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来临了,没有田野里的清香,这里是没完没了的闷热。工地上还在加班。黑驴在叫着口号,他的叫声让人们很容易想起家里的叫驴在叫,让人烦躁,让人恶心。工地上黑漆漆的,只有机器的轰鸣声让这里还显得有些生气。黑驴大声骂着:“妈妈的,这鬼天气,下班吧。”冯军就想听到这个声音,下班的声音给大家一种希望,在这个闷热的夏夜,他们可以和城里人一样去大街里散步,也可以去超市里纳凉,去公园里偷看那些偷情的情侣们做些小动作。没有意思,太没有意思了。冯军知道这里就是地狱。他来到了建筑工地的第一天就被黑驴骂了一顿。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干活。他第一次来这里体验到了变相劳改队里的生活。
冯军刚刚高中毕业,他没有上大学,因为家里没有能力让他继续求学。他只有离开学校。来这里打工。他计划打一年工,就可以攒够自己的学费,明年自己可以继续上学。十八岁的他长得有些瘦弱。这是营养不良的表现。他很单薄,看起来不像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他长得很柔美,几乎是一个女孩子的样子。他有一双美丽漂亮的大眼,那双大眼看起来就是一双勾人的眼,戚戚楚楚地看着人,让人觉得很可怜,让人不自觉的产生一种溺爱的情绪。冯军个头不高,只有一米七出点头。他的皮肤很白,虽然被风吹日晒,但是还是很白。他喜欢干净,每天下班,都要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自己穿上感觉舒舒服服的。这些毛病让黑驴看不惯。黑驴长得非常黑,他喜欢光着膀子,他浑身上下都是一种颜色。脸是黑的,膀子也是黑的。他的叫声也像黑驴在叫。他非常强壮。走起路来就好似赛跑。说起话来就好似打雷。他一脸的络腮胡子好似永远的刮不完。嘴里经常不干不净的,看着谁都不顺眼。冯军和他是表亲。他是看着冯军家里没人挣钱才把冯军带了出来。他经常包工地,可是没有看出来他有什么钱。有人猜测黑驴的钱很多,有人猜测黑驴其实没有钱。黑驴就叫黑驴,他没有大名,也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熟悉的人就叫他黑驴,不熟悉的人也叫他老黑。他有一个非常漂亮的老婆。黑驴多大了,大家看不出来。有人说黑驴有五十多岁,有人说黑驴不过就三十多岁。看不出来,他到底多大,看他五十多岁也像,说他三十多岁也说得过去。黑驴的老婆看上去就很年轻,她看上去不过就二十四五的样子。吴翠花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女人,她长着一张苹果脸,白里透红,一双黑宝石的眼睛楚楚动人。无论见了谁,她都会浅浅一笑,给人很亲切的感觉。她说话从来不大声。听到了黑驴叫,她就会制止他:“又在干什么,再这样叫我就给你套上套送到磨坊里去。”黑驴会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笑。黑驴从来不在吴翠花面前大声叫喊。
冯军来了,吴翠花眼前一亮。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文静的孩子。她马上喜欢上了这个孩子。冯军叫吴翠花婶子。吴翠花非常高兴。吴翠花在伙房给大厨帮火,见冯军下班就会把冯军叫到自己的身边,给冯军一个小凳子,然后亲自给他盛一碗特意为冯军做好的饭菜。吴翠花对黑驴说:“都是亲戚里道的,不要难为孩子。”黑驴说:“来这里就是受罪的,不是来这里当太爷。我谁也不难为,但是谁也别想在我这里偷懒。他都十八岁了,就是让他知道活人的艰难。就是要退掉他身上的娘娘腔。”
冯军是一个性格非常内向的人,来到这个工地上,他很不习惯和这些工友们在一起。他不习惯他们粗俗的交谈,他不习惯他们那么不卫生。他不习惯工友们那种刺鼻的汗腥味。他在这里感到窒息。他害怕看黑驴那张永远没有晴天的黑脸。他害怕工地上没完没了的时间。天没亮他们就要起床上班,一直干到看不见东西,很少不加班。没有一点乐趣。唯一的乐趣就是听工友们的一些荤话。他们在黑漆漆的工棚里讲着那个女人的屁股多么大,那个女人的身材多么的诱人。他们还讲一些让冯军难以为情的笑话。冯军不想听这样的话,和工友们在一起不听也不行。工友们有时也说自己的老婆。他们说起自己的老婆也是非常的粗俗。他们似乎在说别的女人。可是大家议论更多的就是吴翠花。他们说起吴翠花都是兴致勃勃。因为吴翠花就在他们的跟前。他们议论吴翠花的屁股多么的有吸引力。有人说见到过吴翠花的身子:“她是个白虎。”“啊!”许多人都非常感慨。“真的,光光的,一根毛都没有。非常的白。里边是红的,很像樱桃的嘴。”自称见过的人非常详细的描述着。有人就起哄说:“那么详细,你是不是钻进去看了看?”结果引起大家哄堂大笑。冯军不知道什么叫白虎。大家爱说女人是白虎星,白虎星是妨男人的。所以,白虎星是不吉利的象征。吴翠花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而且非常的漂亮,冯军不认为吴翠花是白虎星。
