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难道就是这样的吗?就是一个人的小丑剧,自娱自乐,咎由自取,是这样吗?艾舒悲伤地在风中奔跑,忘记了这个世界还有东南西北。
艾舒离开后,陶安妮定定地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好痛,它们之间仿佛有共鸣,痛得她捂着胃,又觉得心痛,摸着胸口,又觉得胃痛,她想迈出一步,走回病房,可终是眼前一黑,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了地上……
【3】
陶安妮和艾舒那次真的闹翻了。
果然是沉默地压制自己情绪的人,发泄起来,最彻底,这是艾舒第一次对陶安妮生气,但却有着始料不及的威力,她狠下心来对陶安妮的事情不闻不问。
邰霄明起先不知道她们怎么了,谁都没有跟他说,那天,他学生会开完会,去医院的时候,陶安妮已经进了急救室,她的手术刻不容缓,被安排在了次日,他回家跟艾舒说,艾舒没有过大的反应,她一直低着头,没正眼看他,支吾了半天,找了借口说自己没法去医院了。
可是,在陶安妮顺利做完手术的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一个星期都要过去了,艾舒还是没有出现在医院,邰霄明终于忍不住问了手术刚刚复原的陶安妮,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她的情绪看起来也很低落,欢笑寡言,他想这多半是因为艾舒。
陶安妮犹豫了很久,本来想忍住,但最后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邰霄明,他知道之后,当天离开医院,连自己家都还没进,就去找了艾舒。她爸妈又加班,她一个人在家,邰霄明敲了他们家的门,她打开门的时候,看到他脸上凝重的表情,好像已经猜到了他要来说什么,她什么都没说,就兀自进了房间。
邰霄明说了陶安妮的恢复情况,又说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他想努力把话题扯到重点上,却一次又一次地被艾舒绕开,后来,他实在不想再玩迂回战术了,便摊牌对艾舒说道:“艾舒,难道你真的不去医院了吗?你们这样就算闹翻了,绝交了吗?”
艾舒不说话,埋头在作业本上涂涂画画。
“朋友之间,没有吵过,闹过,怎么还算是朋友?”
听到这句话,艾舒有了反应,她蓦地抬起头,喃喃地说:“我和安妮……做不了朋友了,她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你知不知道有多可笑,她说就因为你和陈麟天,就因为你们两个人,她宁可要爱情,都不稀罕友情,你知不知道……”
“你和安妮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又不是第一次对你说这样的话,过去你都否决掉,这次,你怎么就相信了?”邰霄明皱了皱眉头,却还是心疼艾舒的,他从来没见过她那么难过,那么没自信,过去她不听他的劝,要去陶安妮的学校门口盲目蹲点的时候,她曾经那么理直气壮地跟他说的话,难道她都忘记了吗?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明白吗……”
“你不是说,现实不一定是我们眼睛看到的那么简单,所有我们看到的都是事情的结果,那些不得已的理由都是藏在结果背后的吗?你不是说,我根本不了解她,你让我别自以为眼睛看到的就是真实的她,你还告诉我,安妮她不是那种有心计的人,而是像你一样单纯的人,你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当时,你不是那样说的吗?”
艾舒没吭声,眼泪像是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跌出了茫然的眼眸,她轻声地呜咽,口齿模糊地说:“可是,你知不知道……她那天亲口跟我说,是我!她是被我害的!是她推开我……我还要拼命地凑上前,她警告过我……离她远点,是我要靠近!是我想做救世主,假惺惺地要拯救她!是我自找苦吃……是我自掘坟墓,引火上身!!是我利用你和陈麟天伤害了她……她否认了,把我的努力全部否认了不说,她还那么诬陷我……邰霄明,你以前说得没有错!是我高估了自己……我曾以为她叫我去东,我就不敢往西,我顺从她的心,她就会脱下伪装的冷漠外壳……可是,邰霄明!最后是什么?最后是我真的像她的奴隶一样,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多余的人!”
艾舒用力地抽泣着,上气不接下去,“她变了,她再也变不回六年前的那个安妮了,我放弃了,我真的不想再坚持了……她是顽梗不化的高山,我是愚不可及的愚公,她不是我能移动的山……”
邰霄明沉默了一会儿,喉咙泛涩,他说:“艾舒,你知道吗,我以前很喜欢你,当我第一眼看到了陶安妮,再看看你,我觉得你们真的是一个恶魔,一个天使,你很善良,善良得有时候让我都来气……你还很固执,我跟你说过很多回,你帮不了安妮,但是,你坚定不移地跟我说,你可以,你说我根本不懂,也不了解,你说安妮过去是怎么样的人一点都不重要,真正的朋友是不会嫌弃她的过往,她杀人,还是放火,她都是你的朋友……你叫我不要带着有色的眼镜看安妮,她需要比别人更多的关心,她不是对你不耐烦,她不是感受不到别人的关心,她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她努力伪装自己,是因为她疼……”
邰霄明握住了艾舒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继续说:“你说是这里疼,你还记得吗?”
