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几间古香古色的殿堂神秘而清幽。三人走进殿内,向前面的纸箱里扔了几块钱,燃一炷香,烧一堆纸,学着电影、电视上侠胆义士的样子,三拜九叩,结拜把兄弟。他们口中念念有词:“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声音浑浊,参差不齐,令人啼笑皆非。
不知为啥,出门时,三人同时想到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佛语,浑身不禁一颤,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话。
汪学成三人武当山拜把兄弟,按年龄依次排列,汪学成老大,翟广老二,江续老三。三位把兄弟,三个恶魔,武当山一行,成为他们走向地狱之门的开端。
一次偶然的机会,汪学成在酒场上认识了在某厂工作的工人翟广。二十五岁的翟广从小被抱养,养父把他当亲儿子待。他从小娇生惯养,斗鸡走狗,很不争气。因为“走南闯北”的原因,这个从永昌偏僻农村出来的娃子见的世面越来越多,常常被花花绿绿的世界撩拨得心里发痒。后来,他在金川结识了一帮狐朋狗友,染上了毒瘾,每月工资不能满足,不免干些偷偷摸摸的事。于是,他经常往来于永昌金川,在金川,他有三处落脚点。
在一次酒桌上,他认识了汪学成,两人话语滔滔,相见恨晚。
后来,汪学成把翟广介绍给某公司工人江续。二十四岁的江续曾因盗窃罪被判刑六个月。三人臭味相投,一来二去视为知己。
武当山结拜把兄弟的当天,三人回到金川开席把酒以示庆贺。
汪学成端起酒杯唾沫星乱飞:“共同的事业、共同的命运把我们共同拴在一条裤腰带上了,来,干杯!”
“当!”三位把兄弟碰杯,喝酒。
“这年头,没钱不行啊!”汪学成感慨着摇头叹气。
“有钱能使鬼上树,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一提到钱,翟广心里就发痒。
“上那个破班,挣不了几个钱,没劲!”江续满肚子牢骚怨气。
“咱们得想法子搞点钱,要干就干大的,小打小闹,滴水不解渴。”汪学成沉吟着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稀落落的黄胡子。
屋里一片沉默。
“咱们弟兄要闹钱就闹点大的,不知老二老三有没有胆量?”汪学成故意卖关子。
“啥?谁怕谁不是人。”翟广胸脯拍得啪啪响。
“大哥,你说咋个弄法?”江续支棱起耳朵伸长了脖子。
昏暗的灯光下,三个头凑在一起时,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吃吃大笑。
金昌市占地面积9593平方公里,人口四十四万,地处河西走廊东部,祁连山脉北麓,阿拉善台地南缘。北、东与民勤县相连,东南与武威市相靠,南与肃南裕固族自治县相接,西南与青海省门源回族自治县搭界,西与民乐、山丹县接壤,西北与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右旗毗邻。全境东西长144.7公里,南北宽134.6公里,境内有茫茫大戈壁和上千万亩草原,北靠巴丹吉林大沙漠,地广人稀。有这样一个地理环境,作案后易于逃匿藏身,任凭你公安有千里眼顺风耳也无济于事。
三人分析着镍都金昌的地理位置,乐了,乐得摇头晃脑拍大腿。
汪学成枕头下取出一把乌黑发亮的手枪递给江续,这是他费尽心思花钱请人制造的,能打半自动步枪子弹。
江续激动得用手掂掂,退掉子弹,拉了几下枪栓连连说好。
窗外,月亮悄悄躲进云层。窗内,酒气熏天,三个人得意忘形,蠢蠢欲动。
四、丧尽天良
2月14日,金昌天高云淡,气温有所回升。马路上进城的农民川流不息,他们纷纷涌进城来或买或卖,脸上流露出无限的兴奋。老头老太太们从各自的楼房上走下来散步,活动腿脚,或挤在人群里为他们的子孙挑选衣帽,新春佳节就要到了,人们心里充满着希望。
冬日的阳光洒满镍城,阳光下,三位不速之客骑着秃尾巴自行车在人流中东张西望。
东区汽车站停车场,人如潮水,车辆云集,回家探亲的人们匆匆挤上开往四面八方的班车,各式各样的出租车不停地打着喇叭在招揽顾客。