其实冯军对于这些言语他多数是不听的,大多数的时间他会去找一些灯光亮的地方看一些自己的复习资料。今年他没有参加考试就离开了学校。老师和同学们都为他惋惜。但是父亲生病了,母亲身体也不好。为给父亲看病他们家已经没有一点积蓄。他必须要承担起家里的经济责任。他毅然的离开了学校,自己挣钱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还在上高中的弟弟。但是他没有放弃上大学的梦想。在班里,他是尖子生。他知道自己能够上大学。他计划今年一年到明年考大学的时候能够挣一笔钱。他能够挣钱的地方实在不多。黑驴的工地成了他的选择。
二
郑州的夜是美丽的,但这种美丽不属于来这里打工的乡下人。他们在这里没有心思去欣赏美丽的都市夜景。他们会找到立交桥下休息,因为那里会凉快一些。离开工棚,来这里纳凉是这些乡下人的住处。冯军没有心思去纳凉。他到了晚上,吃过饭必须找一个水管来冲洗自己的身体。这是一个习惯,不论春夏秋冬,这个习惯没有丢掉过。冲洗完身体,他就换上自己最干净的衣服。去找一个最亮的路灯看书。他是用功的,他不想把自己的功课忘掉。他还是把上大学摆脱贫困的一个途径。来到了工地上,他才知道农民工的地位是多么的低下。他没有看到自己的权力在哪里,只是觉得这里的农民工都在受奴役。冯军觉得自己似乎被关到了一个集中营里。可是下了班就是自己的时间。自己可以更多的时间来为自己的理想奋斗。
大家不知道去了哪里。冯军就在大街上的一个路灯下看书。过路的人们很奇怪的看着这个看书的孩子。他们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看书。工友们也路过这里。他们跟她打招呼:“小冯,你不去看热闹呀,有活人录像呀。”冯军对着工友们笑了笑,依旧看自己的书。虽然在这里依旧很闷热,还有蚊子在自己的耳边嗡嗡叫。但是他依旧是聚精会神的看书。
吴翠花也从这里经过。她是到跳骚市场里买便宜东西的。去菜市场也从这里经过。吴翠花喜欢和冯军在这里聊天。她看见冯军在这里,就站住,和冯军搭讪:“冯军,又要用功呀?你还想上大学呀?你还不如学习看图纸呢?看图纸很挣钱呢!你上大学,怎么养活你的家人呀?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要是想干这一行的话,就看图纸。”冯军很不自然的笑了笑:“婶子,我可不想在工地上干一辈子。我还是要上大学的。我会考上很好的大学。”吴翠花坐到了冯军的身边,她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很好闻。吴翠花也穿着非常好看的裙子。她洁白地皮肤细腻光滑。她说一口流利的东北话。她说她的老家就是松花江畔的一个小村子。黑驴去她的家乡盖房子把她带了出来。黑驴把自己的老婆给下岗了,把吴翠花娶到了家。黑驴比吴翠花整整的大二十几岁。可是黑驴对她非常好。黑驴有两个儿子,儿子已经和黑驴断绝关系。黑驴一点也不在乎。在老家,黑驴的名声很不好。吴翠花的名声也很不好。吴翠花是个美女,这是大家公认的。可是大家对她跟了黑驴很不理解。冯军看见吴翠花坐到自己的身边,很不自然的挪了挪。吴翠花笑了起来:“小冯,你怕我吃了你咋的?我说的可是实话。你要是学会了看图纸,我让黑驴给你找个老师。你不出一年就学会了。看图纸,搞预算。吃香呢。黑驴就是学会了看图纸才有工地的。上大学有什么好的?毕业后找到工作吗?看着你整天的搬砖提泥,让人心痛。”冯军觉得吴翠花几乎是把气息喷到了自己的脸上。他开始觉得非常的不好意思。他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过女性。在学校,他也是离女生很远。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怕和女生接触。但是,吴翠花就不在乎这些。她喜欢和那个男人接触就很大方的和对方打招呼,很大方的和对方在一起。民工们也喜欢和她开玩笑。她也喜欢和民工们开玩笑。那些男人们见到她就问:“听说你是白板,真的假的?”吴翠花很大方地说:“想知道吗,认到我跟前当儿子,姑奶奶就脱下来让你看个够。”冯军觉得吴翠花太放纵。他平时很少和她在一起。这天吴翠花去街里散步,刚好看见了冯军在这里看书,来这里和这个姑娘似的小伙子聊天。
冯军看见吴翠花没有走的意思,就把书合了起来。她看见冯军合上了书,就对冯军说:“小冯,我带你去一个的地方。”说着就站了起来,把冯军拉起来。冯军的手被吴翠花的手抓着的刹那间,觉得一阵麻木。似乎有一股电流通过自己的身上。