这些确实都是她说过的话,但在这一刻,她却不敢承认了,她用力地抽回了手,转了个身,朦胧的双眼看不清眼前的种种。
“邰霄明,我的心很累,真的很累……”艾舒垂目,痛苦地捂着头,拼命地摇着,她说:“我求你,不要再逼我了,不要说了,我不去,真的不去,有你照顾她就好了!放过我吧!你让我好好冷静一下,好不好?”
邰霄明走之前,还扶着艾舒发抖的肩膀,说:“艾舒,有一点你要肯定,她变了,真的变了,但绝不是恶性变化,而是良性的,这不是因为我,也不会是因为陈麟天,而是因为你,你改变了她,真的!”
艾舒没说话,俯首趴在书桌上,肩膀依然不住地抖动着,身旁那盏台灯,温黄的光照,将她瘦弱的身躯紧紧地包裹住。
邰霄明转身,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那天晚上,艾舒失眠了,她睁开眼睛,泪水就不由自主地用眼角流出来;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不断浮现过去与陶安妮在一起的点滴回忆。可是,不管是睁开眼,还是闭上眼,始终都伴随着的是心痛。
六年之前,她们曾说过要做彼此一辈子的朋友,语气笃定,还对天发誓。她们总手牵手一起上学,放学,一路上总是言语不断,任何七零八碎的事情,从对方的嘴巴里讲出来,都会变得新鲜有趣,她们都是在老师面前文静乖巧的孩子,却在对方面前常常搞怪,吐舌头,做鬼脸,常常聊天聊得手舞足蹈,说话声音高了,也没注意,直到发现周围的人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她们,两个人才相互对视,瞬息沉默,但在下一秒又牵着手笑得更猖狂,仿佛永远有说不完的笑话和囧事。
当时还只是丁点大的小学生,却会因为昨晚留开房间的门缝,偷看到父母在客厅里正在播放着的爱情剧,第二天兴奋地告诉对方,男主角是多么地高大,多么地英俊,时不时还把刚学会的英文单词handsome蹩脚地用在对话中,告诉对方,这就是港台腔,天真地说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嫁给某某男星。为此又打开了一个话匣子,讨论梦想中的婚礼是怎样的。
婚礼是中式还是西式,待定;蜜月是国内还是国外,待定;婚后要生男孩还是女孩,待定;讨论到最后,甚至连婚礼的男主角都待定了,但却有一点,十分确定,那就是要对方做自己的伴娘。
她们曾以为可以牵着对方的手,一起走过成长这条漫漫长路,却没想到,命运将她们分开了。
在陶安妮突然离开之后,艾舒曾去过她家,她按了一整天的门铃,都没有人开门,后来附近不了解事情头尾的邻居告诉她,安妮家某夜来了警车,他们家遭了封锁,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抱着失望离开,但却依然不放弃寻找安妮。
她去她们曾经去过的文具店,小书屋……反正她能想起的地方,她都去了,依然没有安妮的下落。
那么,现在好不容易她出现了,她要放弃吗?提高声调,骂骂咧咧,吵了架,说了绝交,这样就算是结束了吗?这样的夜晚,艾舒怎么都无法入睡,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耳边回响着今天邰霄明说过的每一句话,字字攻心,她的心角一阵又一阵地抽痛。
不是说过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吗?她知道自己不甘心看着她们的友情就这样走向了陌路,可是,她现在又能怎样去挽回呢,她茫然地凝视着窗外的月光,明眸一转就看到了摆在书柜里的水晶项链,六年了,它一直在那个位置。
艾舒每次看到它,就想起陶安妮说,她们的友情就像这水晶,是透明的,无暇的,在陶安妮消失的六年时间里,她曾固执地相信只要水晶没有碎,安妮就会回来,她们的友情就还完整。
可如今,她究竟是怎么了?竟然开始质疑起一切,她默默地自我检讨,因为喉咙干涩而咳嗽了几声,就引来了刚下班回来的父母慌张地推门而入,她仿佛从他们脸上惊慌的神色中找到了答案,他们围上来,摊开她的手掌,掌心是一滩殷红的血。
是的,她害怕,她害怕自己等不到安妮与她真正握手言和的那一天,她害怕她们之间的关系直到她死了,还是隔着那层看不见的膜,摸不着的纱,她害怕,她真的怕极了,所以那天才会控制不住心里的委屈,朝着安妮全部都发泄了出来。
那当中有气话,也有真话,但不全是她想说的话,她其实是想告诉她:“安妮,你是我的朋友,是一辈子的朋友,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信任的朋友,是即使我死了,都不会忘记的朋友……请你脱下你伪装的刺猬外套,再真心地和我做一次朋友,好不好?”
妈妈心疼地擦拭着她手心的鲜血,轻轻地将她拥入怀里,她不想让爸爸妈妈为她难过,可是,却忍不住心底的伤痛,与妈妈抱头痛哭,她说:“妈妈……我不想死……我不想……”
“傻孩子,别哭了,好不好……不会死的,爸妈不会让你死的,我们去医院,先去医院,好不好?”
“妈妈……我还有很多事情还没做……我还没有和安妮和好……我……我……”艾舒没有说完,已经是泣不成声,她还有很多的事情想去做,她还有很多的故事要演绎下去,她不想要生命就此终结,她想要希望,她不要绝望!
窗外的月光如冰,仿佛在分秒之间冻结了时间,拉长了整夜的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