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培训更无聊，苍老师只哼哼唧唧的声音绵软着讲，下面一片无趣得哗然。小强低头玩了半晌手机，突然扭过脑袋低声对马腾跃说：“咱班的小高儿同学与他同宿舍好几个也来北京了哎。”“哦？也来这里么？”马腾跃好奇地问。“不是，说是去制药厂。”“制药厂？你没跟他说那地方不能去？”“他倒说是因为听了你的话，所以才报了去制药厂呢？”“我？”马腾跃吃惊不小，“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什么时候让他们去制药厂了？”“哎，你还记得那天，咱们在宿舍门口碰见小高儿么？”小强凑上脸，尽量压低着自己的声音说，“是你告诉人家小高儿，说咱们要来制药厂的。”“哪天？”马腾跃回忆了半天，适才或多或少地从头脑里生出点儿印象来，记起是打学校出来的那天，他俩抱着行李袋刚从宿舍门口走出来，匆匆忙忙地撞见了小高儿，可当时到底是匆匆忙忙，记得自己连脚步都没停住就晃过去了呀，如今是并不记得当时自己说了什么的，细细再想，还是没记得自己说过让小高儿来制药厂呀。马腾跃半苦半恼地想了半天，也记不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不过既然小高他们眼下来了北京，想是当时自己却也说了此话也是有的，不由发奇追问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呢？”“说是在去体检的路上呢。”小强低声回他，一面让马腾跃看他与小高儿的聊天记录。马腾跃看了看，点点头。
正这时，苍老师绵软着口音讲出个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本公司对员工的待遇还是向来不错的—大家也看到了—每个宿舍都安装有空调—暖气—冬暖夏凉，还是二十四小时供给热水，可以全天二十四小时洗澡。还有电视房……”“苍老师！”一个男生高举着手臂断断顿顿的口音喊出来：“我们、宿舍里、没有空调，不知道、您能不能、给我们宿舍、换一个、有空调的、宿舍呢？！”
话说这举臂发问的男生是小强么？不是小强。因为眼下，小强和马腾跃、吴世雄以及现场所有无所事事无聊的人群一样，惊瞪着眼睛去瞧瞅这个断断顿顿发音的男生。
现场气氛僵冷了两秒钟。显然苍老师没有意料到现场还会出现个这种状况，本来自己也只是流程式地讲完这些，说过就过了的，怎就突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问题。苍老师觉得还是没问题的好，宁可大家不听讲，只在底下打混睡觉，也不愿意现场总出现像这样的“突发事故”。中午就出现了一回呀，下午又出现了个这，苍老师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有点儿恼气，举着话筒怔怔地想着，培训完这一批人，再不干培训才好呢，却少不得需回应一下这个问题，要么场面多难看，便咳了咳软绵的嗓子，继续软绵着讲：“当然可以换喽。不过呢，想换宿舍，需要找宿管办阿姨。别人是做不得主的。”
“我们、找过、宿管办大妈、两次。他们、统统说、不给换。”那个断断顿顿发音的男生慢吞吞站起来，高高瘦瘦的身材，顶着张长长呆呆的驴脸。
马腾跃听到这里，有些懊丧，原来暗下打主意想换成空调宿舍的同学是不止他们仨人的。早先只还以为是他们消息灵通，单单他们仨知道这件巧宗儿呢，没成想这事儿已不知何时早成了旋风。大家都知道也就罢了，竟还有像驴脸儿这样去宿管办那儿讨问两回的主儿呢！连自己也只才去了一次有没有，蓦然头脑有一种明明是自己第一个发现的哥伦布，却最终还是被大家认为是哥伦布首次发现新大陆般的失落惆怅感，想想就觉得讨厌。又不知出于何种心态，马腾跃嗔目瞪了眼小强，好像是在恼怨他为什么没有先张嘴问这个问题，才给了驴脸儿这般捷足先登问该问题的机会似的。小强倒开心驴脸儿这样，省免了自己再张口去提那个他本不想出头去提的问题。
再说苍老师听到驴脸儿那般口口相逼，一时不知怎么回他，正踌躇措辞之间，胖女人推门走了进来，像旱田遇到及时雨，苍老师激动地腾地站起，一甩长发，眼睛直勾勾盯着胖女人，箭步逼近，一把拉住了胖女人的胖手，软绵着口气道：“你可来了！”胖女人一手被苍老师死死攥着，一手丈二和尚般骚着脑袋，吃吃地问：“怎-怎—咋了啊？”
苍老师把驴脸儿的疑问给胖女人讲了一遍，胖女人微笑着甩开了苍老师的手，拍拍苍老师肩膀说：“我来哦。”说着话向前走了几步，笑冲着驴脸儿，也是在对大家宣布：“关于大家对宿舍有人有空调，有人没空调的疑问呢，在这里我再向大家解释下哦。是这样哦，由于咱们公司的宿舍紧张，所以在座大部分人呢，昨天是安排到了没有空调的宿舍里去的哦，可能只有最后很少几个呢——大概是只有五六个女生这样子哦——因为昨天安排大家住宿的那栋楼呢，宿舍都给住满了哦……”“不会呀，我们宿舍还空着两个铺位呢！”老二举着手，激动喊出，马腾跃点点头，表示宿舍的确空着两个铺位还没人嘛。胖女人瞪瞪老二，压逼地眼神道：“女生哦。我说的是女生宿舍住满了哦，因为这次来的女生人数比较多哦。所以呢我才帮她们寻到了其他楼里哦，安排她们几个插进了一些老员工的宿舍里哦。而那些宿舍呢，兴许有空调的，也有独立卫生间之类哦，条件来讲哦相对比大家住的要好一点儿哦，可是那样的宿舍到底是少数的哦，现在没有大批的空房间安排给大家哦，所以哦，大家不要怨声载道哦，讲什么公司偏心之类哦，没有哦，公司对每一位员工都是一视同仁的哦，不会存在那种偏心的情况哦，实在是公司现在哦有困难哦，暂时大家先克服一下哦，还是那句话哦，等将来哦，一旦公司有条件哦，公司肯定会把最好的条件提供给大家哦。大家现在明白了吗？所以哦，大家也不要私下再找我说换宿舍了哦，没有用哦，我没有其他宿舍安排给大家哦，如果想出去租房哦，那我们说了哦，公司是有补贴的哦，而且那是可以的哦，下面尽管找我就行哦。可是，换宿舍哦，尤其是换有空调的宿舍哦，不可能哦。”胖女人讲起长篇大论就哦哦个没完，大家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不过都明明白白清楚了一点哦，那就是要想换宿舍哦，尤其是换带空调的宿舍哦，是根本就没戏哦。
马腾跃很失望，那简直就像是一个奋斗理想被打破了一样，虽然说只是为得到一个用电的空调，却理想下的是无限清凉的一个世界，马腾跃在这个炎热无比的夏天，别无他求，却终落得个求无所求，马腾跃看看小强和吴世雄，不禁纷纷无言地低下了头去，一时怅然的叹息声在整个暗室里此起彼伏。在这样的氛围里，胖女人向大家宣布了一个更逼迫现实的不幸消息，一时惊惹得大家怨声大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