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平常培下班的时间,她从车里下来转了一个圈,这时培正和一个朋友走出来,他一眼看到如嫣,却楞了一楞,因为他见到的如嫣总是素面朝天,从来不化什么浓妆。但他确定那就是他寻找数月的如嫣,他手中的吉它咚的一声落到地上。他撒腿就向如嫣跑了过去,如嫣却没有看到他,正弯腰钻进那辆豪华轿车,她示意司机慢慢开车,培刚刚追到轿车边,车子已经开始加速,培跟在车后跑着,呼喊着如嫣的名字,可是车子越开越快,人与车的距离就越来越大,终于车子拐过一个弯消失在车河之中。
培停下脚步喘不过气来,这时朋友拎着他的吉它赶了上来,一把扶住培问:你在追什么呢?培不住的喘着气说:那个女孩是谁?朋友不经意地说:哦,刚刚上车的那个女人?居然你会不认识?她就是我们老板的女人啊。什么?培大大地震憾:什么?如嫣是老板的女人?可是老板都六十出头了啊!朋友拉着他:走吧,走吧,回去再说好吗?培喃喃自语着:原来如此,她为什么总是那么神神秘秘,她的琴声中为什么有着那么浓郁的忧伤与无奈?她为什么从来不给自己希望,为什么从来不让自己送她回家?一切的一切培都突然恍然大悟,心中更加生出一种怜惜之情,想到如嫣那落寞忧伤的神情,想到她心中的辛酸与痛楚,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这一瞬间怦的碎成了一片片撒落满地……从这一刻起,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快活大男孩了。
车子渐渐加快,坐在后座的如嫣看着培越追越远,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她两眼直直地看着前方:这下你该知道了吧?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女人了?知道我为什么要躲开你了?你为什么要逼我把自己美好的形象毁了呢?现在你也不会再执着地寻找下去,你会看不起坐在车中的这个女人,你终于可以放下如嫣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如果能爱该有多好!她感到有什么悄悄地在脸上滑动,她伸手抹了一下,手上湿湿的:哦,原来是泪!在经过那么多的惨痛之后,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这一生都不会再流眼泪。可是,现在自己却在流泪?原来自己还会有泪……
爱的绑架
去年暑假,为准备毕业作品和省青年画展,我独自到南国的g市写生。
那天,秋高气爽,游人如织。甲天下公园的观景桥下游,晨雾似乳,悠悠飘逸。旭光中,象山真如一头巨象,在甩鼻晨饮。月牙寺挨着绿崖,瓴飞檐隐,红栅回环。碧润如玉的水面上,游艇和渔舟竞渡,犁起粼粼的万顷金波……
景入画,画似景。画者一腔惬意。此时,身边拢来一位小姐,看了看画后掷下半句话:
画得不错,可惜……
可惜什么?我惊讶了。心想:自己觉得惬意,可她却说出半个不字,来头不小呢!
转脸看,小姐笔直地站在那里,一个劲地眨着两扇黑而长的睫毛。这时,我才惊人地发现,她这双眼睛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哦!那是越南电影〈〈森林之火〉〉中阿霞的,那么深邃,幽黑,传情……
我不敢正视了,只央求着:小姐,请您把话说完吧,可惜什么呀?我不但用了个请字,还用了个您字,十分敬重。
她挺坦率地说:我觉得画的左下方太空寂了。若果画上一两个游人,最好画上老外或者是少数民族的,画面不就更紧凑,更鲜活了么?你说呢,先生!
你看,她不但用了个空字,还用了个寂字。在她看来,空是无物也;寂是无声,即不生不动也。多有见地呢!
端起画稿仔细品评,果然。我心里太感激了!不禁说:小姐!十分感谢你的指点,真的!看来,你是学过美术的,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呢?
我?农业大学。她莞尔一笑。怕我听不懂,赶紧解释说:是脸朝地背朝天的大学哩,嘻嘻……说着,徐徐地离开大桥。走下桥石阶时,特地转过头来,狠狠地白了我一眼。
这一眼,是褒是嗔,我说不清。但心里极为震颤,仿佛歉疚了什么。才冲着她喊:喂!小姐!来,我给你画个像,作个记念,好吗?
