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纪唯佳终究低估了艾舒的耐心,可这样惊人的毅力连邰霄明都看不下去了,在陶安妮销声匿迹的几年里,艾舒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她很用功,所有的老师都喜欢她,可是,陶安妮突然间出现了,艾舒就像丢了魂似的,她再也不像过去一样放学之后,最后一个离开教室了,她的作业本再也不是规规整整的,邰霄明听他妈妈说,艾舒的妈妈很担心艾舒学习太累会拖垮身子,她最近每天放学回家都很晚,写作业都写到深夜十二点。其实,这些事情邰霄明早有耳闻,艾舒每天一放学,就冲在最前头,离开教室,然后打车去陶安妮的学校,她怕公交车太慢,去了之后,与陶安妮错过。
今天,放学铃一响,艾舒又是拣起书包,就打算走,却被早早结束体育课等在她教室门口的邰霄明逮住。
“你要去哪里?”邰霄明刚打完篮球,全身汗津津的,他一把拉住艾舒细幼的胳膊,走向离艾舒教室不远的露台,艾舒一路挣扎都没有办法摆脱他。
“喂!邰霄明!你放开我!快放开我啦!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你别告诉我,你又要去陶安妮学校,像个傻瓜似的站在校门口。”邰霄明依然拉着她,没有放手,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松手,艾舒就会逃走。
“你怎么知道?你跟踪我?!”艾舒撑开疲惫的双眼,盯着邰霄明的眼睛。去陶安妮学校门口蹲点的事情,她谁也没有说,若不是他跟踪她的话,怎么可能知道?
“这不重要!”邰霄明不得不说出了他所看到的事实:“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很幼稚?如果她真想与你和好的话,那天就不会假装不认识你!”
“这有原因!可能她失忆了啊!现实不一定是我们眼睛看到的那么简单!所有我们看到的都是事情的结果,那些不得已的理由都是藏在结果背后的!”
邰霄明没想到平时好像做什么事都没大脑的艾舒,竟然会说出这样有逻辑有思想的话,所以,在僵持了几十秒之后,邰霄明放开了她,他说:“艾舒,我知道你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但你不觉得失忆这种说法很言情吗,那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真相很残忍,不是你能接受的,你那么单纯,你哪能参透陶安妮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不准你那么说安妮!你根本不了解她,你别以为自己那天看到的就是真实的她,我告诉你,安妮她不是那样子的!安妮……安妮她是像我一样的人!我们是朋友!最要好的朋友!”艾舒说完这句话之后,一把推开了邰霄明,气愤地跑进了楼道,顺着楼梯,飞快地下了楼,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今天,她不会错过安妮。
【2】
艾舒搭着脑袋,身后背着沉重的书包,蹲在陶安妮学校对门的沙县小吃门口,画圈圈。她想这个角度用来观察学校大门进出的人最合适。
冬天的天黑得很快,现在距离陶安妮学校的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她不知道陶安妮在哪个班,但她确信自己之前没有从挤出学校大门的那一群人当中,没有发现陶安妮的踪迹。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勘察,艾舒已经对眼前这学校的地理位置相当了解,她知道自己目光所能看见的那栋教学楼三楼,是高二所在的楼层,现在,那层楼还有一间教室的灯还亮着的。艾舒心想,说不定安妮就在那个班。
虽然艾舒还有等下去的决心,但是,另一个事实却在督促着她回家。她的鼻子已经将闻到沙县小吃门口香喷喷的卤蛋所带来的感应,传递给了她的大脑,艾舒往肚子里咽了一口口水,她想妈妈可能已经回家开始做饭了,等到她回家的时候,应该可以立马吃上可口的饭菜,可是,这种画饼充饥的指导路线很失败,陶安妮越想越饿,她摸了摸口袋,身无分文的事实告诉她,刚刚她已经把所有的钱都贡献给了我国的交通事业,她没有带多余的钱,只能挨饿。
