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裸露男倒不在,只刚先说话的那人和那略略发胖的正盘腿儿坐在没人的床板上吃菜喝酒,看正是尽欢的时候。也不得打招呼,二人便脱鞋蹿上床,马腾跃先喝下“治命”的药,之后再找不出事,想着刚睡起的也不好再睡,便耍玩起买来的扑克牌。只是来回两把,逗趣平平,二人倒玩不出甚大乐子,也没好意思拉拢人来一起来耍,只权当“死马充当做活马”,横竖是无聊解闷。这时进来一位高瘦不直,满面忧郁的小青年,径自回到宿舍,也是一语不言,且拘谨不望四观地匆匆脱鞋,蹿上了挨门脚的床铺,这人马腾跃是熟识的,便是那晚与自己一起乘出租车的,连着还跟有一女生同来,还记那晚与小强讨论他们男女关系的那个男生,如今又是分到一个屋子里来了,那男生倒也安生,上了床便躺下了身子,一只手搭在额头,一只手抚着肚子,唉唉地叹了两口气,终不知是为何故,再一个翻身,脸冲着墙壁去了。马腾跃与小强依旧只玩着没趣的牌,听下面讲话,那人说了:“小胖,今早儿我收到一短信,说有活儿,做不做?”
那被唤叫小胖的喝下最一口啤酒,打个饱嗝,把瓶撒手地下一甩,任瓶子咕咕噜噜的滚到哪里,漫不经心的脸,说:“啥活儿?”
“拆台,一天打底九十,朝阳区那块儿。去不去?”那人也喝下最后一口啤的,扔下瓶子,直着腰从裤兜摸出烟,不见说只剩下最后两颗,也扔过去一支给胖子,自己点上一支,烟盒撮在手里拧成个团儿,一气儿弹飞出手,打落在床板上,这边口里还骂骂咧咧道,“靠!这才是昨儿刚买一盒,又TM销了。敢情这过日子的,都TM要抽不起了!”
胖子点起烟,点点头,“拆什么台子?”
“不知是谁演唱会吧,空的没人拆,正要人呢,一天九十,干六个小时,管两顿饭。早儿给我发短信,问我去不去!”那人点着烟回。
“擦!坑爹!就这大暑热的天,干的都是露天出大力气的活儿,暴晒暴虐呀!九十?原不止这个价,依我看,一天一百二都是少的!”胖子砸了口烟气儿,继续不平愤愤地讲,“中介真TM就不是东西,这个你不知道,我比你早出来两年,我是知道这里面深浅的,原系是人上头的主儿自个儿招不起来人,没办法,所以才派了这档子事给了中介招人,可气百分之八十的钱都落在中介手里了。这话一点儿不假,殊不知,中介上面还有中介,层层剥削下来,到了咱们这些出力人手里,竟还有八九十的利儿,可想而知,咱们明里暗里吃了多大的亏!?”
“我怎么不知道这个。”那人点点烟,笑的平淡,讲,“只是说这些,总归是个闲话气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人做中介的,也必得是好大基础才能行的。做中介的人,早初原本岂不也是跟咱们一样的混人,合该人家混的好,混出名堂来,这才有今天眼气人的好儿来。你我哪里眼气得上,这不还得指望着人家给咱调度安排,不然哪有你我的出头生计!你只说,去还是不去吧,哪有这么一大堆牢骚的废话!”那人叼上烟卷,下了床板,伸伸腰,提提裤带,“好活儿,轻活儿,干净活儿,坐办公室,吹空调,哪里也得轮到了你?”说着倒在自己的床上,摸着肚子,“咱这出来混得,竟是一日不如一日的,口袋儿钱不见多,可酒咱也没少喝,任你去想,这天渐热成这个样子以来,哪天哪日断得了这些烟呀酒的,还不知足,想那些个不痛快的干嘛,年轻人,得乐且乐了倒也算了。明儿去累他娘的一天,挣俩子儿,先买盒好烟抽抽。哎?”说着话,那人忽然想起什么,陡然来了精神,半坐了身起来,扭头冲脸向着胖子发兴地讲:“明儿咱去了,定少不了给咱递烟整酒的,这样倒省了自个儿出一笔,岂不大好大好的?”说着躺下来故作浪声地发起狂笑来。
胖子鼓着腮帮子一气吸完那颗烟,将烟头按在床板去烫,好玩了会儿才掐指拧断熄了。也站起身,腆着肚子伸伸腰,喊了一嗓子,发泄闷气似的,又在床绑上狠铆了一拳头,手指头点着那人才说:“你呀,就是胸无大志!为那点儿东西也值得迷足了你的心。”说话窜了上铺去,躺下来,叹了口气说,“这还他娘不如进个厂子消停省事!”
