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突然间,一切又回到起点了。
“乔牧,这六年来,我一直努力要忘记的东西,又一点一滴地呈现在我面前了……”
“是命运故意要捉弄我吧, 也许,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那你想通了么?现在把它交给我还来得及。”
“不要!”
我放开他,几乎是本能地,闪到一边去。
“我不要……”
他不再强求, 过了很久才重新开口说话,那时,语气已经越过我们之间最敏感的那个话题,回到最初的平静。
“好吧,我说过,我不会勉强你,不过,你一定要记住,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我会一直陪着你,寸不不离地守着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无法再强迫自己伪装下去,终于抑制不住,飞奔到他面前。
乔牧用力抱了我一会儿,然后捧起我的脸,帮我把泪痕擦干。
“第一次投怀送抱就鼻涕眼泪弄了我一身,你还真是没格调。”
他不太满意,又带着那么一点点宠爱的表情让我哭笑不得。
5
乔牧的话的确让我宽慰了好一阵子,但是,却没能让我暂时逃脱噩梦的纠缠。
人影依旧接二连三地出现,让我在无数个或惊醒或失眠的夜里精疲力竭。
这让我想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乔牧一直试图提醒我的:
人,只要活着,就无法逃避命定的考验,除非你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具行尸。
离开A城的日子,让我以为体内活着的某个部分已经死了,比如,安。
但是现在,命运却让潘月重新堕入,并潜移默化地激活了她,那我也只能跟随命运的脚步活下去,直到亲眼目睹这辗转轮回的奇遇背后,逐渐清晰的,最后一个答案。
于是,我做出了一个连我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决定。
虽然,当我自问这个决定的来由时,依然觉察到些许急于遁逃的私念,但我还是认为那本质上是件好事,况且那也是我所能想到的,摆脱潘月的唯一办法。
既然我无法将这个女人从脑海中去除,那我只好向乔牧学习,想办法偷走她对于阮芫、以及丈夫之间的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从而彻底忘记来S城寻找我的目的,快快乐乐地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而我,也不必再和过去的影像纠缠不清。
打电话给乔牧拜托他约潘月时,我仍在思想斗争要不要把约会的目的告诉他,最后,还是放弃了,我想他是不会赞成我这么做的,所以最好不要自惹麻烦。
“你怎么知道我有她的电话?”
“你不是答应要帮她找回她丈夫的记忆么?再说,她也不是个一般的女人,这你我都心知肚明得很。”
“我肚子里空无一物,何以得知?”
“不要打马虎眼,你们男人都一样。”
乔牧果然偷笑。
这世界上能让人叹为观止的美貌本来就不多,何况是一个和阮芫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她丈夫的事我可是一点也没想起来,约她总得有个理由吧?”
“告诉她,我想起那个阮芫是谁了。”
“哦?她是谁?”
“那应该是我和潘月之间的事吧?我劝你最好多管管自己的闲事,别忘了,你可是一口答应她的,解决完我的问题就该轮到你了。”
他不想自讨没趣,只好照办。
于是,三天后,我和潘月又一次面对面坐在了遗忘酒吧最宁馨的角落里,冥冥中,也展开了我计划的第一步。
那天,我到得很早。MAY告诉我,乔牧去一家洋酒公司谈生意,要很晚才回来,我想,他可能是故意躲我,怕无意中影响了我的情绪。
潘月迟到了大约十五分钟,看得出,为了见我,她很慎重地做了一番打扮,也许,就是在那十五分钟里完成的。
我不得不承认,很值得。
她除去了眼影、蕾丝、花纹,以及所有过于精巧、女人的累赘装饰,而是淡施薄粉,穿了一套朴素宽松的连身裤裙。
她第一次,看起来不那么象阮芫,纯粹的,只是一个与我刚刚认识的陌生女子。
“你终于谅解我,肯见我了,我真高兴。”
她照例要了一杯的咖啡。
我不想和她点一样的东西,怕因此而消除彼此间应有的距离,于是改喝乌龙茶。
“谈不上原谅,一场误会而已,那天你对乔牧说的话很诚恳,如果我再不为你做些什么,就太不近人情了。”
“那么,你终于想起有关阮芫的事了?”
