还让不让人活!”
“我听音乐碍你什么事啦?夏天的时候你们几个一夜一夜地光着膀子喝扎啤,吆五喝六的,我还没提抗议呢!”鹿儿反倒气冲冲地给强子上了一课。从此俩人关系紧张,早饭也不合在一起吃了。
转眼春天就来了。那天天上飘着寂寞的小雨,鹿儿独自坐在房间里,没有开灯,眼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强子推门进来的时候,黑黑的一团如同一道鬼影。“鹿儿你病了吗?”强子走过来轻轻地问。鹿儿擦干眼泪淡淡地说:“强子,我不想这样继续下去了。我想要一个真正的家,一个下雨天让人不想流泪的家。所以,咱们的‘合作社’还是解散了吧!”
强子一把把鹿儿拥进怀里,轻抚她的脊背吻她的耳朵:“鹿儿,外面雨已经停了,不信你摸摸我的头发。”鹿儿伸手去摸,那些头发刚刚硬硬充满了一种男人的味道。
“今夜,只有你和我。”强子说。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那是春天第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