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沉沉地倚向冰凉的墙壁,走道上的声控灯在寂静中熄灭,整个世界静悄悄的。
那天,覃天浩的心情很好,逢人就笑呵呵的,用张弋形容的就是笑咧了嘴。大家都搞不懂覃天浩的心情怎么那么好,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一路追随张弋的脚步,同样升入附中高中部的白薇安没有幸运地和张弋他们同班,为此还沮丧着脸埋怨了大半年,不过后来也想通了,距离不是问题,只要双脚够勤快就行。每天下课,她就往他们教室跑,高一下学期,学校搞文理分科的时候,她终于如愿了,又和张弋坐进了同一个教室。
她没有太多的奢望,只希望在最近的地方看着他。痴情的方式有很多,白薇安也算是达到了一种病态。
在她心里,覃天浩的存在与阴影无异,她始终见不得张弋对覃天浩过度热情。虽然和男人吃醋传出去会遭人笑话,可白薇安却丝毫不遮掩自己的态度,对覃天浩总是充满敌意。两人只要碰到一块儿,就非舌战三百回合不可。不过,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发起人大多时候是覃天浩。
覃天浩觉得像白薇安这样的女生就是欠抽,不先下手,迟早要被她砸到地雷,那还不如自己先发制人,打她个措手不及。可张弋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覃天浩是自虐,每次崇尚“好男不跟女斗”的准则,最后吃亏挨打的总是他。
覃天浩与白薇安的战斗模式已经发展到了互动的阶段,所以,今天心情很好的覃天浩没有拿白薇安开涮了,她反而全身不自在。
下课后,慢悠悠地晃到他的座位旁,见他眉开眼笑地与前后座的男生扯些无聊的笑话,冷笑两声,酸酸地说:“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不知道从早上进教室就一直没合上嘴巴的覃同学,你到底在高兴什么?说出来分享下?”
覃天浩听着声音就知道是白薇安,反讽回去:“久旱逢甘雨——洪水,他乡遇故知——情敌,洞房花烛夜——隔壁,金榜题名时——他人,不知道从早上进教室就一脸丧气相的白同学,你到底在悲伤什么?说出来分担下?”
周围的男生一阵哈哈大笑。
白薇安觉得他们这是以多欺少,肺都要气炸了,喝道:“覃天浩,你好的不学,就张弋的嘴皮子功夫你倒是学以致用啊!”
“哟,白薇安你这是夸我啊?我怎么敢跟张弋相提并论呢?”
“覃天浩!你讨厌!”
他学着她生气的口吻,还加了一点撒娇的元素,嗔道:“白薇安!你讨厌!”
哈哈哈。
他们周围又是一阵哄笑,她觉得面子挂不住,瞪了他一眼不算,还狠狠地踹了他一脚,然后,跺着脚,回了自己的座位。身边的男生神秘地凑到覃天浩耳边,坏笑着问覃天浩与白薇安那么熟,两人开学第一天就打情骂俏,他到底有没有得过她的好处。覃天浩不懂他们的意思,摆摆手说,这婆娘哪会给我什么好处啊,少顶我两句就不错了。你们是其他班的不知道,我们班的人都知道,我们是冤家。身边的几个男生笑得意味深长,只有覃天浩不懂这笑里的潜台词。
这一天,他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一下子就熬到了上午最后一堂课,只要老师准时下课,那这个上午就算是完美谢幕了。谁知道,地理老师硬是要把十二个时区全讲完才肯下课,覃天浩两眼瞪着手表,绝望了。
他身在教室,心却早已飞到了饭堂。以他和张弋总结的经验判断:每过去五分钟就意味着少一样菜,再这样下去,只能白饭配清汤了。
尽管老师叩着黑板喊了无数次这个知识点是重中之重,覃天浩的注意力还是无法集中。他的视线总是忍不住往外飘,估摸着这个时间秋苏应该已经和新结交的同学到饭堂排队打饭了,这个时间张弋可能还堵在机场回校的路上。
长叹一口气,与同桌解剖“到底拖堂等不等于加班,老师究竟有没有好处得”这种深度问题的时候,老师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下课!”
全班同学早已蓄势待发,拥出教室,作鸟兽散。覃天浩刚刚讨论得太投入,起步比人晚,俨然输在了起跑线上,好不容易挤出大半个脑袋的时候,竟然在人群里看到了秋苏。她瘦弱的身板被人挤得摇摇晃晃,站不住脚,他立马伸展开四肢,拨开周围的人流,大喊道:“让让,让让,大家有秩序点行不行?”
结果被挡在他前面的白薇安反问:“喂,覃天浩,没秩序的人是你,好不好?”
覃天浩不管她,还是拼命突出重围往外挤,就快要攻破最后一堵人墙,他使劲抬高手,朝着秋苏的方向挥了挥,顾不得身边有无数双眼睛,高声喊:“苏苏,我在这儿!”
秋苏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逆着人潮向覃天浩靠近,抓住爆点的男生趁机吹起口哨,坏笑着质问覃天浩什么时候认识的小恋人,快点向兄弟们介绍介绍。
覃天浩摆出做哥哥的威信,抓住她的手,哈哈大笑道:“你们傻啊,一个个掉进地理时区啦!这是我妹,秋苏!在初中部,初二(3)班,以后,相互照应哈!”