过了好一会儿,艾舒听到了一阵喧哗声从学校里传出来,她首先抬起头看了看那栋教学楼的三楼,然后,马上警觉地盯着敞开的校门。走出来的学生口中都诅咒着拖堂老师是多么的恶毒,艾舒便竖起耳朵听听这人群里有没有陶安妮的声音。
犹豫了一下,艾舒决定改变策略,混进学校,她踱到校门口之后,趁着门卫室的人不注意的时候,冲进了校门。她想就算遇不到安妮的话,她也能感受一下安妮所在学校的气氛,她在校园里走了几步,快走到教学楼下的时候,眼力好的她,一眼就看到了从楼梯上下来的陶安妮。
艾舒以为自己再看到陶安妮会忍不住跑过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可事实上,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脚仿佛僵住了,她伫立在原地,看着陶安妮走下楼,又看着陶安妮的身后有一群女生涌了下来,她们搭住了陶安妮的肩膀,她们的关系看起来仿佛很好很融洽。
这个时候她出现的话,会不会显得很突兀?艾舒无法说服自己去破坏陶安妮现在的人际交往圈,她竟然转身了,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离开,这一刻,她忽然觉得纪唯佳那天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安妮她现在有了新朋友,即使她是因各种不想告人的原因离开的话,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安妮假装不认识她,说不定就是想与过去的某一段回忆告别。作为她的朋友……或者曾经的朋友,假若不能为她分担的话,也应该理解她这么做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
艾舒悲伤地走了好几步,如果她现在义无反顾地离开这里,说不定就永远地走出了这个友情的圈,但是,夹带着逆向而来的北风,她好像听到了一些声音,她停住了脚步,迅速转过了身,她想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陶安妮!你有种!你真有种!亏我白痴、无知,和你这种有心机人做朋友!”
前一秒好像还是很要好的朋友,但此刻却撂下了这样的狠话,艾舒很吃惊。
“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作是我的朋友,如果是朋友的话,借你的男朋友玩一下,有什么关系?”
“陶安妮!你这个贱人!你有本事再说一次试试!”
骂声中海夹杂着啪啪的抽耳光的声音,这声音很凶,艾舒慌张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有听错,有人在骂陶安妮不要脸,还有人在抽她耳光。
这些事情原本都与艾舒无关,陶安妮早已否定了她们的友谊,可是,艾舒做不到像陶安妮那么绝情,她想到她们四五个人对安妮一个人,这摆明了是欺负,她还想起那天陶安妮与董明枢说自己怀孕了,如果她有什么不测的话……艾舒越想越复杂,她不想再纠结下去了,眼下是救陶安妮最重要,于是,她英勇地冲了过去,在那群女生当中的一个正准备抬起脚踩陶安妮的肚子时,她挡在了安妮的面前,大喊道:“你们不能伤害安妮!你们这样会一尸两命的!”
带头的女生先被这不明来历的女生突然的到来吓了一跳,然后,她仰头大笑道:“开什么玩笑,这贱人上星期还跟我借卫生棉,说她来例假了,孩子能说怀就怀?小妹妹,你别那么天真好不好,长点常识,行不?你是不是也被这贱人骗了?要不要我把她的那些烂手段都告诉你,无非是跟人家上了床之后,恐吓别人说怀孕,说自己要堕胎费,他妈尽是妓女的招数!”这个人指着艾舒说了半天,艾舒才弄明白,她在对自己说话,不过也难怪别人会觉得她是小妹妹,她还是像第一次遇见陶安妮时那么瘦弱,身板单薄,这几年光长了些个子,人却没有正常少女的风韵。
艾舒白了那群女生一眼,说:“你们不要血口喷人!安妮才不是什么贱人!你们那么多人,欺骗安妮一个,你们才是贱人!”艾舒长那么大很少骂人,说出了“贱人”两个字之后,她突然觉得自己那么多年没有白活。
“呵,没见过嘛!”一个女生边说边瞄了一眼艾舒的校服,对身边的同伴说:“原来是外校的。”
“外校也敢来我们三中撒野?你是不是欠砍啊?”
