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河西古道,与古代凉州相邻的金昌市境内,龙首山傲然挺立,突兀险峻,它绵延于茫茫戈壁,远远望去这条祁连山脉恰似一条巨龙,在这条巨龙的龙头里,五十年代发现了以镍为主要元素的稀有金属,震惊了世界。接着是巨龙腾飞,成为世界第二大镍基地。于是金昌就有了镍都的美称,令全球瞩目了。
紧接着,国家投资二十二亿元人民币,在这里建起了一座世界一流的镍熔炼闪速炉。经四年时间的万人大会战,这座亚洲第一、世界第二的闪速炉终于建成了。按计划十月一日闪速炉就要点火烘炉,投料试车。
8月29日,离点火烘炉、投料试车的国庆节还有三十一天。此时,中国有色金属工业总公司金川公司,已经向中央和省内外的有关领导和著名专家,发出了邀请他们十月一日前来金昌参加闪速炉竣大工会的信函。
这一天的到来,将意味着,我们向世界自豪地宣布:中国的镍熔炼已经跨入了世界先进行列。这该是一个多么欢腾的日子,多么扬眉吐气的日子。
这一天,无疑将在共和国有色金属工业的发展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辉煌。
然而,有谁能想到,在这个日子即将来临的日子里,一桩意外的案件发生了……
一、他甩掉背心冲到院里
镍都八月,戈壁日头像扣在这座现代化工业城市上空的火盆,酷热难当。
到了繁星满天的夜晚,仍然没有一丝儿凉风。
市区内,闪速炉施工工地附近是金川公司一冶炼厂保卫科。亮如白昼的施工现场,机声轰鸣,蓝色刺眼的电焊弧光,透过门窗的玻璃射进保卫科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桌前,市公安局刑侦科副科长王杰武,光膀穿件背心,在不停地吸烟,像是要从烟里吸出点什么名堂。
机器的吼叫声和焊光的飞射,感觉穿透了他的脑袋和五脏六腑。
他心里像压了铅块似的沉重。时间快得让他挠心。
10月1号、10月1号,离这个日子还有多少天了?他几乎是每天都在掰着指头算。
墙上的钟,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他恨不得上前把那该死的秒针掐住,不让它动弹……
他眼熬得红桃似的,嗓子疼得难咽唾沫。
燥火呀!
这位戈壁上成长起来的西北大汉,十五岁当兵,二十岁从警,是市局的首任刑警队长。这个公安战线上的拼命三郎,曾经乘坐公安三轮,到金昌火车站去执行警卫******副总理、中国科学院院长方毅的命令。结果,中途月黑路颠,车翻下了十五米的山崖,被摩托挟住脚拖出十来米远,救人的老乡用扳手卸开轮子,才把他的脚拿出。他身上几处骨折,往医院抬时,浑身是血的他,已经休克了,光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当时有的人说,往太平间送吧。可他福大命大,硬是从死神手里挣脱了出来。
现在,组织又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执行任务七天来,他的脸黑不拉几瘦去半指,裤带向后紧了两个扣眼。胡子也懒得刮,已经长出了半寸。汗酸味的背心已经黏糊糊的了,可是他也没心思去洗。
现在是进入侦破案件的第七天,案情虽有进展,但仍扑朔迷离,他心里是啥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公安战线上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活宝”,工作之余爱开玩笑,能编出一套套的顺口溜,生动形象毫不逊色于那些曲艺作家。他还会唱一段段当地的民间小调,荤的素的,逗得人捧腹大笑肚儿疼。他唱《尕老汉》,边唱边表演,轻松幽默。他唱《五哥牧羊》粗犷深情。可如今他乐不起来啦,脸拉得像丝瓜,眼窝深陷,声音嘶哑。
电话又响了,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打来的。副局长在催他,实际上也很光火。
他很理解,领导们能不急得屁股上冒烟吗?