汪学成、江续、翟广把自行车停到一边,蹲在树沟里,六只眼不停地往出租车上瞄。
“那辆车怎么样?”翟广指着一辆崭新的昌河牌出租车。
“不行,不行。”汪学成连连摆手。
“那一辆!”江续指一辆半新不旧的桑塔纳。
汪学成又连连摇头。
“这一辆!”江续显得有点急躁,又悄悄指着辆“长建”。
“真没眼光,要搞就搞辆值钱的。”汪学成站起身。
三人来到镍都大厦停车场,又转到大市场,然后在金川公司一招停车场附近停下。好半天没有选中目标,汪学成悄声骂娘。
蓦地,从兰州路驶来一辆崭新的桑塔纳车,在一招门口停下。
三人一阵兴奋,正欲上前,眨眼功夫被一个老板模样的人雇走。
得意的猎物失掉了,三人骂骂咧咧扫兴而回。
这一天,他们没有动手。
夜里,一场西北风,第二天金昌气温骤然下降,阴沉沉的天小刀子风。天刚放亮,王下三就早早起了床,第一件事就是来到院里摸摸他那心爱的买了不到十天的桑塔纳车,蓝宝石般的车身,光亮照人,蓝莹莹的缭人眼睛。
几天来,王下三驾驶着它在市区如鱼得水,他待人真诚,态度和蔼,租价合理,一天下来,净挣百把二百元,王下三高兴得跳蹦子。
家里人给他打了几个荷包蛋,他热热地吃了,兴冲冲地启动了出门、上车,打着了发动机马达。
“早点回来。”老奶奶顺着窗户嘱咐。
“开车慢一点。”父亲反复叮咛。
“你们放心吧,没事!”王下三宽慰着老人。
王老大把儿子送出门口,一直望着车子拐了弯,才脸上满意地挂着微笑回屋了。
太阳被云遮住了,市区一片雾蒙蒙的。王下三把车停在冶炼厂附近金川公司一招门口。冶炼厂机器的轰鸣,像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歌。新的生活,新的开端,充满无限的希望。他能挣钱了,二十二岁的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这个世界上的人都非常的的真诚和善良。
“小师傅,走永昌多少钱?”汪学成和蔼的声音。
王下三正专心擦挡风玻璃上的哈气,被眼前一高一矮的人吓了一跳。
高的是汪学成,瘦长脸皮多肉少,黄不拉几,两只眼珠咕碌碌转。矮个的是翟广,瘦小身材,“八”字眉,脸上黑不溜秋。
王下三一见这俩人的长相,心里就犯嘀咕。
汪学成“啪”地甩到驾驶室两张票子:“先给二百块,要钱回来再给你二百,怎么样?小师傅!”
“老板欠我们几万块钱,说定今天给,我俩去趟河西堡。”翟广说话有点结巴。
还没等王下三搭话,他们已拉开了车门。
这一幕,被站在不远处等候猎物上钩的江续看在眼里。
汪学成给他递一个暗号。江续迅速搭乘了去河西堡的车。
桑塔纳车在宽广平坦的金河公路上行驶。王下三心情格外好,客人态度和蔼,说出租车司机如何辛苦,如何伟大,是最受人尊敬的职业,是人们达到目的地的天使。奉承话儿使王下三有点儿飘飘然。王下三心说,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呀,这两个人其实很不错嘛。
车子越过山湾收费站,拐过几道山梁,进入了河西堡镇,一小伙在马路边左顾右盼。
江续招手拦车。事前,他们作了周密策划。
“咱们三人去租车,人多,司机会起疑心的,再说,现在的司机刁得很,不是熟人不跟着出远门。”汪学成花花肠子多。
“那咋办?”江续和翟广嘴巴大张。
“我和翟广去租车,江续你在一边看着我们租上车后,就赶紧搭车到河西堡化工厂门口等我们……”
“行!”江续怀里揣上了汪学成给他的手枪。
“还是大哥办法多!”翟广赶紧溜汪学成的马屁。
这当儿,江续已经上了车。装作债权人之一的江续给汪、翟递个眼色愤愤骂道:“妈的,老板去了水源,他家里人说他在那里等我们。”
“那……那我们还去不去水源?”翟广故意问道。
“算了,大哥!干脆我们回金川吧。”江续装作不耐烦的样子。
“那……,我们还是去水源吧!”汪学成假装沉吟。
“去,钱肯定能拿回来。”翟广装扮得很像。
“那就跑一趟,师傅!请你再辛苦些,拉我们去水源吧!”汪学成晃动着脑壳。
“回来后,我们多给你些钱。”三人花言巧语。年轻、纯洁、善良的王下三正一步一步走向他们的圈套。
中午时分,车子到达永昌县城,此时,太阳从云缝中钻出来,温暖的阳光,给大地增添了几分活力。
“到北海子公园转转吧,天还早呢。”汪学成故意拖延时间。