吴翠花确实非常地喜欢这个小伙子。自从黑驴把他带到这里来,她的心就没有平静过。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漂亮的小青年。她舍不得小冯离开工地。她有一种梦想,这种梦想常常的在自己的心里碰撞。吴翠花是一个很不安分的女人。当初见到黑驴就是看见黑驴很舍得花钱。她才离开自己的小村子,离开追求自己的男人。她并没有看上黑驴,而是看上了黑驴手里的钱。她非常讨厌黑驴那张脏乎乎的脸,那张脸似乎永远没有洗过。讨厌黑驴身上那种非常浓的汗腥味。难以想象她是怎么和黑驴在一起的。可是她清楚黑驴的脾气。她绝对不敢背叛他。在工地上,黑驴是一个至高无上的神,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让谁滚蛋谁就滚蛋。没有人敢和黑驴作对。吴翠花虽然性格开朗,和男人们调情,可是大家知道这只是一种玩笑。虽然大家还是对她想入非非。可是大家知道,吴翠花是属于黑驴的,谁也难以碰得摸得。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大家的目光虽然老是在她的身上停留,可是他们谁也难以接触到她富有弹性的皮肤。
这是冯军不知道的。他从来没有想这些事情。他从学校出来后就来到了这个工地上。这个工地是盖大楼的工地。这些大楼的高度是冯军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吴翠花领着冯军在郑州新区的大街上走动。她不时的给冯军讲一些这里的故事。她们已经在这里干了二年多了。她对这里非常的熟悉。她告诉冯军,这里将来就是科技园,是未来郑州最繁华的地方。这是一个新的郑州。冯军很麻木的听着,他不知道这一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三
忙碌一天,黑驴已经是精疲力竭。他很想倒下来好好的睡一觉。黑驴觉得自己的心情非常烦躁。他觉得工期进行的太慢。这是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疲倦了。老了吧?他问自己。是觉得老了。他感觉到自己的确老了。往年没有这样疲倦过。夜来临了,他想和吴翠花去散散步。他到自己的住处,不见了吴翠花。吴翠花去了哪里?他感到更加烦恼。没办法,他叫上了技术员胡子。胡子就姓胡,其实他并没有留胡子。他的名字就叫胡子。胡子非常爱干净。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也是跟自己十多年的老伙计。他是自己的技术员,也是自己的施工员。黑驴已经离不了胡子。他们住在一座即将拆除的住民楼里。胡子和自己住在一个三室一厅里。胡子的老婆没有来,可是胡子还是领一些黑驴不认识的女人来这里。黑驴从来不干涉胡子的事情。他们两个能够在一起就是对对方保持着一种距离。胡子被黑驴叫起来了,他从居室里开了门,似乎他刚刚睡醒,揉着眼睛说:“天都黑了,不搂着吴翠花过瘾出来号什么丧?”黑驴说:“走,到一个好玩的地方去,老哥我请客。”胡子翻了翻自己的近视眼,哝了哝嘴:“吴翠花放了你的假?”黑驴说:“你不知道我的脾气还是咋的?我想干什么她能管着?”胡子知道吴翠花这会儿没有在家,就笑着说:“我也不揭穿你了,一定是人家找相好的去了,才给你一个机会。”黑驴当胸给了胡子一拳:“你的嘴里积点阴德好不好?”胡子笑了笑,就光着膀子,和黑驴一起离开了这个居民楼。
居民楼就在工地的近邻,这是开发商项目部的临时办公的地方,也是一些建筑商和包工头们居住的地方,等到里边的工期结束,这个居民楼也就被拆除了。黑驴离开了工地,他们来到大街上,这时的新区大街还没有太多的人,整个大街里人们还很少。一些高薪技术的企业刚刚落户这里,员工们这时会到大街里散步。一些原来的居民还没有搬迁,他们也到大街上散步。这里已经离开了大城市的喧哗。也没有了农村的安静。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大楼在新区的大街两旁矗立起来了。宽敞的柏油马路已经给原来的田野带来了都市的气息。为了纳凉和消遣的民工们也来到大街里寻找刺激。虽然不断过往一些清扫垃圾的卫生车,但是那些清洁工人还是不停的在大街的路边上来回走动。这里已开通了公交车辆,但是这里没有老区里的公交车那么缓慢,他们可以在非常宽敞的大街上飞速前进。已经开始有新的居民入住这里的新区。新开发的公园和娱乐场所也开始开放了。不久的将来,这里就是郑州市的最繁华的地方。这里必将是一个新郑州的开始。而这一切的开始就是在这里继续没日没夜劳作的农民工们。不知道到了那一天,这些工人们到了哪里?不知道到了那一天,他们还有没有权利来到这里?黑驴和胡子在大街上走着,他们想去的地方离工地还很远。胡子知道这些地方。胡子自己常常的去那些地方。因为那些地方就是为他们这些常年在外的男人们准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