每天的电话,催得他头皮发烧戴不住帽。这会儿,副局长说,老兄,现在是第七天了……
球!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七天,对他来说,快得像是眨眼的功夫,打个喷嚏的当儿。
副局长半真半假地说,老王,案子破不了,事后回家,小心老婆孩子打屁股。
这话又戳了他的心尖。可不是嘛?真是越冷越撒尿,越渴越给盐吃。案子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三天三夜没眨眼了。那天,他十岁的儿子打来电话,带着哭腔说,爸爸你在哪里?
“咋了?”王杰武忙问。
“我还没吃饭。”
“为啥?”
“妈妈病倒两天了。今天是邻居阿姨把妈妈送医院的。大夫说,妈妈烧得厉害,挺重的。妈妈迷迷瞪瞪的。你回来吧!爸爸,我还没吃饭呢。”
王杰武听了,心里刀割般难受:“你早上吃饭没?”
“早晨吃了块干馍。”
“你妈现在吃了没?”
“我不会做饭,妈妈嘴干得不行。爸爸,你回来吧。”
王杰武拿着话筒,半天没说话。
内勤李庆明看王杰武脸色不对劲,其实,他已从电话里听到了王科长爱人住院的事,他想活跃活跃气氛,说:“是不是嫂子想你?”
王杰武愣在那里,没吭声。若在平时,他这个乐天派,也不是个饶人的人。
李庆明见状收起笑容说:“嫂子咋了,住在哪个医院?”
这当儿,专案组的人全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骑车才十来分钟的路,你回去看看嫂子,这里的事儿,我们照常干。
王杰武巴不得立刻回到爱人的身边。妻子病成这样,孩子也吃不上饭,他能不想回去吗?可眼下的案情,需调查的二百多人,已过筛一半,还有一半待查。怎么个查法,专案组人少,如何快速查?现在是关键,这里一时一刻都离不开他。这里,需要他指挥,有些事情还需要他抉择。他能回得去吗?
冯宏庆见王科长没走的意思,跺脚激他:你是不是对我们不放心?你走了怕我们不玩活?
任凭他怎么说,王杰武就是不搭理他。
李庆明有点儿牢骚,准确地说,他为王杰武的精神所感动。他说,“我们几天几夜不合眼没啥,老婆有病,孩子吃不上饭,连回去看看的功夫都没有,这啥时候是个头?”
王杰武正色道:“咱们就是干这行的,熊掌和鱼翅不能兼得。”
私下里,专案组的同志凑钱买了些吃的,委托一冶炼厂保卫科的李庆明和马辉到市中医院看望王科长的爱人。
王杰武的妻子正在病房里挂吊针,身边没有人陪伴,孤孤单单,冷冷清清。这两个企业保卫干部,第一次会同公安的人搞案子。万没想到,公安民警的家属住院,竟是这么个光景,不由得鼻子发酸心发颤。
王杰武听了副局长的电话后,心情久久不能心静。是呀!案子破不掉,东西找不回,真连自己的老婆孩子也没法交待。
此刻,他觉得屋里闷热得实在透不过气儿,索性甩掉背心,光膀冲到了院子里。 .
小院里,月季花的清香和着草坪的清新味儿,扑鼻而来。他拍拍前额,整理着思绪,七天前的情景又浮现眼前。
二、这是从德国进口的机器
8月30日早8时,承建闪速炉的乙方单位八冶总公司,其下属单位一公司安装队电工班,班长带三名电工兴冲冲地来到镍熔炼二楼,去他们的临时仓库配电房搬运材料。
他们走走近配电房时,心里咯噔了一下。配电房门上的玻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碎了。
“真是混账,这是谁没长眼干的?”班长骂骂咧咧的:“妈的,别把里头的东西丢了。”
越是担心的事,越是发生了。
室内,工具箱被撬,放在里头的一个方尺、一个电锤锤头和一百米电缆线不翼而飞了。再仔细瞅瞅,装在纸箱里的四个定时器也不知所踪了。
班长气喘吁吁地报告了安装队长。队长马上向保卫部门报了案,保卫部门立即展开了调查。与此同时,一公司的领导立即驱车赶到金川公司设备处,询问定时器的产地及作用。他们这样想,实在找不到这个定时器,就马上派人去买几个。
设备处长听说丢了定时器,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啥?你再说一遍。”他眼珠儿瞪得吓人:“那四个东西叫ES427—0720重锤料位定时器。我们是通过北京从德国进口的,别看它每个只有两千四百多元,可是没有了这玩意,闪烁炉‘十一’投料试车的计划就得泡汤!”
