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你的青春伤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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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百分爱(3)

好像刹那间懂得了自己少年的心情,明明是初初相识,难道就已是永别?子夜醒转,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不甘心。”

写写撕斯用了半本信纸,因为不知道该叫她什么,最后我到底大义凛然地在抬头写上“朱颜”,连名带姓,像叫校园里亲密的女生。我已经18岁了,算得上是成年人了,该有资挤与她平起平坐丁吧。

然而信才投进邮筒我就后悔了,她有什么记住我的理由呢,却仍是每天两遍地看信箱.不久方了寒假,大年初一大雪铺天盖地,街上几无行人,我却冒雪去了学校,一看到信,我的心就狂跳起来。除了朱颜,还有谁当得起这样妖媚的字。抬头一句“小弟”亲切而遥远,仿佛她在久远的童年喊我。而我与她,其实已是长相识了。每天无论多忙,我都会给她写信,不是求她帮忙,也不是叫她为我排忧解难,只是要告诉她,好像说给自已听,好像她的胸中跳动的是我的另一颗心。也喜欢在灯下一页页翻她的信,信纸、便条、资料纸、废打字纸背面,是她的随意也是她的平常心。可是都是一样的,抬头的“小弟”,字里行间的云淡风轻,说不出的体贴入微。她的细丽的字,与我粗重的笔迹一道放着,截然不同,却又分明紧密相连。

那年秋天,我决定做一件大胆的事。是朱颜来开的门,我把手里的红玫瑰一伸:“生日快乐。”她疑感地看着我,忽然深吸一口气:“小弟!”她只及我肩际,细细地打量我,良久道:“真是雕栏玉砌应犹在。”

但是朱颜并没有改,笑容依然,唯多点沧桑意味,说着她美丽容颜下的底蕴。坐在她的宿舍里,捧着她给我倒的冰水,忽然觉得,一年来纷纷扰扰的心,定了下来,那年我19,朱颜28。

她带我去游览。爬香山,她问我:“你行吗?”依然是大人对孩子的不放心。我笑一笑,不说什么,三步两步爬上去,反身拉她,她神色讶然:“小弟,你真长大了。”是的,已经长大到可以追求我心爱的女人了。回程,她是累了,闭着眼大盹,头渐渐落到我肩上。我的手一点点伸出去,终于轻轻搂住她。车一个巨震,她滑过我怀里。温暖的身体与我紧紧相贴。快到站,她醒了,笑着抬头看我,正遇上我大无畏的目光。她吃了一惊,脸慢慢地,慢慢地烧了起来。那一刻,我明白地觉察到,那一瞬间,她是在把我当男人看了。

时间飞跃,转眼假期就过完了。临别的晚上,她帮我清理东西。我想问一句重要的话,却没有勇气,终于我问:“朱颜,你喜欢我吗?”她温和地说:“像你这么优秀的男孩,谁会不喜欢呢?”啊,她终于对我说了喜欢。

第二天下午我到了家,晚饭桌上,母亲忽然说,“咦,你去了北京,怎么没有去看你朱姐姐?听你朱伯伯说,她要结婚了……”以下的话我都听不见了。

她的门半开着,可以看见她正坐在窗边,那晚有大而圆的月亮,月光下地微微忧伤的脸容,仿佛若有所思,她所想的东西,我无从知道,再没有一刻,我那样强烈地感觉到我与她之间时间的天堑。她是成年人,而我,还是孩子。朱颜看到我,吃了一惊:“咦,你没回去?还是,又来了?”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你要结婚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一楞,然后笑了:“有什么好说的。”我忽然大声地说:“可是,可是,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朱颜脸色大变,她怔怔地看着我。我在她膝前蹲了下去:“你爱那个人吗?”她缓缓地摇头:“这种年代,这种年纪,说爱不爱实在是很可笑的。”“既然你不爱他,那么给我时间,给我三年时间,三年以后我就毕业了,我就可以娶你了,我,”我的声音突然哽住了,“我,我喜欢你。”朱颜勉强张嘴,似乎想笑,可是忽然间泪水倾泻而下:“我还一直以为是我的错觉。原来‘,原来是真的。可是,我哪有时间给你呢,我已经28了,三年后就31岁了。我怎么能拿我的幸福来赌一个少年的诺言。小弟,回去吧。”

我轻轻地,无限绝望地问:“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她点了点头:“是,我喜欢你。”

我以为这就是永别了,念书、毕业、找工作,一点点舔净自己的伤口,挂牵着千里之外朱颜的喜与悲。

一天,在公共汽车上,迟迟的,我认出熟悉的背影,明知不可能,我还是脱口而出:“朱颜。”她转过身来,对我静静地笑,竞真是朱颜。

四年时间过去了,我已23岁,年纪渐长,遂不动声色。她32岁,眼角初生皱纹,然而风韵更胜当年。我们随意地聊着,知道她离了婚,又调回本市,她给我留了电话号码,我们从此便淡淡地来往着。走在街上,喜欢在橱窗里看我们的侧影,我的高大和她的娇小,如此相配,看不出任何的差距。一日,我邀她到我的宿舍里坐坐,屋子窄小,她在床上坐下,打翻了一个木盒“咦,”她蹲下去,我听见她的声音变了调:“这是什么?”我也蹲下去:“这是冰棒纸,14年前你买给我的。一天一张,一共是38张。”她的呼吸突然间急促起来,我轻轻说:“你记不记得’,我九岁那年你就答应过要嫁给我。你现在还愿意吗?”我开始每天给她送花,大束大束的红政瑰,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嫁给我。”朱颜始终避而不见,我送了98束后,她终于约我出来见面,开口道:“小弟,我已经决定要嫁给一个50岁的丧偶男人了。”我的心整个沉了下去,“为什么,从九岁那年开始,我向你求了100次婚,你还是不能被我感动?”