“那对我来说并不容易,毕竟已经过了六年,不过,结果可能还是会让你有些失望。”
“怎么说?”
“潘月。”
我直呼她的名字,以便让我的脑袋时刻保持清醒。
“你知道阮芫以前的职业么?”
她想了想,不太有把握地回答:“好象和我丈夫一样,搞设计的。”
“六年前,这个叫阮芫的女人,是A城最有名望的室内设计师,事业几乎达到顶峰,比她同行的丈夫要出色百倍。”
“而我,刚好在一家商业周刊当记者,负责做一个女性企业家的专访。”
“当时,很多报刊杂志都想找她,可她偏偏不喜欢在媒体上露脸,后来,我几经周折,好不容易和她见了面拍了照,不料她还是坚持不愿接受采访,最后,我只好把照片寄给她,试图靠诚意打动,可是依旧石沉大海,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想,你手里的照片应该就是当时我寄给她的那张。”
“这么说,你跟她实际上也只见过一次面?”
“所以,我才无法确切地想起她来,更何况我对她的印象并不好,你想,一个阻碍我工作,让我在老板面前吃不了兜着走的人,我丢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刻骨铭心?”
潘月恍然大悟的神情中明显地搀杂着失落,她再次审视照片上的我。
“怪不得你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就连阮芫的表情也怪怪的,的确不象朋友,她一定让你吃了不少苦头……”
我的杯子冷不丁掉到地上,MAY受惊地跑过来。
“你因为她而丢了工作么?”
潘月忧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到我的脸。
“没,没有,那还不至于……”
MAY很快换上一只新茶杯,然而,潘月无意间流露出的那种忧虑,还是让我感到惶恐不安,她好象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自顾自地继续揣摩着我刚才所说的那些关于阮芫,不算回忆的回忆,而且非常认真,非常忘我,实在令人困惑。
“你瞧,我们虽然长得很像,经历却相差十万八千里。”
“六年前,她已经是如日中天的设计师了,而我却只是机关里的一个小职员,如果她现在还活着,即便和我一样,放弃工作做个全职的家庭主妇,也一定会把家里弄得井井有条,而且,绝对比我有品位、有格调,她天生就是个艺术家,我算什么,怎么能跟她比呢?……”
她喋喋不休,越说越离谱。
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自卑,如此沉迷于寻找另一个女人的过去呢?
这世界上除了我,又有谁会真的想要去挽救她呢?
“潘月,我劝你别再想阮芫的事了,反正她人都已经不在了。”
“不如,和我谈谈你的丈夫。”
“我丈夫?为什么要谈我丈夫?”
她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虽然我不能帮你找到关于阮芫细节,但是我看得出,你并不幸福。”
“你失去了自信。不仅仅对自己,还有你的婚姻。你和你丈夫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所谓的那个结,真的就永远解不开了么?”
我的话,几乎立刻就把她从失落的呓语中拉了出来。
她放下手里的照片,渐渐把注意力回聚到我的身上,并且很快就陷入开口与不开口的矛盾中,仿佛一旦倾囊而出就会失去更多似的。
“不,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那是个冗长而又复杂的故事,我已经很难为你了,不想再扰乱你的生活。”
我主动把手伸过去,握住她的,那只手微微抽动了一下,指尖冰凉。
“你忘了,我是个职业听众。”
“你……真愿意听我说?”
“愿意。”
“不烦么?”
我摇头。
“我从没对外人说过,你晓得,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些事闷在我心里很久了,我也知道说出来会好受些,我曾经还想过去看心理医生,真的,不骗你,可又怕丢不起这个脸……”
“没关系,反正我们也不熟,等你找到想要的答案,离开这里之后,我们应该就不会再见面了,在这之前,你就当我是一个在酒吧偶遇的有缘人,随便喝了几杯,聊了聊心事,仅此而已,不必给自己任何压力。而我,也只当免费听故事,听过就算了,反正我也帮不了你,如果能分担一点你的痛苦,也算是尽了力了。”
“那好吧。”
“可是,要从哪里开始说呢?……”
“随便,就从你们怎么认识开始讲吧。”
“我的丈夫姓归,以前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姓,你呢?”
我再次摇头。
“他叫归途,前途的途,我是在两年前一个朋友的聚会上偶然认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