好咧!她转了回来,斜靠在桥栏边,任我描随我画,十分默契。
一口气画了两张。给她一张,自留一张。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分别了。对方姓甚名谁,家籍何方,两人都忘却道问。形成了我回羊城美院后的那些日子里总有一种失落的空漠。而那双明如秋水的眼睛,似乎影子一般地时时跟着我,令我习以为常地在女人群中寻觅它的实在(而不再是幻影),进而定格它的主人。然而,每一次的虔诚与专注都以万分遗憾而告终。于是,我初次尝到了在人生中因一时的疏忽造成男女间的那无缘无故的分离而十分苦涩的滋味。尽管其中不免有单相思或自我多情的成份。
谁又想到,当下在这深山渡口,却不经意地与这双能勾人心脾的眼睛邂逅呢?!
你,怎么分到这深山的深山来呢?
惊讶之余,她眨着疑惑的眼神说。是甘心情愿来的。我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何况高山?水不在深,有龙则名,何况深水?我分配的第一个志愿,就填这高山侗族苗族自治县。一到县局,人事股的许股长问我的想法后,就定格了我。送我上车时,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琵琶寨是仙境,是仙人居住之地,山美,水美,人更美。你搞美术的,碰上用武之地嘞!你不觉得这是一种难得的机遇和缘分吗?!
我点头称是。
哦!你多有志气呀!她说:这几天,寨里就风传琵琶中学分来一位新教师,教美术的。寨人喜得跳起老高。下午得知新老师姓夏,想不到竟是你呢!
真的。我也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你怎的也在这里呢?我说:你就在对岸的寨子里住么?可不?她说,这个寨子叫琵琶寨。我家就在鼓楼旁边。
哦!这个寨子真的很美呢!叫仙景一点不过分!我由衷地夸了一句。她抿着嘴笑,显出一股骄矜的神色。你说的,太夸张了吧,真的有这么美么?
真的。
轰——轰——!
说话间,对岸响起几记炮声。我有点惊愕。她却又抿嘴一笑,说:寨人在放炮炸岩石呢。去冬,县里实施旅游兴县战略。这里山高林深,有奇洞珍禽怪兽,故决定开发为自然保护区和旅游景点。修公路,架桥梁,竖亭榭,清岩洞,起楼宇……大伙日夜兼程地干,真是热火朝天呐!
我心里一阵欣喜。哦!这么说,我来得正是时候嘞!
可不?她又自得地笑了。你来得正好!她说着,右手往前一伸,像一位娴熟的导游那样,虔诚可亲地提示:时候不早了,上船过渡哩!
上了船,我在船舱里坐定。她俨然一位男界老摆渡,用竹篙在岸石上一点,渡船悠悠地离开河岸。约莫一两米远,只见她用竹篙一撑,身一纵,像撑篙运动员似地,轻轻地落在船头上,拿起划桨划起船来。河面上,立即回荡着船家特有的主旋律:
吱嘎——吱嘎……
她娴熟地划着桨,两眼平视前方,眼中似乎没有我。兴许,她是用眼角在窥视着我呢。不然,她的两个嘴角,怎的露出丝丝的笑意呢?
今天,她一身侗族姑娘打扮,十足的下里巴人,与去年在g市的装束对照,宛如两个人呢。然而,对她来说,越是平凡,就越显得生动。不说因衣服饰品搭配的得体像正在释放出一股股令男人们一见即产生全身血液快速涌动的感觉;也不说因夕照的浓抹她那两块山茶花般的脸蛋更惹人双唇热痒;单说她那双特有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就足于让你魂失魄落,神魂颠倒了!
你,专搞摆渡的么?我实在有点诧异。在我突然形成并在升腾的意念里,如此美妙的一位姑娘,为了糊口而来到这渡口上,渡了一船又一船,把红颜溶化在日夜奔涌的河水里,与船和桨为伴一生,这似乎不甚划算,也太不公平……不呢!她说:我阿公义务摆渡,下午他老人家有事到镇里去一趟,我代班呢。那,你干什么工作呢?在乡民族美术工艺厂,混碗饭吃呗!难怪,去年在g市你提的意见那么在行啰!在行?那是你夸张的。哦!恕我冒昧……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