她沉默了许久:“不是因为我不能被你感动,而是因为我已经感动了,有一段时间我真的想这样嫁给你也好。但是,我也23岁过,我也全心全意地爱过一个人,我相信你的情意,可是到你32岁的时候,一切也许都会改变。而到了那时,我就真的老了。对不起,小弟,我输不起。”

朱颜已经走了,我久久地坐在咖啡厅里,好久,听见邻桌的收音机里,主持人正在播送热线电话的号码,突然一阵热浪涌上心头,我冲向最近的公用电话,按下了号码。

电话通了:从当年第一根冰棒,到14年后最后一朵玫瑰,她始终是我心中唯一的新娘,广漠世间我愿牵手的伴侣。隔开我们的,是时间,时间真的是不能战胜的吗?我问:“我应该爱她吗?”

放下电话,我立刻去了隔壁的音响商店买收音机,颤抖地调准频道,屏息,仿佛等待上帝的裁判。

第一个电话:“你应该爱她。”第二个电话:“她应该爱你。”好像全世界的电话都为这个频道响起,此起彼落的,是各种各样的声音。

“时间不是理由,有理由的还叫什么爱情!”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大赌,做个负责的好男人,让她敢于下注,让她赢。”

而最后的一个电话:“再向她求婚!”

这时我已站在朱颜门口,收音机的声音是从她房里传出来的,传出来的还有她的啜泣声。而我举起手中的玫瑰,敲门,准备我的第101次求婚。

诗意别离

襄河水匆匆流过,却不喧嚣奔涌,没有拍击堤岸,发出如钱塘潮似的轰鸣。

我站在水中一块小石上,回身看芳芳。她背着软皮挎包,一手盘于胸前,一手轻托腮帮,眼看脚前地面发愣。隐隐忧怨,淡淡哀愁。我问:“你既然决心已下,把我给你看的书带来了吗?”

芳芳的脸微微一红,继而眼睛躲开我带刺的目光,说:“没有。留下作个纪念,不行吗?”我默许了。几本旧中学课本,早过时了,值不得什么。但是,总还有些不快。我虔诚之心,曾为她的幸福祈祷;我曾编织过我们今后烂漫的家庭生活画图。她竟要从此与我分别!是的,我爱她圆圆的脸,忽闪的大眼睛,焕发着青春活力的身姿;更爱她沉着的举止,与人为善的生活态度。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还是认认真真地打工。这一年,你打破了我宁静的生活,许多方面给我以帮助。我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你是公务员,条件比我优越,但分手的话是我先提出来的。我们之间无所谓谁瞧不起谁。”

“但你为什么下决心分手?”

“难说清楚。也许是你的前途远大,我今后会拖累你;也许是你家在湖区,我嫁过去会受不了;也许是你的确长得丑,我跟你逛马路不相称……原因很多,你也可以列出许多条来。”

哦,我不是曾经为了磨损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故意有3个星期没有去与她见面吗?处于婚恋漩涡中姑娘,每一根神经该是多么敏感!

“呀,我的书呢?”芳芳突然惊叫一声。

我问:“什么书?”

“我刚才买的财会书。对了,付了钱,你叫我。我没拿书就跟你到这来了。”

我说:“你快去拿吧。兴许营业员还替你收着。”

我把摩托车钥匙给她,她把提包往我怀里一塞,飞身上车走了。

河风轻吹,三三两两的大小车从旁边溜过。河上一艘装煤的大驳船缓缓溯河而上。百无聊赖,好奇心驱使我打开芳芳的提包。呀,我借给她看的几本课本平平整整地装在袋子里。不是说想留着做个纪念吗?为什么要骗我?

我的脑子乱极了。我不知道她这是爱我呢,还是表示轻视我。我干脆把几本书一起移进我的手提包内。把我的包挎在左肩,把她的包提在右手,沿着河面寻找突起的浪涛,陡鸣的汽笛。我失望了,一切都井然有序,缓缓的、慢慢的、轻轻的。

芳芳骑车,满面春风回来了。我迎上前去:“找到了吗?”她笑道:“营业员知道我会去找的,用纸包好收进柜内。我一去,她就认出我来。喏,这就是。”她举起白纸包着的书。我应道:“你的运气真好。”顺手把提包递给她装书。

她笑吟吟地接过瘪瘪的书包,像大姐似的关切地问:“生我的气了?”“为什么?”“我说书没有带来,骗了你。”“没什么。带来还给我更好。”我本来想说几句讽刺她的话,但话到嘴边,完全变成了客套话。

我推上车。我们沿着绕市区的襄河大堤漫步。我感伤地说:“不到两年,你就会嫁作他人之妇了……”

“但你将是我终身难忘的好人,朋友。待我的那天到来的时候,我一定亲自用车接你来喝酒。”

“如果你亲自来接,我肯定会去。我们曾在办公室度过那么多美好时光,曾经在电影院……”我想起了以往的生活。

“别说那些了。今天我们再看电影去吧?”芳芳转换了话题。

“我们一起看的,最后一场?”

“也许吧。”

“什么片名?”

“你看了就知道。”芳芳微笑。

字幕拉开,5个潇洒的大字映入眼帘:《你是我的梦》。

后面的内容是什么,我早已淡忘了。至今,我仍惊异她竟巧妙地选了这部影片作为我们话别仪式的最后一项。

别了一年了,无声无息,犹如平稳的襄河之水。一曲和谐的别离曲啊。