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孔庆东《正说鲁迅》
汪曾祺说,鲁迅的作品充满了秋水黄昏般的孤独。读孔庆东的《正说鲁迅》,体会最深的,正是鲁迅的孤独。
那是一种站在高高的山颠,俯视一切而无人可及的孤独,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他的孤独首先来自他的无人可敌。作为文化战线上不言倒下的战神,与反动势力和伪君子们的不懈斗争是他永远的主题。他的思维和语言能力惊人,他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三言两语就打倒一大批,孔庆东称他“飞花摘叶,皆可伤人。”没有人反驳得了他,没有人抵抗得了他。他脑筋稍稍一转,就生出一个专用述语,譬如“假洋鬼子”、“洋场恶少”等等,几个字就将某些人物的形象从里到外刻划得淋漓尽致。《正说鲁迅》中,不止一次叹息鲁迅先生一生没有遇到真正的对手,没有像一个英雄一样打死一只真正的老虎,全是与小猫小狗在较量。就像一辆马力十足的车,拉着不轻不重的两袋棉花。他希望有一位武功与他相当的人,与他痛痛快快地大战三百回合,可是终其一生,他不能如愿。他俯视和蔑视着他的敌人,心中异常地孤独和郁闷。
作为一个深爱着自己的国家和人民的学者,鲁迅先生的孤独还有更深层次的内容。从他作为一个热血青年在求学期间,就深刻地看到了国人的脆弱面(这些国人主要指占中国人口最大部分的中、低层人物),他们的麻木不仁、是非不明,他们的苟且偷生、孤芳自赏,让鲁迅真识地触摸到了这个民族的灵魂。他弃医从文,希望从心灵上拯救他们。他奋笔写下了阿Q、祥林嫂、闰土、孔乙己等等一大批人物,写出了“人血馒头”这样的悲剧,将国人的软肋在阳光下暴晒,希望唤起人们的觉醒和觉悟。
他因为热切地爱着这些民众而希望拯救他们,用鲁迅的话说,他们还处在铁屋子中,他试图打开那个铁屋子,唤醒那些沉睡的人。可是,他孤掌难鸣,他用一个人的力量与传统的、大众的生活方式和行为方式对抗着。况且,他希望拯救的那些人,还在用异样和不解的眼光看着他,似乎在说,“我好好的,你犯得着吗?”他孤独异常,苦痛难当。
鲁迅的孤独来自他的高度,他的高度来自他的经历和他所处的时代。
鲁迅出身在一个书香门第,爷爷是大清朝进士。他的家乡绍兴是一个历史悠久、文人荟萃、文化长期发达的地方。鲁迅从一出生,就处在一个学习和知识的氛围中,他有机会,也有条件接受良好的启蒙教育,加上天资聪颖和后天的勤奋,又先后就读于南京,求学于日本,回国后一直从事文化工作,所有这些,为学者鲁迅铺上了一条坦途。
鲁迅少年时代经历家境的变故,初尝到人间冷暖。青年时期又目睹中国的风云变化的改朝换代,他的视野和思维受到强烈冲击。在日本期间,他参加过激进的革命运动,先后失败。又目睹了同仁志士们革命的反复受措。他看到贫弱的国家、麻木的国民,看到狼子野心的异族对中国的欺凌,心中悲哀异常。他熟读古今中外书籍,经史子集全装于胸,他的心中盛满丰富、深厚的学识。在将知识、经历与现实的结合中,鲁迅不断思索,一步步拥有了深刻的思想,一天天登上了高高的山颠,这一登上去就无人能及。孔庆东先生在书中称他“就像武侠小说写的那些练成了绝世武功的大侠一样,在山上修道,功夫特别高。”
但是人们并不了解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者周树人,还不是鲁迅,他曾发表过一些独到的见解,但并没有引起人们注意,直到1918年,这一年他37岁。由于新文化运动遭受措折,几乎要撑不下去,急需一位深刻、睿智的高手来帮助,鲁迅就这样被人从山上请了下来。
这一下山不要紧,出手的第一篇《狂人日记》就石破天惊,“就好像在中国上空打了一个霹雳,整个天幕好像被撕开了”。从此,鲁迅一发不可收拾,一篇篇文章如炮弹一样射向那个黑暗的社会,射向愚弱的国民。
他在一步步迈向成功的时候,也一步步走向寂寞的深渊。他终于忍不住写下了《孤独者》,他记录了一个狼在受伤之后,独自跑到密林里,把自己的伤口舔好的苦痛经历。孔庆东说,这只受伤的狼就是鲁迅的自我写照。事实也正是如此,多少年以来,鲁迅先生就是这样,在受伤之后,独自疗好伤再回到战斗中。
他在用匕首一样的文字抨击这个黑暗社会的时候,也割伤着自己的心灵。而鲁迅的伟大在于,在伤害面前他不言退缩,他认为“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他在以孤傲的姿态驰骋于那个千疮百孔中国社会的时候,也在丰富的痛苦中消耗着自己的精力。而鲁迅的可贵在于,他通过克服这些痛苦,心里充满了阳光和大爱。
《正说鲁迅》就是这样,在深入剖析鲁迅的精神中,给人巨大的力量和震撼。
全书以极为轻松甚至诙谐的语言,讲述着每一个不轻松的语题。在解读这一个个话题的过程中,我们一步步接近圣人一样的鲁迅,一步步体会着他的伟大、珍贵与不凡,也一步步走进他孤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