秋苏的小手在他的手心里挣扎了一下,没挣脱,避不开众目睽睽的注视,她只能红着脸把头埋得很低。
男生们打趣地嚷嚷:“天浩,你也让你妹开口叫我们几声哥哥,我们这就把这妹妹给认下来,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负她,我们绝不让那人好看!”
秋苏本能地往他身后躲了躲,他感觉她的鼻息带着湿热的温度直冲他的耳根,回头看了她一眼,从她像猫咪一样受惊的眼神中读懂了她心中的恐慌,连忙将她护在身后,笑嘻嘻地对那群对秋苏开玩笑的男生说:“你们别闹了,我妹妹胆子小,怕羞。走走,都吃饭去,饭堂都快没菜了!”
“没劲……”带头起哄的男生一声欷歔,然后转身边拍着瘪瘪的肚皮,边把地理老师全家上下都骂了一遍,带着那群男生往走廊那头冲去,半路上超越了信步小跑的女生,还不忘回头吹几声口哨叫嚣。
看到他们跑远了,覃天浩扭过头,发现秋苏的脑袋已经紧紧地挨着他的肩膀,双手还死死地拽着他的胳膊,似乎生怕他会将她扔下似的。
“苏苏,别怕,没事了,他们都是我的同学,不是坏人。”过了一会儿,她稍稍抬起头,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幽深却空灵。确定他们真的走了,她才敢彻底抬头。
他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笑了。
知道他是笑自己,秋苏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扭过身去,脸上有一圈淡淡的红晕。
“怎么?生气了?”覃天浩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歪头凑到她耳边,他低声的询问像初夏的风,暖暖的,徐徐的;又像棉花糖,绵绵的,柔柔的。
她既没点头,也没摇头。
倒是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安然站在教室门口等同伴一起去吃饭的白薇安,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哈哈,没想到某人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喂,覃天浩,我以前怎么没听说你有妹妹,亲的?还是认的?”
覃天浩一回头,看到白薇安正一脸挑衅地看着他,一看就知道她是想趁机掰回早上败掉的比分,他也不示弱,冷笑一声:“哈哈,我也没想到某人还有如此才学,知人知面不知心,真会用词,不愧是语文课代表,语文老师要是知道你用词量这么丰富,一定觉得三生有幸啊!当初捧四娘出道的新概念,今年肯定也会推你上去,不知道会不会出来一个新概念版白薇安。”
秋苏开始只是茫然地望着远方,目光涣散得寻不到落脚点。这会儿也回头望了一眼白薇安,她想看看与他交锋的人是怎样的女生。
“覃天浩!”白薇安提高了声调,气愤地叫出他的名字。
秋苏不喜欢她这么大声地叫他的名字。
她和白薇安的目光短暂交汇,眼中藏着厌恶。秋苏迅速地收回视线,扯扯覃天浩的校服衬衫,轻声道:“哥哥,我们中午吃什么?”
几秒钟前他还得意地看着白薇安,现在却懊恼地拍拍脑袋:“糟糕!这个时间去饭堂,饭菜肯定被那群饿狼给分食光了!”
她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在寻求帮助,他一拍大腿,说:“我有办法!”
在学校的第一顿午饭,她和他点了同样的排骨饭。两人并排坐在植物园的树荫下,他吃得狼吞虎咽,她却慢条斯理,时不时把自己碗里大块的排骨夹到他的饭盒里,他拒绝,要她自己多吃点,她接回那块排骨盯着饭盒低头不做声,他没办法,只得再主动夹到自己的碗里,无奈又心疼地说:“苏苏,你自己吃,好吗?你看你多瘦啊,你看哥多壮实,你也得稍微长胖点,身上要长点肉才好看。”
她点点头,他便满意地继续消灭眼前的食物,三下两下就把午饭收拾得干干净净。
吃饱了有力气,他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和他们一样吃外卖的白薇安,接着刚才的话题,故意对秋苏补充道:“不过呢,吃东西也不能没有节制地乱吃,不然就会变成对面那个肥婆一样,你刚刚也看到了,她多凶啊,那嗓门大得可以吓跑一个象群。”
就他那个音量,白薇安除非是耳背才会听不到,她瞠目地瞪了他两眼,吼道:“覃天浩,你找死啊!你说谁是肥婆啊!你有见过身材这么好的肥婆吗?告诉你,姐姐我一米六五,净重四十七公斤!你才肥婆!你全家都是肥婆!”