北海子公园位于城北一公里处,这里是永昌八景之一的“柳池漾月”。古迹景点,浑然一体,亭台池榭,楼阁参差,古杨参天,马踏泉泉水凛冽,常年喷涌。靠北有明代永乐年间重修的高二十五米的唐塔一座。园东有烈士陵园,徐向前元帅题写的“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的纪念碑,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此古今名胜,掌故传说,令人心神驰往。
王下三没有忘记奶奶“早去早回”的嘱咐,执意不去。
汪学成看看手表,说是肚子饿了到饭馆吃饭。他们把王下三拉进了一家餐馆,花二百块钱要了一桌酒菜,“来来来,师傅,你也挺辛苦的,咱们吃个饭再到水源要钱不迟。”汪学成亲热地把王下三按坐在了酒桌前。
王下三涉世较浅,经不起他们一番热情。席上,汪学成三人细斟慢嚼,慢吃慢喝。
看看天色渐晚,王下三焦急地几次离开酒桌,提出马上去水源。
“车,我们哥们包了,你这当司机的,得听我们的,回来多加点钱就是了。”汪学成忙不迭地给王下三递烟加菜。
是啊!出租车司机主随客便,只有耐心的等待了。
酒足饭饱后,桑塔纳车开往水源。
王下三聚精会神地目视前方,加大油门,车子在高速行驶。
他想早些办完事赶回家,说不定奶奶正在大门口张望他呢。
远处,昏黄的天空中盘旋着一群乌鸦。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把戈壁染成一片淡淡的金红色。
车子在横穿戈壁滩的清河公路上疾驰,马路两边,戈壁茫茫,几十里地无村庄,车辆行人稀少。路边枯黄的骆驼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偶尔驶来一辆汽车,也是风驰电掣般地闪过。时逢人烟稀少的沙滩,又是暮色苍茫,正是他们下手的好机会。
车上的人不再说话。汪学成三人虽然心怀鬼胎闭着眼睛假装睡觉,但脸上却透出了一股杀气。车轮在高速旋转,路边一排排的电线杆迅速向后倒去,耳边只有“唿唿”的风声。
想到马上要动手了,汪学成的血液加快了流动,心快要从胸膛蹦出来了,紧张得手腿发软。他伸伸懒腰,大声地打着哈欠,“师傅,停一停,撒个尿!”坐在前排的汪学成向王下三身后的江续使了个眼色。
江续心领神会,手迅速伸向怀里,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两眼发出了凶残的光。
车子减速,缓缓停稳。
此时,江续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王下三的后脑勺。他紧张得手心冒汗,浑身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江续咬咬牙,一闭眼扣动了扳机。枪口冒出一股淡蓝色的青烟。沉闷的枪声,仿佛要把车子震翻了似的。听到枪声,汪学成、翟广禁不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子弹穿过王下三的后脑击打在了前挡风玻璃上,又落在了车里。
王下三的头刚想向后转,张开嘴想说什么,枪响了,他头一歪,软软地斜靠在了驾驶员座上。殷红的血从头上顺着脖子淌下,浸透了衣服,又浸透了坐垫。
“哇——哇——”一群乌鸦凄厉地叫着,盘旋着飞过上空。车内的空气像是凝固了,车外,朔风发出悲惨的呼啸。一只野兔横穿马路后在戈壁滩上惊恐地逃窜。此时此刻,大戈壁拉下了夜的帷幕。
看着王下三脑袋上汩汩直流的血液,车内静得让人发怵。三人瞪大眼珠,急促的呼吸着,只有汪学成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短暂的沉默后,汪学成慌慌张张下车,前后望望,又趴在地上听了一阵,然后小声训斥道:“你俩还愣着干啥?还不赶紧把他拖到后面去。”
江续、翟广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把司机的尸体拖到车的后备箱里。翟广曾在驾校培训过,会开车。他来不及擦手上的血,就战战兢兢地发动了马达。
劫车成功,汪学成第一步计划终于实现,他显得有点亢奋:“向皇城开,快……快!”