“啥?……”一公司的领导惊出了满脑门汗:“我以为随处都可以购买,这么说是进口的?”
“什么?……”平时平易近人的八冶公司党委书记岳彩亮听完汇报后大为光火:“那可是要命的一个配件啊!”
紧接着,八建公司迅速召集有关单位和人员研究应急措施。
晚七时,八建公司一公司总工程师拨通了北京的电话:“喂,我是甘肃金昌,我是第八冶金建设公司……我们想委托你们再从德国进口四个重锤料位定时器。”总工极力掩饰着焦急的心情。
“你们不是有了吗?”
“是呀,我们想再买四个,作为备件。”他不敢说出丢失的事,害怕外国人借机抬高价格。
“这东西已经涨价,每个三千九百元。”
“那,那也可以……”总工捏把汗。为保证十一投料试车,多花些钱也得买呀。
“好的,我们马上与德国联系。”
挂完电话,经理和总工长长地吁口气。十万火急哪!离试车还有三十一天,小小定时器,影响巨大啊!
晚上10时半,北京方面的电话终于响起。
“啥?……”总工听着电话,惊呆了。
“重锤料位定时器,德国方面暂时没货,如果要的话,得四个月以后……”对方安慰说:“再说了,你们已经有了,我认为没有必要重复购买。当然了,你们如果非要不可的话,那就得等。”
话筒慢慢从总工手里滑落。他清楚,如果找不回定时器,耽误闪速炉试车,不但影响金川公司的生产,而且按合同规定,他们得向金川公司赔付违约金五十万元以上,作为罚款。
“啥?……”金川公司的领导知道这一切后,大吃一惊:“这不仅仅是耽误我们生产,给我们造成经济损失的问题,而我们已经给****中央总书记打了包票,我们必须在国庆节那一天投料试车的。”
是啊,金川公司的领导之所以忧心忡忡,是因为备受国家关注的金川公司二期工程,如果不按期投料试车,不仅会造成难以估量的经济损失,还会产生重大的政治影响。
重锤料位定时器的丢失,给金川公司、八冶公司带来的影响和经济损失将是无法弥补的。于是,金川公司保卫部立刻派出保卫干部和八建公司保卫部联手追查定时器的下落。
可是,三天过去了。案子还是没有一点点线索。现在,离试车还有二十八天了。
金川公司党委书记杨学思、经理杨金义心急如焚。江总书记“祝贺你们成功!祝贺你们成功!”的美好祝愿,言犹在耳。
9月3日深夜,市公安局三楼会议室,金川公司党委书记杨学思、八建公司党委书记岳彩亮和市上有关领导以及市公安局的头头脑脑紧急召开会议。
当王杰武接到通知匆匆走进会场时,与会人员的目光唰地全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局长向杨学思、岳彩亮介绍说,这就是我给你们派的破案专家。
杨书记、岳书记抱拳对王杰武说:“拜托了!拜托了!”