看到自己的激将法得逞,覃天浩“扑哧”一声笑得前仰后俯,可坐在一旁的秋苏显然没有这样的兴致,她觉得口中的米饭食不知味,沉默地放下饭盒,说:“我饱了。”然后,站起来,走了。覃天浩低头看了看她的饭盒,喊着她的名字追了过去。
白薇安饶有兴趣地看着秋苏的背影,她觉得这个女生真奇怪,好像所有动作都很缓慢,走路很慢,说话也是又慢又轻,至于看人的眼神,淡然中带着冷漠。
她真的是覃天浩的妹妹?白薇安夹起一块红烧鸡块塞进嘴里,若有所思,觉得他们的身上似乎没有一处共同点。虽然和覃天浩做了将近五年的同学,但她对他的家庭情况了解得少之又少。她想人的视线总是有限的,如果眼中只有一个人,那么,其他人便都随之成了浮云。她以为像他这样一个老爱与她抬杠的人,定是天生性情里都属开朗阳光。
现在突然杀出一个秋苏。
不是不好奇,而是告诉自己少管闲事,白薇安觉得这个道理就好比人与人之间的信息量是共通的,如果你知道得越多,那一定也出卖了不少自己的秘密。而她自己呢,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也就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秋苏并没有在覃天浩预期的时间里见到张弋,开学第一天的下午,张弋旷课了。覃天浩无奈这小子玩上瘾了,连上学这码事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愤愤地打了好几次电话,无奈依旧是处于关机状态。
最初猜测难道是飞机延误了,但时间越是往后移,他越是不安,从一开始不带脏字地念叨“臭小子怎么还不开机”,到后来气狠狠地想摔电话,骂道:“臭小子,要是让我见到你,非杀了你不可!竟敢跟爷爷玩起失踪来了!”
到了最后一节课白薇安也坐不住了,一上课就开始给覃天浩写字条,问他是否联系上张弋了。他的心乱得很,把字条揉成一团扔进了抽屉里,不停地挠头踌躇。如果不是因为秋苏是第一天来上学,回家的路还不熟,他也许早就豪气地冲出教室,跑到张弋家看看他到底死到哪里去了。
在没有确切地知道对方的动向之前,各种猜想总是控制不住地在脑袋里涌动。
飞机出事了吗?应该不会,那小子福大命大,有一回迎面开来的失灵的水泥车都让他避开了。
睡过头错过班机了?那也不至于,如果是他一个人去旅行这种可能性也许无法排除,但是,这次是他们一家人同行,总不会一家人都服了安眠药吧。
越想越离谱,猜到最后一个可能性是张弋的手机没电了,发生了事情,无法及时电联。要真是那样,覃天浩一定会忍不住带上一块砖头去拍他的脑袋,恼怒:多带一块备用电池会死啊!
结果,整个下午的课上下来,覃天浩几乎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十指轮番敲击着桌面,这种有规律的声音让前后座的人听得心烦,纷纷抗议,而覃天浩的回复,除了瞪眼,就是脏话。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铃声响起,老师才喊了下课,他就拎起书包,几步跨越,连超了好几个人,夺门而出,直冲向秋苏的教室。白薇安也一路追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被人流冲开,她冲着覃天浩的背影喊话:“喂,等等我啊!覃天浩!”根本不得理睬,她也知道他不会特意停下来等她,可还是冲着人的本性,在潜意识里喊出期盼。
覃天浩拨开人群,过了高中部与初中部的界线,人流松散了不少,他对这块熟,找到初二(3)班没花多大力气。
教室里只剩下当天搞清洁卫生的两个值日生在玩玩闹闹,其他人都走了。覃天浩站在走廊上透过玻璃窗没有见到秋苏的身影,他探身进教室,才在教室最后面的视线死角看到了埋头做题的秋苏。
“苏苏!”他高声喊她,两个值日生也暂停了打闹,回头看他,然后低声地叽歪,大概是说难怪她放学了还坐在这里,原来是在等人。“等人”两个字被故意拉长,两人相互挤眼,恨不得马上就将自己刚收获的八卦散播出去。
而她没有片刻迟疑地抬起头,似乎只是为了证实自己真的没有看错,她低头开始整理桌上的课本。嘴角不自觉地轻轻一抿,她就知道他会来,心里莫名地生出异样的欢快,这种快乐似乎已经离她很远了,可是,下一秒这种独享的快乐就被打断。
“喂!覃天浩!你怎么跑得这么快,等我一下会死啊!反正来了这里还不是等!”白薇安气喘吁吁地拍着起伏的胸口,秋苏用余光瞟了她一眼,继续不动声色地整理书包。
倒是两个看热闹的值日生困惑了,敢情这还是三角恋?
“你不是认得路吗?”覃天浩没好气地说,另一只手还伸进口袋里去掏手机。
白薇安抛开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直奔主题:“上课给你传的字条,你给我扔了,是什么意思啊?联系不上张弋,你急,我也急啊!”
覃天浩听着觉得烦心,避开不谈,他觉得现在讨论这些问题一点意义都没有,他搞不懂女人的脑袋到底是什么构造,她给他写字条,他能怎样?挖地三尺,把张弋平安无事地带到她面前?他烦躁地在教室门口徘徊了几步,白薇安却不屈不挠,紧跟在他身后,兴师问罪似的:“我问你话呢,现在怎么办啊?”
“女人,真TM烦!搞笑,你问我,我问谁啊?”覃天浩吼了她一声,“白薇安,你就别凑热闹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他很少这么发火,白薇安怔了一下,顿在原地。秋苏也是一样,抬头朝着教室外僵持的两人望去,他的脸上有她从未见过的愤怒,这是一种陌生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