江续的心还在剧烈地跳,一个活生生的人竟无辜死在他的枪下,他怕极了。不知是老天报应还是高度紧张,翟广的双手不听使唤,哆哆嗦嗦地把不住方向盘。车子“轰”一声开进了路沟。
翟广的膀子重重撞在车门上,汪学成前额也撞起了一个大包,江续被前座顶得肋骨生疼生疼。
“真他妈笨。”汪学成、江续骂骂咧咧。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是月黑风高,把车推上路根本不可能。刺骨的寒风中,三人急得火烧屁股。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前方驶来一辆130客货车,他们慌忙上前阻拦,作揖打躬,求他们帮着把桑塔纳车拖上路基。车辆受损,前脸撞坏,好在还能开动。
夜半,桑塔纳车开往皇城水库,平时碧波荡漾的水库,现在早已是白茫茫一片冰冻。水库边的山峰像一尊尊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兽。
“哎,我们怎么没想到结冰呢!”汪学成狠狠拍了拍脑袋。
到皇城水库抛尸的计划落空,他们急得火上房,围着车子打转。此地不能久留,万一王下三家明天报了案,就会坏事的。得先找个地方把车和尸体藏匿起来。三个人商量后,只好连夜开车往永昌返。
一路上,车子在低沉的呻吟中摇摇晃晃,汪学成不断地咒骂着这倒霉的车,凌晨三点多,车子好不容易才开到了永昌东部开发区。
翟广敲开路边一家饭馆的门。饭馆人员已放假回家过年,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翟广正和饭店中的一女服务员谈对象,所以老头认识他,他们谎称看朋友,汽车发生故障,把车停进了饭馆后面的破仓库里。
此时,高度紧张的他们,浑身疲乏得像抽了筋,没有了一丝力气。
2月20日,大年初二。正是女婿拜望丈人、丈母娘的一天。金昌城乡家家户户兴高采烈、迎来送往、猜拳行令。农民们把年前杀好的羊、鸡拿出来,炖一锅黄焖羊肉,蒸一盆鸡肉垫卷子,摆一桌酒菜,喝几瓶上好的烧酒,热热闹闹,热腾腾的屋里飘出阵阵欢笑。
夜幕笼罩的永昌东区某饭馆,整个冷冷清清,静得让人害怕。汪学成、江续、翟广缩着脖子围坐在火炉旁唉声叹气。
江续心事重重的哭丧着脸。翟广八字眉低垂,一脸晦气。
汪学成黄脸更加发黄,额上的几条皱纹更深了。尽管炉火烧红了半截烟筒,他们仍冻得打牙巴骨,他们没有平常人的欢笑,更没有新年的快乐。往年,这一天,也是他们与亲朋好友欢聚饮酒的日子,相互间笑盈盈地道一声新年好运。眼下,他们反而觉得像有一根无形的绳索正套向他们的脖子,无论如何也打不起精神。
夜深人静。汪学成抬起眼皮小声道:“快把那家伙处理掉吧,不然是块心病。”
江续、翟广沉默不语。
“大丈夫做事,一不做不二休,动手!”汪学成猛地站起:“翟广,你到厨房向老头借把菜刀,再找两条编织袋。”
翟广很不情愿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看门老头住房:“老师傅,有菜刀吗?”天冷心慌,翟广的嘴结巴得更厉害了。
“干啥用?”老头喝了几杯烧酒斜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问,他对翟广三人既没有兴趣也没有疑惑。
“我……我们给朋友带了几只羊,想……想分……分一下羊肉。”翟广磕磕巴巴声音发抖。
老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在厨房里,你自己找。”
冰窖般的厨房里,翟广拉开灯。一把剁肉的菜刀在案板上闪着寒光。翟广怯了,他拿了几次才把刀拿起。走出厨房,一股寒风卷起沙土迷了他的眼睛,翟广一个趔趄,菜刀差点掉地。
破仓库里,寒冷彻骨,阴森森地充满着杀气。翟广丢魂般地哭丧着脸,江续无精打采的样子。“把那家伙抬出来……”汪学成满脸杀气:“话得说明白,咱们哥仨可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露了馅谁也跑不了。”
六只哆哆嗦嗦的手从冰冷的车的后备箱内抬出了已经僵硬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