“呵呵,看来很有趣哈!”带头的女生凑近艾舒的脸,用冰凉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艾舒的脸,说:“小妹妹,别怪大姐姐没有警告过你,这些大人的事情不是你这种没发育的小女孩能管的!”说罢,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地抓起了艾舒的头发,把她推倒在一边地上,艾舒完全没料到,整个人狼狈地趴在了地上,双手已经被地面产生的摩擦力擦破了皮。
“沈悦,冤有头债有主,你有本事就冲我来,别对这种陌生人撒气!”陶安妮冲着带头打人的女生喊道。
沈悦笑了,瞟了一眼艾舒,又看了看陶安妮,嘴角浮动着一丝轻蔑的微笑。
艾舒这才知道带头的女生叫做沈悦,她不顾手上擦伤的伤口,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挡在陶安妮前面,对沈悦说:“我不是什么陌生人,我是安妮的朋友,我不准你们欺负她!”
“呵呵,你们听到了吗?她说陶安妮是她的朋友?搞笑,我们难道不是安妮的朋友吗?但是,那贱人根本不配做我沈悦的朋友!连朋友的男人都抢,她陶安妮还是人吗!她猪狗都不如!”这些话把沈悦心里积累的怨恨都牵了出来,她越过艾舒,一把揪住了陶安妮的头发,原本在沈悦后边看好戏的几个女生,看到罪魁祸首陶安妮已经被擒住了,几个人马上冲上前,一同扯住陶安妮的长发,她们的指甲牵住了发根,疼得陶安妮大喊:“有本事单挑啊!你们这群泼妇!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怎么样吗!沈悦!你小心你男人……”
“我男人怎么样!”沈悦一只脚已经踩中了陶安妮的肚子,她将她抵在了墙上,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贱人!你除了和我男人上床!你还有什么别的能耐吗!你这个妓女!妓女!他是我的初恋!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他了!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干!”沈悦几乎要跳起来了,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像是发疯了。
艾舒看着发狂的沈悦,惊呆了,她最好的朋友,最怀念的朋友,竟然成了别人口中唾骂的妓女,如果不是艾舒亲耳听到,亲眼看到,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更让艾舒的爱情观无法接受的还有……原来陶安妮除了董明枢之外,还有别的男朋友。
“我杀了你都不过分!”沈悦把陶安妮的头按在地上,艾舒看着都觉得害怕了,可她却又一次有了出乎一般的勇气,她跑过去,把沈悦推开,说:“你不能把这一切全怪到安妮的头上,你男朋友他也有错!也许!也许是你男朋友他强暴了安妮!她也是受害者!”艾舒说话的力度越来越大,可声线显然在发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她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怕,所以,身体会控制不住地往后退缩,她的手好像碰到了什么,她本能地移动了一下,握住了。
是陶安妮的手,这将是她勇气的来源。
可是,那只手却无情地抽回了。
“我男朋友强暴她?”沈悦捏紧了艾舒的下巴,也许艾舒是想点头的,但她的下巴磕到了沈悦坚硬的指甲壳,她的头没办法动一动,沈悦充满寒意的目光盯紧了她纯净的眼眸,这是多久地对视呢,艾舒没来得及默数清楚,一个响亮的耳光就在她的脸上开出了花,火辣辣的。
艾舒还没来得及捂住脸,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她已经听不清沈悦的声音,她只感到耳边满是嗡嗡的声响,隐约还有陶安妮的声音,她说,你走,这和你无关。
但这一切不真切,艾舒捂着耳朵晃了晃脑袋,她才发现泪水已经完全打湿了自己的双眼,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到陶安妮和她们厮打在一起,过去她从未见过陶安妮还有这样的一面,简直像一只猛兽,扑向她的猎物,她抓住沈悦的头发,以更凶狠地回击告诉沈悦,自己是不好惹的人。
至于另外几个女生呢,看见远处有人举着电筒,朝着她们所在的角落将光打过来,就吓得落荒而逃了。
艾舒没有像她们一样逃走,不是因为她不怕惹事,而是陶安妮还在这儿,她不能丢下安妮,自己跑走。
在保安赶过来之前,陶安妮就觉得仇报得差不多了,她用力地松开了原本抓紧的沈悦的衣领,将她推倒在了花坛里之后,低喊了一声:“走!”