领导给他这么高的评价和希望。瞬间,王杰武觉得肩上像压了千斤铁块般重。局长说,给你七天的时间破案,追回重锤料位定时器,保证“十一”试车投产。
岳彩亮反复强调说:王警官,不仅仅是破案,关键要把东西追回。
是呀!破了案,追不回定时器,影响了金川公司投料试车,这个案子等于没破。这是王杰武头回搞企业内部精密仪器被盗案件,况且还有如此的附加条件,特殊得近乎苛刻。不管你有没有准备,也不管你是否愿意,严峻的考验突然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事后,他对局长说,七天不行,得两个礼拜。局长说,就限你七天时间。实际上,局长是故意给王杰武加压。用辩证法的话说,压力多大动力就多大,没有压力,何以有动力。办案前的思想准备,首先是一种精神,一种压力。
会上,杨学思、岳彩亮心情沉重地说,购买定时器,已经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十一”能不能试车投产,就看你们公安的了。
自然,公安能否破案,就看你刑侦副科长王杰武的了,但愿这起案子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办得杰出威武。
市公安局成立了以王杰武为组长的专案组。他们分别是内保科侦查员冯宏庆,八冶保卫处干事李庆明,一公司保卫科干部马辉,金川公司公安处干警刘勇刚、李洪汉,一冶保卫科干部季树平等人。
王杰武知道,这个案子如果按期侦破的话,那么,在金川二期工程的建设中,他们的名字也会像其他建设者一样,将被载入共和国有色金属工业建设的史册,永远被人们记住。如果不能侦破,他王杰武的名字就会被载入历史的耻辱柱,也会让人们记住的……
三、王杰武唬着脸说,拉警报
9月4日早7时40分。专案组成员集中到市局。他们谁都明白,这不是侦破一般的案件,政治的经济的重大影响,已经远远超过案值的本身。
镍都的早晨。马路上流淌着潮水般的上班人流。警车快到冶炼厂时,被车水人流挡住了。王杰武沉着脸向驾车的侦查员冯宏庆说:“拉警报!”
冯宏庆瞅瞅王杰武,心想,王科长今天怎么了,按照使用警灯警报的规定,这个时候拉警报是不合适的。
“拉!”王杰武唬着脸。
于是,刺耳的警报声陡然响起,耀眼的红色警灯急速旋转。见蓝白相间的警车可来了,上班的人流马上停住脚步让开了道路,警车呼啸着卷起一阵疾风,冲进了冶炼厂的大门。
警车在一冶炼保卫科门前戛然停住,轮胎在水泥地面上划出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这些年,王杰武积累了丰富的破案经验。闪速炉施工工地大量的人员,加上冶炼厂的职工,以及雇用的众多的本地和外地民工,两万多人的聚集地,每天几百台大小车辆,人员众多,情况复杂。在上班高峰时间拉响警报,最能引起人们注意,有助于案件侦破。
果不出王杰武所料。警报声惊动了上班的人。
“出啥事了?公安局的来了。”
“听说好像丢了什么仪器?”
“看来,这事儿不小,要不,公安局不会出动。”
工人们见到戴大盖帽的警察下了车,不禁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在王杰武的指挥下,被盗现场封锁了……
十五平方米左右的配电小房,位于闪速炉二楼施工现场,是承建单位八冶一公司安装队电工班的临时仓库。室内的铁皮工具箱的前面,明显留有一枚完整的右脚灰尘鞋印。工具箱锁子完好。看样子,案犯作案时,是用脚蹬住前面,两手使劲儿把门拉出一条缝隙,盗走工具箱里的物品的。
由于案发了几天,以电工房为核心的向外搜索,再没有发现其他有力的物证。
随后,侦查员们小心翼翼地把铁皮箱抬回专案组办公室。痕迹专家提取了工具箱上的遗留脚印和指纹。
脚印长22厘米,宽7.5厘米。经科学推算,作案人身高约在1.6~1.65米左右,年龄在18~25周岁之间。
四、不放过然后蛛丝马迹
专案组的人思想压力和心理压力,比破以往任何案件都大。
王杰武觉得肩上扛的是山,头上顶的也是山。不管是谁破案,到这时,想法也往往极端。
妈的!这东西,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在这节骨眼上丢。这小偷也太不是个东西了,你偷啥不行,偏偷这玩意儿。它里面又没有黄金、白银,家里用又用不上,卖又卖不掉。专案组的人又气又急又恨。
气归气,急归急,除现场勘查外,还得让专案组的每个人,搞清重锤料位定时器的用途。
王杰武他们虔诚地听取了专家的介绍:矿石经过机械操作运行后,经重锤敲碎,定时器给信号后,被粉碎的物料按时被投进闪速炉的炉膛。何时投料,全靠定时器,提前和延后都不行。
王杰武听后,又给侦查员们打比方说,它就像我们嘴吃东西时的控制器。这嘴刚张开,那食物正好送来。早了,没嚼完,硬送进,就得出问题,晚了,只有空嚼,白磨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