“糊涂!”下面这位用脚狠狠地蹬了一下上面的床板,说:“那有什么趣儿。束缚累人的,还有咱们这样自在?”胖子不回应,呼呼地睡着了。
这时,马腾跃和小强已不起兴玩牌了,看那二人讲的新鲜来劲,便支应着耳朵听。马腾跃一直闷在心里,倒想问问这人关于“制药厂”的事儿,奈何一直插不进话头,见二人对话告一段落,始才说出来:“那制药厂怎么样?”
那人躺在那里,擦着眼睛讲:“制药厂,还行吧。唉!不过也就那样,我是没去过,说不好。”
马腾跃听那人这样讲,心里倒生有些小遗憾,接着问,“你刚先说的那个拆台?”马腾跃对那个倒感起兴趣来,说:“要多少人?”
“二三十个吧。”
马腾跃对小强七分玩笑三分认真地低声说:“要不咱明天也去那儿试试?”
小强摇摇头,淡淡地说:“没事吧,你。”
马腾跃继续兴兴地问:“这样的活儿每天都会有么?”
那人背上手支起脑袋,轻笑着讲:“也差不多。看你了,只要你铁实了心,想找活儿做,再不怕苦热,不嫌工资多少,每天哪有不要人的。”
“可你……”马腾跃话没说出来,那人便接着说下去了:“不过,有的活儿的确干不得,辛苦劳累不说,给的工资也贱。若不是紧了缺钱,没人去做那些。所以我说每天都有活儿,这话也本不骗你,不过要说好活儿撞不撞到你的头上去,又是另一回事了,说多了尽是好的,倒也不切实际了。不然你看,怎么我就闲起来了呢?”马腾跃正想问这个,这人便一气儿解释了继续说:“我吧,起事儿干活儿就只图一个自在痛快,说起活儿来,不任它是什么,怎么也要占上两样儿才算合了我的心思,这其一就是不能太累,其二便是工资不能太少,只这两样齐全了,我才做的。”说到这里,那人笑吟吟地欠身半坐起来,说:“可偏巧说这些日子呢,天热了,不消说活儿也会跟着更艰苦一些,谁料这日结的工资也少的巴巴可怜,所以活儿不满意地都做不得。我倒想了,这都是因了暑期来,像你们这些学生都放了假,好多都涌到这里,不是进厂子,就是做起兼职,所以市场上当然不缺些人,这倒好了,害我们日子艰难了。”
马腾跃听着笑了笑,那人继续说:“亏我们来得早,手里还有几个钱,可也不顾总这样的白出不进不是,花的差不多了,就得挣。所以这几天催那中介紧了些,好歹有了活儿想着给我们留两个,横竖是要吃饭,哪能总这样。”
说提中介二字,马腾跃猛然想起先前进门与小强在大街上见遇的,还争执了几个来回的那家小中介所,便问起:“哎,对了,回来前,我们瞧见这条街上有家小中介,就挨着那网吧口对面的,门脸儿不大,却工作保证写得极大,看着挺诱人,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怎么不知道。你们是大学生,还能看不穿这些招摇骗人的幌子。”那人轻笑了一下,说:“哪能信那个?真有那样保证工作,还月薪三千五千的好事,我们又何苦今天还这里窝囊,早去挣了钱,还在这里得幸了跟你们这些大学生有个缘分?”马腾跃笑了笑,那人也轻笑下,坐了起来,冲着马腾跃,继续讲:“现在的中介太多了,竞争激烈,奈何得个个都要喊叫出了保证,且喊得一个比一个响亮,好像谁要经了去他的荐,便定能不出几年变成个大老板似的。我倒细瞧了几年,这口号竟是最次一等的竞争法子,谁承望口号喊得响亮,倒没人敢去了,人家料定这里面的虚妄,都信不过了。所以,越小的中介,越要喊大,孰不是,喊得越大,才越小的道理。”马腾跃会心一笑,听这人讲的倒也明白,只觉社会真是个大世界,可学能悟的道理太多了,便打心下对这人有了几分尊重的意思,去看小强,小强不以为意,只是躺着玩磨手机,心下便不悦了他几分。
那人与马腾跃又接下去聊话,不知不觉地,竟过了三四个小时,及到是一个女孩儿门口唤那个忧郁男孩儿去吃饭。这才想,也该吃饭了才是。马腾跃吃完那买来的药,别说贵了,还的确委实有效,感冒的症状去了大半,几乎要好了,谈笑了半日,呼吸通畅,精神也足劲。便拍着小强说:“走,出去吧。天也不热了,出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