这是信号吗?是在叫她吗?艾舒在惊讶之外,还有一些欣喜,她没来得及弄清楚那么多,就屁颠屁颠地跟在陶安妮的身后,朝着校门的方向跑去,这场景让艾舒一下子不得不开始怀念小学那时候,有段时间艾舒接下了班主任给她的任务——出黑板报,每次陶安妮都陪着她,可尽管两个人搭配得很好,出完板报天还是黑了大半,小时候胆小,听班里的同学谈论过学校有那种特别吓人的鬼婆婆,陶安妮知道艾舒特别怕,就会说出来吓吓她,她们跑出校门的时候,都像是现在这样,一前一后,但相隔的距离不远。
因为担心保安会追出来,陶安妮跑出了校门之后,还特意跑了好长一段路,艾舒吃力地跟在后面,好几回陶安妮回过头来都以为艾舒会放弃跟着她了,想不到她却还是死死地跟在她的身后。再跑了一段路,到了江边之后,陶安妮也累了,便停了下来,她靠在江边的栏杆上,喘着气。
艾舒自然也跟着停住了脚步,但她的反应不太灵敏,差点被她自己绊倒了。陶安妮不是没看到她脸上无辜的表情,她只是故意转身,把所有的视线都给了眼前的那片微波荡漾的江水。
陶安妮知道,艾舒明明是可以像其他女生一样不讲义气,先跑掉的。可是她没有,她在那儿等她,冒着可能被人抖出来整件事就要处分的危险。
她真傻,怎么会那么傻。陶安妮沉默地抬起头,凝望了一眼天空中的那一弯上玄月,默默地闭上眼睛,艾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看着她的喉咙动了动,她以为安妮像她一样是饿了,可她不敢跟她说话,怕她会装作不认识她。
过了好一会儿,陶安妮睁开了眼睛,冷冰冰地对她说:“你怎么还不走?”
“我想跟你谈谈……我想虽然你可能失忆了,但是……”艾舒小心翼翼地说着,还时不时打量着安妮的眼睛,说:“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如果我常和你说过去的事情……我想,也许你会把忘记的事情,重新记起来!”
“我不认识你,我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陶安妮顺水推舟地骗了她,所以,她马上避开了艾舒的视线,往栏杆的一边退了几步,与艾舒拉开距离,说:“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奇怪!”
“安妮……”艾舒一直想靠近,陶安妮却一直推开她,艾舒急得都快哭了。
陶安妮说:“你先告诉我,是谁告诉你我在三中的。”
艾舒不想撒谎,但是也不想对纪唯佳言而不信,所以,她犹豫了一下,在陶安妮没有发火之前,讷讷地说:“是我自己打探来的!”
陶安妮才不会信她的鬼话,便没有理她,翻开手机就直接打通了纪唯佳的电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报了自己此时所在的地点,让她马上过来。挂了电话之后,陶安妮就开始猛地抽烟,艾舒吃惊地看着陶安妮熟练的抽烟姿势,她第一反应就是抽烟伤身,便把陶安妮手里刚点着的第二根烟夺了过来,说:“安妮!抽烟对身体不好!”
陶安妮说:“拿来,还给我。”
“不行!”艾舒摇着头。
“你拿不拿来!”陶安妮提高了声音,说:“你再不拿来的话,小心我……”她边说,已经边将手举了起来,看架势是想给艾舒一个耳光,可是,连她自己都奇怪了,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她难以下手,她看着艾舒没有躲开的面颊,气愤地放下了手,转过身,轻声地骂了一句粗话,我操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